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的身邊?” 如果賀月尋真的在他身邊,為什么會不理他呢?他抬起頭想反駁,語氣焦急,“可我叫過他的……” 很多次。從逼仄的巷道到暗香浮動的薔薇樹下,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了,但一次也沒有得到回應。 他不想悲觀,可賀月尋受傷了,又一個鬼,要是遇到了別的什么除惡揚善的道士怎么辦? 少年的胡思亂想最終被男人冷靜的聲音打破,“也許重傷未愈,也許已經魂飛魄散了,你想要哪一個?” 氣得臉頰紅紅地瞪了他一眼,郁慈覺得男人的嘴邊實在太壞了。為什么不能想好一點的情況呢? 說不定賀月尋只是還在生氣,他哄一哄就好了。 少年瞪人一向沒什么威懾力,除了眼睛圓一點、濕一點、臉蛋粉一點,總讓人懷疑他在撒嬌。 低頭將少年整個人映進眼里,賀衡幾不可察地彎了下嘴角,沉寂的眸光也柔和了下來。 鮮活的,飽滿的,像貝rou一樣柔軟的少年,多一些覬覦的人再正常不過了,這當然不能怪少年。 而他要做的,就是將少年完全收入羽翼之下,將那些渴望的目光盡數隔離。 還沒在書房待多久,郁慈就已經生出離開的心思了。他悄悄瞄了一眼男人,腳剛挪一步,一道平淡的嗓音響起: “想走?” 試探的腳又收了回來。 郁慈試圖強詞奪理:“沒有,我剛才是想換一下腳,但你這么說,我有一點想走了……” 在男人深沉的目光下,他最后幾個字越說越小聲,顯然心虛。 不過片刻,郁慈便很沒骨氣地改口:“其實,我挺想跟你待在一起的……” 賀衡還是目光不錯地看著他,臉上神色不明。心底越來越怕,郁慈有點委屈地補了一句: “是很想?!?/br> 視線終于移開,賀衡踩著軍靴在書案后坐下,拾起鋼筆,“幫我取文件。我批完一本,你換一本?!?/br> ……簡直壓榨“童工”。 心底的不滿情緒蹦噠了幾下,腳下卻乖乖走了過去。文件堆得很高,郁慈細白的手指捏起一份,不忘討價還價: “太多了,我最多給你換二十本?!?/br> 先沒理會少年的話,賀衡低頭快速掃完一份文件。利落地簽完字,合上,交到少年手上,才說: “再說?!?/br> 短短兩個字簡直冷酷到了極點。 郁慈覺得自己應該大聲呵斥男人的過分做法,但現實卻是他順從地遞上另一本。 ……他的膽子什么時候才會變得跟花花一樣大呢? ——花花是只貍花貓,曾悄悄溜進公館內,趁人不注意,差點將滿池子的錦鯉“消滅殆盡”,幸好被林伯中途發現。 透過窗的日光正好,照在書案一角。 賀衡的手時不時擦過光沿,手掌寬厚、指骨分明,指縫間篩落光線,的確是一雙健康漂亮的手。 郁慈想到了賀月尋。 賀月尋也有一雙出眾的手,修長、肌理冷白,如同玉一般。但蒼白皮rou下過分明顯的黛青色血管,彰顯出主人的體弱。 ……為什么兄弟兩人會相差這么多? 賀衡的黑眸偏頭看了過來,郁慈驀然發覺自己剛才已經問出了口。 “想知道?”沒有什么旁的情緒,賀衡好以整暇地開口。 遲疑片刻,郁慈輕輕點了下頭。 他真的很想知道,為什么那么多的藥卻補不回胎里帶出來的不足。 眼底掠過一絲譏諷,賀衡掀起薄薄的眼皮,道:“也許我原本會有一位與常人一樣的兄長?!?/br> 但一個康健的胎兒,在窮兇極路的賀祖德眼里,根本比不上賀家的前路。 走過幾代后,賀家已經只剩下一個腐朽的空殼,眼看大廈將傾卻無能為力,賀祖德找到了一位道士。 道士說,可以救,辦法卻極為陰損。將禁咒下在血親之人上,以生氣化為運勢,便可以改命。 而背負禁咒之人,最終會因沉疴纏身而早逝,無子無孫,死后也被禁錮在原地,永世不得往生。 少年的期望,從一開始就落了空。 “賀祖德這一生,并未做成過幾件事。但賀月尋絕對是他最滿意的心血?!辟R衡眸中譏諷更濃。 應該說,他該感謝賀祖德的決定,讓賀月尋的傷痛換來了他的出生。 如果少年的記憶更清晰些,他就會察覺出陳復對他的恨意并非從始至終,而是某一刻突然開始的。 ——在親眼目睹賀衡在凝翠閣外站了一夜,眸中的情愫如同翻涌的夜色。那是絕不該出現在他眼中的。 并不入陳復眼的少年,就這么絕了賀家的根。 而禁咒每一代都需要重新刻下。賀祖德嘔心瀝血也要維持的家族顯耀,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坍塌。 少年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從未想過,賀月尋不甘不愿的一生是出自他本該最親近之人的手中。 所以,當賀月尋知道一切后,究竟該懷著何種心情來看待他注定不會長久順遂的歲月呢? 晶瑩的淚珠大顆大顆落了下來,郁慈顫了下眼睫,更多的淚珠滾出,臉上是一種似悲傷又似憤怒的神色。 他無法接受賀月尋的一生就葬送在了人的貪欲里。那么高松寒雪的一個人,不該落得這么一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