故事一:落跑的修仙世家小公子(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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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顏長裙染血,拿著左耀卿的劍,一路殺到了山門處。 如果沒有這把劍,她原該連清平居都踏不出去;可憑著這把劍,宗內弟子無一人攔得住她。 四下里,眾人驚慌失措,長老尚未趕到?;佒?,若不在此刻趁亂一鼓作氣殺出去,恐怕她就再無活路了。 她不欲拖延,也不愿傷及無辜性命,出招只點到為止。 一劍劈開最后一個攔路的弟子,花顏終于突破重圍,飛速闖出了山門。遠處,甚至能隱約望見白靈和師兄前來接應她的身影。 只差幾十步,幾步…… 霎時,手中的劍芒大盛,幾乎要脫離掌控。 情形驟變,花顏大驚,趕忙用盡全力制住此劍。她下意識回首看去,卻正對上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黑眸。 冰冷,沉郁,戾氣縱橫。 他對上了她的目光,明明只是百米之隔,卻仿佛割開了今生今世?;佒?,從今往后,他對她真的只有恨了。 男人站在山門的最高處,眼見沒有立時召回他的本命劍,面色更加陰沉。他并未親自動身追趕,只冷靜萬分地接過了一旁侍從遞來的弓與箭。 他已長久不在她面前彎弓搭箭了,她幾乎都快忘了,他十七歲時一戰揚名,靠的便是這一手百發百中的箭術。 精鐵為鏃,寒芒乍現,頃刻便對準了她。 左耀卿。 花顏極輕極淺地笑了一下,揚起手,將本命劍拋還給他。 下一瞬,一支箭矢便穩穩地穿透了她的胸膛。 “多謝你?!?/br> …… 青煙裊裊,午后靜謐,正是人乏小憩之時。 臥房內,床榻間,有一女子斜斜倚在玉枕上。她以絲帕覆面,素手半垂;而她的枕邊,幼子也同樣安寧地沉睡著,母子相依。 左耀卿帶人沖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原本恬淡溫馨的畫面??梢坏氐恼吵眭r紅卻嚇住了所有人,誰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血,滿目的血。 他們都停在門外,唯有左耀卿扶著門沿,踉蹌著腳步走進。如果不是榻邊還站著一人,恐怕他早就失去僅存的些微理智了。 花顏隨意用袖口拭了拭手中的刀刃,輕佻似地覷了他一眼,不緊不慢道:“你來遲了,他們都死了?!?/br> 左耀卿不說話,像是什么都沒聽見般,依舊直直地向前走。他的每一步都踩在血水上,烏靴踏過,留下一道道猙獰印記。 最終,止于榻邊。 他伸出手,沒有絲毫遲疑和顫抖,像是要給自己一個了斷,一把揭開了女子面上的絲帕。 門外的人此刻也都小心翼翼跟了進來,驟見此景,有人驚呼出聲,更有人撐不住直接癱軟在地。 那是一張模糊至極的面容,其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刀痕,皮rou外翻,深可見骨,根本看不出原先的相貌。而她一旁的幼子倒未遭此酷刑,只是被割斷了喉管,血盡而亡罷了。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毙袃凑咭娝嫔珣K白,只冷笑道:“毀我jiejie容貌,我自然也要讓她好好嘗嘗這滋味?!?/br> 絲帕輕曳著落在地上,頃刻便被血水浸透,床帳也在淅淅瀝瀝地滴著血。 左耀卿轉過頭,花顏以為他會面目猙獰著,恨不得將自己立時斬于劍下,沒想到他勾了勾嘴角,居然也扯出了一抹笑:“原來如此,你的執念,我總算明了了。只怪我太過蠢,過往竟仍信你三分真心……那么成簡?” “我殺了他爹娘,難道還要留個禍患,等著他日后來尋仇殺我不成?”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語氣嘲諷道:“我可是他的‘親叔母’,自然要多替他考慮,不如送他們一家團聚的好?!?/br> 左耀卿聽罷,竟頷首道:“你想的不錯,不過,也用不著他來殺?!?