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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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山上幾只猴子正在假山之間跳躍打鬧,小猴子追著另一只跑過來,途中不小心撞到石頭上,又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尖叫著繼續追逐。我卻看得有些無趣,腦子開始發空,眼神也飄遠了。 “jiejie,”安念湊近我,低聲問道,“你是不是不太感興趣?” 我搖搖頭,沒說話。 “那幾個約好一起來的朋友呢?他們到了嗎?”我問。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瞇著眼:“差不多了,他們說快到湖邊集合了?!?/br> 猴山是整個動物園的中心位置,視野極好,站在頂端能將蘇陽市的一半盡收眼底。順著假山的輪廓線,向西南方向看過去,就能望見一個波光粼粼的大湖。 “那是鏡川湖?!卑材铐樦业囊暰€,伸手指了指那片水光。 “為什么叫這個名字?”他問。 我歪頭想了想,說:“聽說是以前這片湖水清澈如鏡,能倒映出整座城,所以叫‘鏡川’?!ā橇鲃拥囊馑悸?。鏡子一樣的湖水流淌在城市中間,所以叫鏡川湖?!?/br> 他點點頭,我眼神落在湖邊那個正在運作的游樂園上。彩色的摩天輪慢悠悠地轉著,遠處傳來小孩子的尖叫聲和喇叭的廣播音,一股久違的煙火氣氛撲面而來。 我們從動物園出來,順著一條曲折的廊道一路走到湖邊。湖邊有圍欄,還有不少公共休息座椅和木質涼亭,市民們叁叁兩兩地坐著,湖面上泛著細碎的陽光,一只白鷺從水面掠過。 “他們會在這里集合,我們等一等?!彼f。 我“嗯”了一聲,坐在椅子上,背靠著圍欄。他走向不遠處的冰淇淋車,回來的時候,手里各提著一個裹著巧克力脆皮的冰淇淋。 “jiejie,你喜歡這個口味吧?” 我接過來,一口咬下去,嘴里瞬間被甜味和冷意填滿,心也被某種說不出的柔軟包裹。 “有時候我真覺得我們像逃出來約會的小情侶?!彼苛?,笑嘻嘻地看我。 我白了他一眼:“你本來不就是我……” 話沒說完,我就咬住了冰淇淋,默默轉開視線,不再說話。 風輕輕拂過,帶著初秋的涼意。我靠著他的肩,咀嚼著最后一口甜筒,困意一絲絲地纏繞了上來。不知什么時候,我就這么靠著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感覺臉頰被輕輕戳了一下。 我皺了皺眉,睜開眼睛,視線里慢慢浮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詩雅,你怎么睡著了?”張倩帶著遮陽帽,站在我面前,手指還停留在我臉邊,笑得一臉戲謔。 她今天穿了一條黑色長裙,裙擺邊緣繡著精致的花邊,腳上是黑皮鞋和白色短襪,整個人打扮得比平時更像一個要去約會的女孩。 我坐起身,揉了揉發暈的太陽xue:“張倩?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眉毛一挑,一臉莫名其妙地說:“不是你們約我們出來玩嗎?” “我們?”我迷茫地看著她。 “是啊?!彼硭斎坏卣f,“景逸行不是約我們一起來湖邊玩的嗎?” 我一愣,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我喃喃地念著那個名字,終于把記憶撿了回來,“他約你們的?” “對啊?!睆堎慌牧伺奈业募?,“我還以為你睡糊涂了呢?!?/br> 我環顧四周,陽光照得人微微發暈,周圍都是來散步的市民,安念卻不見蹤影。 “他人呢?”我下意識問。 “他說你睡著了,沒忍心吵你?!睆堎黄擦似沧?,“讓我在這里看著你,他去接其他人去了?!?/br> 我聽到“接其他人”這幾個字,心底突然涌起一種說不清的情緒。 “你們今天怎么都……穿得挺正式的?”我試圖轉移注意力,看著張倩身上的黑裙子。 “是嗎?”張倩輕輕扯了下裙角,有些慌張地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我就隨便穿的?!?