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臟亂破敗的巷道,透過車窗的一瞥,讓他瞧見了路口的少年。 漿洗得發白的麻衣,抱著一袋粗米,少年低著頭,腮上抿出一個小窩,露在外面的皮rou瑩白,烏發柔順。 少年與這里格格不入,是長在貧瘠之地的一支白山茶。 車廂內賀衡收回目光,當晚濕紅糜爛的夢,讓他決定摘下這朵白山茶。 少年的身世實在凄慘,一貧如洗的家境,嗜賭成性的爹,而那個不堪忍受離家而去的女人可能是少年感受到的最后溫暖。 賀衡從容想,這樣的環境的確不適合少年。 該怎么摘下一支白山茶呢? 很簡單,只要讓賭場放寬郁興的賒賬額度,男人欠下的錢越來越多,直到數字翻到償還不起,再加上一點恐嚇,他就能得到那支白山茶。 ——如果不是賀月尋橫插一腳,將他困在外面。等他趕回來時,府上便多了一位“賀夫人”。 “是賀月尋從我這兒偷走的你?!辟R衡一字一句。 他的白山茶成了他的嫂嫂,每當他靠近一步,少年那雙霧蒙蒙的眼都會露出不安,他只能停下。 賀月尋會拍拍少年的手,溫聲道:“不要嚇到你的嫂嫂?!?/br> 一尺之遠,成了天塹。 賀月尋掌握著賀家,在柳城的勢力牢不可破,故而他選擇遠上北方,在槍林彈雨中拼殺出自己的軍隊。 每一顆子彈打入身體的瞬間,每一個舔舐傷口的夜晚,賀衡都會想起他的白山茶。 郁慈垂下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著,他往后扶住太師椅,避開目光逃避說: “我要走了?!?/br> “不急?!辟R衡軍靴在地上踏出輕響,“你不想知道賀月尋是怎么死的嗎?” 第28章 賀月尋怎么……死的? 這幾個字砸下來,郁慈眼前甚至有一瞬間的眩暈,渾身的力氣頃刻間抽空,哪怕扶住椅圈依舊站不住,幾乎軟攤著坐下。 少年臉色蒼白似雪,頸子上黛青色的經絡清晰可見,脆弱得仿佛一尊瓷器,輕輕一碰就會碎去。 賀月尋不是病死的嗎? “賀月尋的死,是他沉疴無醫,跟阿慈沒有任何關系?!?/br> 每當愧疚和不安蠶食他的心臟,沈清越曾經的話都會在耳邊響起。 他借此安慰自己,不是他的錯,他沒有錯。他只是想爭得一點點自由,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男人。 如果賀月尋不是病死的,那么……會是因為當初下在安神湯里的藥嗎? 只是一想到這個可能,心臟就緊緊縮在一起,連呼吸都帶著疼。郁慈顫著眼睫,輕輕拉住面前人□□的蒼藍衣角。 “是為什么?” 少年清眸里是一片盈盈的波光,鼻頭圓翹,皮rou瑩白,唇色淺淡,臉上是一種經受巨大驚慌恐懼后的麻木。 眸光微動,賀衡斂著下頜,又變回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仿佛那一刻的情緒外泄只是少年的錯覺。 “你在怕什么?” 在壓迫得人喘不過氣的心跳聲中,男人沒有起伏的嗓音依舊清晰地落入少年耳中。 “是怕你和情夫下的藥,毒死了賀月尋嗎?” 剎那間,心間一場大雨滂沱而至。 每一寸肌膚都泛起鈍痛,郁慈甚至攥不住衣角,手指擦著軍裝落下,卻被另一只大掌接住。 賀衡握住少年的手,觸手一片冰冷,連指尖都在止不住地輕顫。他自上而下地睨視,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怕成這樣,還敢下藥?!?/br> 鋪天蓋地的情緒涌來,郁慈甚至分不清那是悲傷、后悔、恐懼,還是終于等到頭頂刀落下的解脫。 他努力揚起頭,眸中明明落著大雨,眼角卻是干的,像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輕聲開口: “我殺了你哥哥,你要殺了我嗎?” 原來真的是他害死了賀月尋。 可賀衡能查出來的事,賀月尋真的一無所知嗎?在明知安神湯里被下了藥,仍舊當著他的面喝下,男人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緒? 郁慈不想再想,只是輕輕閉上眼睛,露出一截細白脆弱的頸子。 一點冷意貼上,男人戴著皮質手套的左手撫上少年的細頸。 賀衡垂著眸,掌下似乎在量著尺寸,不帶情感地開口: “你是想讓我就這么掐死你,還是用其他什么方法?” 男人的語調實在是太冷了,仿佛只是握著一只無足輕重的螻蟻,而不是一個人溫熱淌血的命脈。 少年薄薄的眼瞼顫了下,沒有睜眼,臉色白得透明,似乎細細喘了口氣,才輕聲開口:“隨便你?!?/br> “隨便我?” 賀衡似乎勾了下唇,又仿佛沒有。 下一刻,郁慈驟然睜開眼,驚呼出聲。 “唔!你做什么……!” 賀衡掌著少年柔軟的腰肢,將兩條纖細的腿圈在腰上,步履平穩地往外走去。 在少年試圖掙動時,淡淡掃了他一眼,道:“賀月尋的死不是因為你?!?/br> 一瞬間,郁慈安靜了下來,半響后才撐起頭,目光剛好落在男人利落分明的下頜處。 朦朧的淚光折射著光暈,讓他看不清男人此刻的神情,只能哀求著搭著男人的肩開口: “求求你了……不要騙我,賀月尋究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