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如果說童試是大考。 那鄉試便要超級加倍,而且三年一考,一次不中再等三年。 壓力可想而知。 但如今還是二月,大部分的重點,還是在乙等堂備考學生身上。 令學生們意外的是,今日聶縣令也來了,他還穿著正式的官服,掃視他們的時候,眼里竟然帶著一種欣慰感。 聶縣令看著下面的學生,心里涌上莫名的熟悉。 前幾年他還是這樣的學生,同樣在族學等著祭祀,所以看著下面學生,特別是即將考試的學生們,忍不住有些親切。 他當年,也是這么過來的??! 縣令早早準備好了發言,教諭有眼力地讓出位置,今年的誓師大會,就由縣令主持。 這點事教諭還是不擔心的,能考上進士的人,這點水平還是有的。 “士,自童蒙初學,再到讀書入仕?!?/br> “入學,稱童生,初考為秀才,再考為舉人,最后為進士?!?/br> “初考,便是科舉的起點,入仕的根本?!?/br> “入仕兩字,看似簡單,放在史書上,千難萬難?!?/br> “自古以來,入仕從上古的察舉制,征辟制,再到后來的九品中正制,以及如今的科舉制?!?/br> “歷經千年,方有如今的士農工商皆可入仕,方有士大夫與天子共治,方能不限資蔭,惟在得人?!?/br> 聶縣令繼續道:“當朝先祖曾言,貢舉重任,當務選擢寒俊,精求藝實??梢姳境茸鎸婆e的重視,更是對寒俊的重視?!?/br> “也有大家呂坤所言,國家恩典,如今惟養士為最隆,一入生員,便自清高;鄉鄰敬重,不敢欺凌;官府優崇,不肯辱賤;差徭概州縣包當,詞訟各衙門存體;歲考搭棚、餅果、花紅、紙筆,何者非民脂民膏;科年酒席、彩樂、夫馬、盤纏,一切皆榮名榮利?!? 意思就是,國家對你們很重視,一旦有了功名,什么都不用擔心了。 鄰居不敢欺凌,鄉人會敬重,官府還會優待。 什么吃的喝的用的學習用品,官府都會給。 你們考試的時候,更是敲鑼打鼓,這都是給你們的。 只要考上功名。 全都是你的。 乙等堂不少人已經被聶縣令這番話吸引住了。 鄉鄰敬重,不敢欺凌。 這讓一些家里人丁單薄的童生側目。 家中只有母親姊妹,平時受過不知多少冷眼,若自己考上了,就能讓家人不再被欺負,他就能真正庇護母親姊妹。 也讓李廷這種家中有繼母的,他要是考上了,他爹就會多看他,他不用像寄人籬下一般生活。 官府優崇,不肯辱賤。 錢飛等人暗暗下了決心。 他要是考上了,他爹就不會被欺負了。 窮苦的讀書人更是覺得后面的花紅,紙筆,彩樂,很吸引人。 他們想要這些,很想要。 讀書這樣久,這樣苦。 他們為的不就是這些嗎。 在場大部分學生歡呼起來。 縣令大人說得對! 眾人激動之時,紀元微微皺眉,還跟教諭對視一眼。 教諭明顯也不高興。 后面羅博士更是直接冷臉,殷博士勸了大家幾句,眾人臉色才緩和。 算了,這個時候確實需要鼓勵。 殷博士上前兩步,笑著道:“君子學以致道,國家以文章取士,非求之外也,謂其根于心,文章即德行也?!? 品德好的人,學了知識就要用,就要實踐。 國家是以文章選人,但還是要看士人的心,你的文章代表了你的德行,所以德行才是第一位。 “王守仁講,舉業,德業,合一論?!?/br> “我想用在初考的童試上也是如此?!?/br> “學以致用,學而有用,從而表率鄉里,令鄉野振奮,令鄉鄰敬重?!?/br> “圣賢所至,既在科舉,亦在圣學?!?/br> 學了就用,學了便有用。 可以當鄉里的表率,可以當大家的榜樣,可以讓周圍人振奮,可以讓人敬重。 一切的一切,是因為你讀了圣賢書。 讀了圣賢書,既能考上科舉,也能踐行你的學問。 殷博士說話不急不緩,讓原本狂熱的學生們冷靜下來。 是啊。 他們學習的東西,一直都是圣賢道理。 不是因為科舉他們才讀圣賢書。 是因為他們讀了圣賢書,自然而然就會被錄取。 沒錄取是因為讀得不夠好,讀得不夠精。 反之那些外物,才是附帶的。 特別是乙等堂的學生們,頓時羞愧難當。 他們方才想到什么地方了。 聶縣令下意識后退半步。 這是他一直以來學的東西。 也是他一直以來的認知。 如今在他之前從未聽過的縣城縣學里,聽了讓他發自內心羞愧的話。 聶縣令嘴唇微動,竟不知說些什么。 他或許是個進士,或許他科舉成績很好。 卻遠不如此地的教諭,夫子,博士。 他同殷舉人殷博士相比,才是無知的那個。 他們兩個同樣在鼓勵學生好好考試。 一個用功名利祿。 一個用圣賢表率。 老吏看著自家少爺,這次沒有說話。 突然知道,為什么少爺的叔叔要把他放到這了,明明在翰林院做得還不錯。 卻一定要讓調任地方。 或許,這才是他少爺正學習的地方。 一所好學校,能教育的不止學生,甚至還有地方官員。 紀元抬起頭,同教諭,同窗一起祭拜先圣先師。 紀元看著燃起的煙火,在先圣們的眼前飄過,似乎穿越千年,看到先圣先師們的神采。 舉業,德業。 合二為一。 四書里的修齊治平,到五經里的言事相兼。 這些圣賢道理或許會被曲解,但最終也要回歸根本。 所以像聶縣令說的功利科舉也好,像殷博士說的德業也好。 從來都是不沖突的。 當然,要守好本心。 很難,非常難。 因為要守住本心,就要一輩子守,稍有疏漏,便會功虧一簣。 紀元忽然想到他來縣學之前,趙夫子問他的話。 汲汲于斯道,汲汲于天下。 選哪一條。 前者,可以理解為圣賢道理,也可以理解為功利科舉。 后者,可以理解為天下人考慮,也可以理解為以天下人利益為私利。 無論是哪個,似乎都有很多彎路。 他又想到小紀元他爹的死,小紀元她娘的死。 他想選哪一條,好像有結果了。 重來一世。 若不做點什么,怎么對得起自己讀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