/br> 我沒再追問,只是眼角余光瞟到遠處走來兩個身影。一個是我熟悉的——景姚,她正打打鬧鬧地圍著顧安念轉,而另一個男生,我不認識。一黑一白的穿搭配色在陽光下撞入我眼中。 他們看起來很熟絡,說笑著慢慢走近。 “我們來了?!本耙]了揮手,語氣輕快。 當她的目光掃到我時,整個人頓了一下,隨即往顧安念身后一縮,像是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刻意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不由得挑了挑眉,沒說什么。 安念見狀,主動開口介紹:“這位叫景姚,是我meimei?!?/br> “jiejie們好?!彼€是躲在他身后,小聲打了個招呼,眼神卻總在我身上繞圈。 張倩很自然地上前搭話,笑著說:“你好啊,我們應該不是第一次見了吧?我記得上次在學校走廊,好像見過你?!?/br> “是嗎?我有點記不得了?!本耙Φ皖^,聲音細如蚊鳴。 我看著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有些不明就里。 這時,我的注意力落到了站在他們身后的那個黑衣男生身上——他穿著一身簡單利落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肩膀寬闊,背挺得很直,臉上的神情淡淡的,但并不顯得冷淡,只是……很安靜。 我輕聲問安念:“這位是?” “哦,他是我的同桌,陳野?!卑材詈唵蔚亟榻B。 “你們好?!标愐包c頭,聲音低沉,卻不失禮貌。 他轉向張倩和我:“這位是顧詩涵jiejie,這位是張倩jiejie?!?/br> “那接下來……”我看了眼四周,隨口問道,“要去哪?” 安念思考了一下:“這附近剛好有個游樂園,一起去玩?” “好哎,和哥哥一起去玩!”景姚立馬附和,聲音清脆得像一串鈴鐺。 我卻有點說不出話,看著她繞在安念身邊,哥哥長哥哥短的,眼神里藏不住的依賴和撒嬌。說實話,那一刻,我心里有點不得勁。 但其他人也沒意見,我們很快一致決定往游樂園去。 游樂園門口人滿為患,售票廳前排了好幾圈隊。周末的緣故吧,氣氛格外躁動。遠處偶爾傳來過山車從軌道上飛馳而過的聲音,夾雜著尖叫和歡笑。 我站在入口前,看著那一輛輛翻滾的軌道車,一股熟悉的抗拒感從胸口慢慢涌上來。 我輕輕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什么。 “jiejie怕了?”是安念的聲音,低低地、貼著我耳邊響起。他站在我身后,幾乎貼近我。 我搖了搖頭,嘴上說著沒事,卻知道自己的手指已經握緊了衣角。 而那邊,景姚正在往這邊看。她微蹙著眉,眼神有些復雜。 “那就好好進去玩一玩吧?!卑材钶p輕推了我一把,笑著帶我擠進人流。 游樂園里的空氣燥熱,人聲鼎沸。我們依次走過大擺錘、跳樓機和高空飛翔,張倩跟我一樣,臉色都不怎么好,兩個女孩子一邊躲著刺激項目,一邊強作鎮定地跟著隊伍往前走。 景姚卻是完全另一副模樣,她興奮得像只脫韁的雀鳥,手舞足蹈地拉著安念跑來跑去,時不時還會回頭看我,眼神說不出是挑釁還是探尋。 而那個叫陳野的男生,始終保持著一種淡然的距離。他不像來玩的人,更像是陪朋友走個過場,但也不會冷場,該配合說話的時候就配合,穩得像塊石頭。 “哥哥,我想玩過山車!”景姚突然一把抓住安念的手,聲音黏黏的。 安念安撫著她,但還是看向我,“詩涵姐,想去玩嗎?” 我愣了一下,沒回答,低頭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我其實不想去,可是這并不是我和安念單獨的約會,終歸得顧全大局。我抬眼望向張倩。 “去吧,都來了,怎么能不玩一下最基本的項目?!彼牧伺奈壹绨?,笑著鼓勵。 我輕輕點頭。 我們排隊買票,站在等候區的時候,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指絞著裙擺。 張倩坐在我身邊,盯著遠處安念和景姚正并肩說著什么,忽然笑了。 “吃醋了?” 我一怔,轉頭:“吃什么醋了?” “當然是他的啊?!?/br> 她抬手指了指那邊的兩個人。 我下意識回頭,正對上景姚看過來的目光,我們的視線只交匯了一秒,她便別開頭,笑著對安念說了什么。 “那是他meimei,我吃啥醋?!蔽业吐暤?。 張倩輕笑,“沒吃醋就好?!?/br> 不久,前一批尖叫著的游客在空中飛旋后,過山車緩緩減速,鐵軌咯吱作響,最后穩穩地停在了站臺上。 “該走了?!睆堎慌牧伺奈业募绨?,拉我起身。 我點點頭,心里卻還殘留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抗拒。硬著頭皮,我隨意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身體緊繃得像一根弓弦。 張倩本想坐我旁邊,但她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身后不遠處緩步走來的顧安念,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揚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悄悄換到了我前排,還回頭沖我使了個曖昧的眼色。 而那一刻,我也看到安念朝我這邊走來。 我身邊的位置空著,像是專門為他留下的一樣。我甚至已經聽到了他腳步靠近的聲音,下一秒就該坐到我身邊了。 可還沒等他落座,景姚像小貓一樣撲了過去,拉住了他的手腕:“哥哥,來這邊,這個位子看得最清楚?!?/br> 安念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遲疑。 就這么一耽擱—— 一個聲音從我身邊響起:“你好,美女,我能坐你旁邊嗎?” 我轉頭,是個陌生的男生,笑容輕佻,語氣帶著調侃。 “隨意?!蔽一氐煤艿?,也沒想太多。 他便自然地坐了下來,還順手把安全扣拉了下來。我注意到張倩回頭時愣了一下,而顧安念——他正被景姚牽著系安全帶,但那雙眼睛卻始終盯著我這邊,仿佛整個人都定格了。 “哥哥,快看前面啦!”景姚在他耳邊喊著,像是提醒,也像是刻意打斷。 我偏過頭,正對上她扭過來的臉,她正沖我笑,笑得乖巧,卻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意味。 我們五人結伴,終究還是多出一個人來。我本以為單出來的會是陳野,他看起來最孤冷,最不在乎??善?,是我。像個被分配錯誤的棋子,兀自坐在原地。 我嗤笑一聲,低頭系緊了安全扣。 過山車緩緩啟動,鐵軌發出低沉的轟鳴。我的心也隨著車體的攀升而越發緊張。風灌進我的耳朵,吹亂了我的發絲,也攪亂了我原本就不平靜的心。 如果他在我身邊,我也許可以握緊他的手。哪怕只是指尖相觸,也足夠讓我穩一穩。 可惜沒有。他不在。 或許是因為嫉妒,或許是自己一意孤行,我正在為自己情緒買單。 車體忽然急速墜下,天旋地轉的瞬間,我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平衡感,整個人仿佛被拋進空中,心跳跟不上節奏。尖叫堵在喉嚨口,卻怎么也喊不出聲來。 身旁的陌生男生在叫,似乎還伸手想扶我。 可等過山車終于停下,我整個人都像散了架。臉色蒼白,指尖冰涼,甚至連站起來都顯得有些吃力。 男生正想來扶我,我輕輕側過身,拒絕了。 “謝謝,我自己來?!?/br> 而下一秒,一個熟悉的身影沖了上來,是顧安念。他的眉頭緊緊皺著,目光落在我的臉色上。 “你沒事吧,jiejie?” “沒事?!蔽覕D出一個笑,“就是有點腿軟?!?/br> 他攙著我一步步往出口走,力道溫柔,神情卻是懊悔得厲害。 張倩也臉色發白地從車上下來,幾乎是被陳野半扶著走的,看得出來,她也不是這類項目的粉絲。 我回頭看了安念一眼,他眼里似乎還殘留著某種說不出口的歉意??晌业尿湴梁途髲?,阻止了我說任何軟話。 下午的游樂園繼續熱鬧著。過山車之后,他們又去了大擺錘、跳樓機那些更瘋狂的項目。 而我,便安靜地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看著陽光從縫隙灑落,看著他們在尖叫中釋放心情。我沒有再參與。也許是累了,也許……我只是再也不想體驗那種身邊空空的位置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