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節
怪不得堂哥要離開,讀書,哪是那么容易讀的。 出門在外,便是李錦這種少爺性子,現在也慢慢變得圓滑。 到蔡豐嵐的時候,他在口袋里數了又數,下意識扶了叆叇。 本來還在為買叆叇開心,雖然是借了紀元的銀錢,好歹他覺得自己能還,而且身上還能銀子能堅持到還錢。 現在十二兩銀子出去,只剩五兩。 這下,可真的不能回家過年。 蔡豐嵐有些后悔買叆叇了。 白和尚那邊也是不好拿出,最后嘆口氣,從備用荷包里拿出些銀子,他也只給了十二兩,壓著最低的限度。 紀元同樣是給了最低的額度。 幸好最近掙了些外快,否則真要支撐不起讀書費用了。 十二兩給出去,身上還有十九兩。 行了,夠花了。 他們這還算好的,有些學子只拿出一部分,說剩下的明年開學了再給。 大家形容窘迫,很是難堪。 紀元翻開書,怪不得都說生員多窮,還有窮秀才窮書生之說。 這讀書的費用如此之高。 就算是小康之家,也能給讀窮了。 羅博士跟房老夫子不愧在外面闖蕩過的。 知道外面什么情況,所以給了他些“家底”。 最近沒什么收入,冬日還要請人拆洗了衣服加大一些,更要買炭火。 不僅是他的,還有蔡豐嵐。 等他回去,就把羅博士給的五十兩銀票兌換出來。 紀元算著手頭銀錢。 李錦那邊也在盤算,他想著大家反正都不回去過年,要不然都搬到他院子里,至少炭火衣食,他這很充足。 蔡豐嵐也在思考,他在想有什么活是可以快點掙到錢的。 難,太難了。 這樣一來,更有必要快點讀了。 趕緊“畢業”,趕緊考上舉人,約莫就不會這樣窘迫。 紀元忽然坐直身體,開口道:“我們做秀才的俸銀呢?” 作為秀才功名,天齊國規定了,每月給多少口糧,給多少魚rou,再給多少筆墨紙硯。 之后大家都覺得這樣麻煩,基本都是折成現銀給他們。 紀元他們從正榮縣出來的時候,縣學就折了三個月的銀子給他們。 雖然一個月只有兩錢,但也是銀子啊。 從八月到十一月,四個月,那就是八錢銀子。 這下不用別人說,紀元自己摸摸鼻子。 算了吧,府學還問他們要銀錢呢,那俸銀多半巧立名目給扣了。 果然,有人答:“維護府學學堂的整潔,以及補給巡邏的護院了?!?/br> 好好好,這些銀錢官府不撥嗎? 估計問起來,也會答一句。 官府撥了,但不夠,你們也是在這讀書的學生,怎么能不出一份力。 哎,這些名目能存在那么多年,就不是一句半句能解釋清楚的。 官場上別說老狐貍了,普通官員都不會留著漏洞等人抓。 其實單給夫子們辛苦費用,大家是沒有意見的。 夫子博士們平時對他們很好,作為學生,也確實該孝敬夫子們。 這是弟子們應盡的本分。 但方才第十堂教官說,這些錢會給到掌印教官,之后統一采買物件送給夫子。 其中的采買,利潤,那就全看采買人的良心了。 怪不得掌印教官的位置那么穩,靠著每年學生們的贄敬,估計都能給各方分不少好處。 就是誰拿得多,誰拿得少的區別。 這中間的環節,甚至稱不上賄賂,不過是利用職務之便,讓各方有些小錢而已。 是的,小錢。 可惜對下面學生來講,就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整個府學的學生,有一半都愁云慘淡的。 接下來的歲考,變得更是緊張。 歲考只考一日。 上午考主科,共做三道題,每道題答四百字左右。 一道四書題,兩道五經題,五經題是五選二,答兩個即可。 下午考輔科,六個輔科,六選二,學生早在七天前報好名,到時候去自己考試的考場即可。 紀元準備考數科跟律科。 數科對他來說好過。 律科則是,想要真正檢驗一下自己的成績。 不過這兩個輔科考的人都少,夫子們不會卡大家的成績。 排名分班的時候,輔科的計分占比較少。 主要還是看上午主科如何。 說到閱卷算成績。 紀元也是沒想到,就算考完了,也還是要等明年開學之后再說。 想要知道自己什么名次,去什么堂,還是等著明年再說。 只能說萬事不能著急。 終于到十一月十五。 府學的考試都在各自的主科學堂里。 上午兩個時辰,三道題,寫完可以提前交卷。 為了考一個好成績,基本沒人會提前交。 交了卷子費的考卷發下來。 是最平常的紙張。 僅有六張紙,放在平時,紀元在外面轉一圈就有了。 就算不白嫖,自己買,也只要一文錢。 紀元看著歲考題目,第一道四書題,出自《孟子》。 題目說,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這題要聯系上下文,前文是公孫丑問,《詩經》里說明了,人不能吃白飯。 但君子為什么不耕種就能獲得食物啊。 孟子答,君主在一個國家居住,本地的國君任用君子,那國家就會安定,富足,尊貴,榮耀。 少年人都會跟隨他,學著他孝順父母,敬愛兄長,誠實守信。 這難道是吃白飯嗎? 不是的。 孟子認為,人都有分工,君子是用自己的品德和智力得到食物,并不是吃白飯。 紀元看著這題,臉色有些古怪。 要說孟子理想中的完美世界,這么講肯定沒問題,以分工來換取食物。 公孫丑引用《詩經》那句則不同,伐檀篇諷刺君子,說君子不稼不穡,不狩不獵,為什么能得到稻谷,還能穿帶皮毛的衣服。 伐檀最后感慨:“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君子老爺們呀!你們不能白白吃rou吃飯??! 這是很明顯的兩個觀點碰撞。 一個認為,要用勞動換取食物。 這點肯定沒錯。 不耕不食,是很樸素且應當的思想。 另一方認為,大家只是社會分工不同,不做體力勞動,不代表沒有產生效益。 這個觀點放在后世和現在來說,都是沒錯的。 甚至后世的科舉發展,讓很大一部分人從重體力中解脫出來。 說他們沒有種地,就不能吃飯,沒有打獵,就不能穿厚衣服,這顯然也不合理。 但孟子的話,放在天齊國的現在,特別是剛巧立名目搜刮那么多銀錢的府學來說,就顯得格外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