/br> 女子猛地抬起頭,直視他。 滿身血污不損她容色半分,反而更添媚色?;秀遍g,她望向他的眼神依舊如昔,可左耀卿只覺得渾身冰寒,如墜冰窖。她眼底的嫣紅色,幾乎融進了周遭的血色里,再無半分旖旎動人。 花顏默了好半晌,緩緩道:“左耀卿,你可曉得,我已懷了你的孩子?!?/br> 眾人聞之嘩然。 “二爺!” 見狀,有人按耐不住怒火抽出了刀刃,恨聲道:“家主尸骨未斂,夫人和小少爺魂魄未散,此仇必報!這妖女狠辣陰毒,您斷不可心慈手軟!” 此言一出,如軍前立狀般迅速聚起了呼聲,顯然是人心所向。眾人都死死盯著他們二人,仿佛只要發現左耀卿后退半步,便會立刻上前替他了解這樁禍患。 可左耀卿猛地一揮袖袍,將人盡數攔了下來。他的右手緊緊扣在劍柄上,花顏挑釁地看向他。 “殺你,原就是我許下的誓言?!甭L的沉寂之后,左耀卿沉沉開口道:“我不會給你個了斷的?!?/br> 花顏將手中的匕首貼在腰間,淺淺地游移著,等著他最后的裁決。 “我會讓你嘗盡這世間至苦至痛的刑罰,以慰我兄嫂在天之靈?!?/br> 聞言,眾人都暗暗松了口氣。 “我知道你會怎么做,就連這刑罰也能猜出一二,無非是割rou剔骨罷了?!彼龘u搖頭,癡癡地笑了:“我原該早早自裁于此,免受折辱,卻偏不死心,非要親耳聽你說出這句話才算無憾。如今既已得了答案……” 說著,花顏突然面色一變,狠心舉刀。 那刀揚在半空中,帶起一道鋒銳無比的寒光。 她的動作太過凌厲果斷,也太過出人意料,左耀卿雖離她不遠卻根本阻攔不及。 眨眼間,匕首便捅入皮rou,生生破開了她的小腹。無盡的血噴濺而出,不知是她的,還是那個尚未成型的孩子…… “……左耀卿!” 難以抑制的悲鳴聲自花顏口中溢出,她從尖叫中醒來,很快便被人環抱住。 正是夜最深的時候。 白靈就在她身旁淺眠,聞聲立刻點起燭火,半扶住她,柔聲安撫道:“不用怕不用怕,現下咱們已經安穩了……” 花顏依舊怔怔的,長久回不過神。她的腦海中一團亂,根本不記得自己身在何處又為何在此。 “你受了重傷,我與宮堯勉力將你救出,從萬仙山一路逃到十萬大山深處?!卑嘴`這樣解釋給她聽:“這里是隆恩的洞府,有他幫我們掩護,不怕修仙世家那群人追來。便是追來,他們也吃不了兜著走?!?/br> 花顏擁著錦被,凝神想了想。 是了,在山門外,她被左耀卿一箭射中,重傷昏迷。幸而白靈和師兄及時趕到,這才救了她一命。 素手不由得撫上心口,那里纏著層層白紗,仍隱隱作痛。 “你這傷,醫治月余尚未見好,宮堯也是無法了。只盼風頭早點過去,再請藥王谷的人來為你一試?!?/br> 曳曳燭火下,花顏長睫輕顫。原來距離那日已過去一月有余了,怎么她依舊夜夜夢魘,總覺得一切就好似發生在昨日? 白靈望見她消瘦蒼白的臉龐,不由得嘆了口氣,起身下榻,將一支裹著紅綢的羽箭遞給她。 “烏羽箭下,從無幸者。他還是為你手下留情了?!?/br> 紅綢散開,花顏輕撫其上。 精鐵為鏃,能穿透世間至堅之物;若木為柄,兇猛如顒鳥也無法將它折斷;而這白烏既是靈獸也是妖獸,它的尾羽可以救人,亦可以殺人。 “這一箭力道不足,他卻并未再射?!卑嘴`神色復雜,澀然道:“真不知該說他射得好還是不好……從外頭看分明正中你心口,尖端竟避開了,真真掌控得分毫不差……” 白靈話未說完,只聽聞門扉輕動,有人溫聲接道:“論劍法,萬劍山多有高手;可論及箭術,這般出神入化的本領,我還是頭回見識?!?/br> “師妹,你此番到底還是太過絕情了些?!?/br> 花顏望向來人,苦笑道:“師兄,我絕情是因為我太過懦弱。而他的留情,才是真正要誅我的心?!?/br> 若他真的殺了她,一切恩怨就都可以結束了??伤]有這樣做。 宮堯停在榻邊,低頭看她,不甚贊同道:“你想錯了,師妹,情仇恩怨是不會因為生死了結的。你與他尚是道侶,左耀卿殺妻卻又不為證道,只為雪恨,這便是他的業障了?!?/br> 白靈這才想起一事,秀眉緊蹙道:“難怪,難怪始終無人追殺而來。左耀卿閉關未完,貿然出關定然根基動搖,眼下恐怕已自顧不暇了?!?/br> “他對他父親發過誓?!被佮溃骸斑@條命不還給他,他此番應劫定有性命之憂……” “你瘋了?”