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就連郭夫子都特意讓舍長常慶找了紀元,讓紀元來研學處同他說話。 郭夫子見紀元來見他時,手里還拿著書本,忍不住扶額。 “今日縣城來了一伙雜耍藝人,晚上在天橋處表演,你怎么不去看看?!?/br> 還有這事? 紀元沒注意過。 郭夫子好笑道,眼里也帶著欣慰,他的老友趙夫子沒看錯學生。 這會已經是下午,郭夫子正準備回家,一邊往縣學外走,一邊道:“其實縣學也沒那樣嚴苛,適當的休息還是有必要的?!?/br> 郭夫子拐彎抹角地說著。 想到今日研學處的討論,各位夫子,博士們,還是頭一次對一個學生的勤奮感覺驚訝。 “寅時他就起來了,這比我起得都早,當年我考舉人,都沒這樣勤奮呢?!?/br> “何止,最近的課業已經夠多,他還能一天一百個大字?!?/br> “怎么不見他疲憊?” “年紀這般小,都不貪睡的嗎?!?/br> “哎,我家的兒郎們要有這般努力就好了?!?/br> 其他夫子多是提了一句,但郭夫子作為趙夫子好友,心里還是不同的。 于是下了課便找紀元過來說說話。 若真把紀元學壞了,老趙肯定會找他的。 郭夫子說著,又道:“若因入學考試的成績,你也不必憂心?!?/br> 紀元確實因為考試排名驚愕,但每日學習,倒不是全因此事。 畢竟有沒有這樣的排名,他的作息都是這般。 紀元欲言又止,郭夫子還以為自己說中了,笑道:“若按你的文章來說,其實不至于最后一名?!?/br> “鋒芒畢露并非好事,若一來便是小神童,便遠超他人,境遇只會更難?!?/br> 說罷,郭夫子道:“相信你,以后縣學大考小考還有許多,總有機會不做最后一名?!?/br> “也會讓其他學生心服口服?!?/br> “對了,考試的排名,自然也有你那手字的緣故?!?/br> “不過現在看來,是不用擔心了?!?/br> “也去玩玩吧,只要不過分,都可以的?!?/br> 等郭夫子回家后,紀元慢慢往宿舍方向走。 原來是這么回事。 別的小孩或許不懂郭夫子話中的意思,他卻聽明白弦外之音。 他的那首詩確實讓人聲名大噪,卻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過剛易折的道理他懂,其他人也懂。 所以考試的成績便被人往后壓了壓。 既是讓他戒驕戒躁,也是讓那些人不再針對他。 若在燒得正旺的灶臺上澆點油,那這灶臺只怕要炸開。 此刻澆點水,反而會平和穩定。 可惜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不是孩童,心思本就淡定。 但這卻是份好意。 是對學生們,真正的好意。 若真是一個八九歲孩童,被吹捧得無以復加,對他的成長確實不是好事。 此事原本不用說的,郭夫子又怕他連日學習太過辛苦,也怕打擊到他的信心。 故而稍稍透露,讓心里好受些。 排名也好,透露此事也好。 一面激勵,一面寬慰。 皆是縣學在為學生考慮。 教育二字,是亙古難題。 現代教育對鼓勵教育,打壓教育也能吵翻天。 把握好其中的平衡,何其艱難。 紀元笑了笑,看向研學處的方向,心里莫名又安定了些。 學校的排名確實激勵他,這不能否認。 但更可貴的是,他遇到不少好老師。 紀元腳步輕快,跟著月光回到宿舍,在李廷想說又說時,主動開口:“聽說今日有雜耍班子在天橋,要不要去看?!?/br> 別說李廷了,宿舍里被他卷起來的常慶,陳良志等人都眼前一亮。 啊啊啊啊??! 真的嗎! 真的出去玩嗎! 嗚嗚嗚這段時間看著紀元天天學習,一日不停,讓他們都忍不住跟著學。 連著這么多天,真的好累啊。 紀元竟然主動說要出去玩?! 還是去看雜耍! 這能不去嗎! 紀元這才發現,他周圍的人臉上都寫了感激。 怎么辦,突然有點愧疚。 一不小心把大家都卷起來了。 紀元想了想道:“上次從王興志他們那賺了些銀子,請大家去吃糖葫蘆吧?!?/br> 這下眾人更高興了,李廷更是摟住紀元肩膀:“好??!走!我也出一份錢!快走!” 宿舍的舍友們似乎生怕紀元反悔,急急忙忙收拾東西出門。 跟在卷王身邊,真的太難了! 正榮縣夜晚十分熱鬧,等到晚上十點才開始宵禁,如今才七點多,街上人來人往。 又因雜耍班子路過,天橋附近更是摩肩接踵。 好在衙門捕快加強巡邏,故而治安也不錯。 “看,雜耍已經開始了,旁邊還有說書的?!崩钔⒏惲贾九d奮地拍手。 紀元也覺得好玩,不過他個子矮,只能跟其他人一起站在高處才能看到里面。 也因站得高,竟然又看到熟悉的人。 紀元手里還拿著糕點,都是用王興志他們銀錢買的。 此刻他們幾個正圍著一個稍矮的少年,少年十一二歲,也是縣學的學生。 他好像是商籍出身,紀元考縣學的時候,還親眼看見這個小孩買紫毫筆被人騙。 現在這個小孩緊緊攥著錢袋,眼睛放光地盯著王興志他們手里的書畫,語氣興奮道:“真的?三十兩就賣給我?” “真是沈石田先生的畫作?” 紀元聽著皺眉,沈石田是天齊國有名的書畫家,更是“吳派”的開創者。 這位的畫作,會出現在小小的正榮縣,會只賣三十兩? 分明是在騙人。 好在那位數了數自己的銀子,皺眉道:“我沒那么多錢?!?/br> 就算是家里有錢的,到底也是十一二的小孩,不會帶那么多銀子。 王興志他們失望,只好離開。 目睹這一切的紀元微微搖頭,正好撞到舍長常慶的目光上。 常慶顯然也看到了,已經二十的他,自然看出是騙局,不過他沒打算幫的想法,只道:“那是個商籍的,平日跟銅臭社的人要好,不用管他?!?/br> 這話讓紀元皺眉,常慶語氣帶了些輕蔑道:“商籍那些,平日都是士族子弟的狗腿子。給他們當狗而已,這些人都習慣了,巴不得給錢孝敬?!?/br> 縣學的人都知道,學生分為窮酸社跟銅臭社。 可銅臭社里也有內部矛盾。 里面一部分人是官宦子弟,另一部分則是商籍。 商籍近十年才放開科考之路,又因士農工商的俗成,也因本地風氣緣故,自然被官宦子弟看不起。 就連窮酸社的也覺得商籍低賤。 可另一方面,商籍卻是這里面最有錢的,甚至一些士族子弟都比不得。 他們天然不屬于窮酸的行列,士族也是捏著鼻子算是一起玩,多也看不上。 紀元對這些彎彎繞繞并不好奇。 心里卻生出另外兩個字。 這哪是當狗腿子,分明就是霸凌。 無論扯了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這都是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