聞言,白靈忍不住扶著她的雙肩,憤然道:“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難不成你還要為他殉情自盡?阿顏,你根本不欠他了!就算……” “白靈!” 宮堯突然喝了一聲,冷冷橫了她一眼。白靈似有不甘,可終究還是悶悶閉上了嘴。 “這回多虧有‘幻隱鐲’相助,否則咱們三個沒一個能全身而退?!睂m堯的語氣嚴厲了許多,訓誡道:“你們惹出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一切雖因情而起,未破宗規,可修仙世家大亂,宗主也不能在明面上護著你們。白靈,你且陪師妹在此暫住,待我回宗門復命后再從長計議?!?/br> 他說了許多,可花顏卻只留意到開頭那句:“師兄,幻隱鐲怎么在你這兒?延意那丫頭呢?” “你啊,都自身難保了還cao心別人!”白靈忍不住罵她,輕哼道:“她也闖了天大的禍,惹得萬劍山少主暨橫墮魔,這才將鐲子交給宮堯,真是一個賽一個……” 白靈哼哼唧唧說到一半,抬眼又對上了宮堯看她的目光。 “咳,總之!你且安心養傷罷!”她趕忙轉開話頭:“別擔心,宗主不會怪罪于你的。頂多避上個三年五載,咱們回宗門去,到時就再無煩憂了?!?/br> 她說得歡心雀躍,好似等她們回去了,就真能過上同從前一般逍遙自在的日子??苫伿冀K垂著頭不置可否。 之后,她與白靈在十萬大山度過了三個月平靜至極的時光。 暮春時節,山間處處綠意盎然,郁郁繁茂的林木間,花顏望見了隆恩步履匆匆的身影。她躲在樟樹后并未出聲,只十分平靜地目送他朝白靈的住所行去。 隆恩走得太急,尚未進門便高聲道:“花顏,你在嗎?” 他一邊喊,一邊闊步往里走,結果白靈剛跨出門檻,差點被他撞了個仰倒。 這個蠢虎妖,總是這樣莽撞。白靈揉著額頭,沒好氣道:“喊什么?她不在?!?/br> “她不在正好?!甭《饕话牙鹚氖?,將她拽進了屋,關上門,他開口就是這樣一句:“今日我出山聽說,左家要辦喜事了?!?/br> “誰家?”白靈還愣愣地回不過神:“辦什么喜事?” 隆恩沉著臉,重復道: “修仙世家要辦道侶大典了,左耀卿,要娶凌霄宗的云綺?!?/br> 半晌,房內一片寂靜。 白靈先是白了臉,可等她回過味來,又立時怒容難抑。 “他敢!”白靈急切道:“他同阿顏的靈契未解,他怎么敢另娶旁人?” 一邊說著,她就要往外走:“不行,我得去告訴阿顏……” “你又犯傻,這可使不得?!甭《鲹踝∷娜ヂ?,怕她關心則亂,好言相勸道:“你現下告訴她,是為她徒惹煩惱,還是想讓她單槍匹馬殺上萬仙山?” 白靈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卻紋絲不動。 “我傻?我是要讓她立刻把契給解了,否則留著終究是個禍患!那云綺光得了名份自然不足,又豈會輕易放過她?” 說罷,她劈手就要招呼到隆恩肩頭,余光不經意一瞥,卻頃刻面色大變——陽光照射下,只見一縷纖細如發的銀色絲線熠熠生光,正附在隆恩的后頸處。 從白靈發現音絲,到她同隆恩追出十萬大山,前后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徹底沒了花顏的蹤跡。 “連破界的痕跡都沒留下……”白靈望著面前完好無損的結界,苦笑道:“真不曉得,那左耀卿到底給她留了多少護身靈器?!?/br> 隆恩立在她身后,寬慰道:“她有傷在身,我與你御劍去追,定然能夠攔住她?!?/br> 白靈頷首,正欲召出本命劍,卻察覺到一股極熟悉的氣息。 “不必追了?!蹦凶由碇灰u竹青衣袍,踏風而來。他停在他們二人面前,琥珀色的瞳孔沉淀了濃重的哀郁之情:“她心意已決,便由她去罷?!?/br> 白靈不解,哽咽道:“她是我的摯友,我怎能眼睜睜見她送死?” 聞言,宮堯長長地嘆息一聲。他替白靈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將手中小巧的錦盒遞到她面前:“你且看看這物件,便能明了她的心思了?!?/br> 白靈伸手接過,滿懷不安地打開錦盒。 里面,竟然是一枚靈氣滿溢的丹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