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 9
劉毅森頓了頓,嚴肅的神情緩緩柔和了下來,"但是除了法律問題之外,今天,我還有一個故事,想要和大家分享。 "八年前,我和我大學期間最好的兄弟,擁有一個共同的雄心壯志:想要依靠自己的雙手,在這個市場中打拼出一番天地,同時為消費者帶來優質、可靠的咖啡飲料。在經營第一家渴望咖啡的時候,每一次我穿上現在身上的這一件圍裙,我的身份就不再是上市公司的少爺,不再是初創企業的老板,也不是投機取巧、心比天高的無知畢業生。我是一個咖啡愛好者,一個咖啡師,一個想要直面客戶的服務業從業者,而那個時候的我,享受著我每一天的工作。" 坐在控制臺前的導播,緊緊盯著劉毅森臉上的表情,小聲地下令:"第一張,淡入。"年輕時的劉毅森穿著圍裙、手里握著手沖壺的照片,慢慢地浮現在了屏幕上。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可以一直留在那個時候。"劉毅森讀著成天驕寫的部分,語氣沉重,"但是,很可惜,身為人子,我必須要走另一條路。因為我的父親病危,一切都發生得很快,我不得不在當時選擇離開我真正熱愛的事業,回到我的家庭當中,去完成我父親的遺愿,這就是我退出渴望咖啡的原因。"劉毅森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直面鏡頭,"但不管背后究竟是什么緣由,確實是我背棄了最開始合作的承諾,我責無旁貸。因此,在這里,我要對我曾經的合作伙伴、多年的兄弟,說一聲抱歉。老趙,我當年沒有處理好這件事,對不起。" 劉毅森對著鏡頭鞠了一躬,目光誠懇地低垂向下,數了三秒鐘后,才緩緩起身,"除此之外,我還想要對所有咖啡愛好者,曾經喜愛過渴望咖啡的消費者,咖啡行業的同行,同樣說一句抱歉。我創立渴望咖啡的初衷,是想借一杯飲品來傳遞一種現代的生活方式,但作為一個商人,我同樣知道,盈利才是社會經濟和行業持續發展的唯一途徑。在這一次事件中,受到牽連的渴望咖啡加盟商們,和我當初一樣,都只是想要憑借勞動來養活自己和家人,他們愿意相信渴望的品牌,相信咖啡的力量,不應當承受傾家蕩產、血本無歸的風險和后果。就算風暴在法律上早已和渴望沒有任何關系了,但身為創始人之一,我對每一個正在維權的加盟商都抱有極深的同情和敬佩,我和大家一樣,看到這樣的結局,真的非常難過。 "他們都是誠實而努力的老百姓,就和……"劉毅森頓了頓,"和我們風暴的那位保安大哥一樣,都是想要堅守自己工作崗位的人。網傳視頻中的那位保安大哥,是我們集團十年的老員工,他把風暴當成了自己的家,我們也把他當做了家人。當他見到一群來勢洶洶、目的不明的陌生人,想要沖進自己家里時,他選擇了優先保護家人的安危。我并非執法部門,無權去評判保安大哥當時的做法,但當我們事后得知,保安大哥家境并不富裕,大半輩子都沒喝過咖啡,消費不起非必須的舶來品時,我忍不住問自己,在這一場誤會和糾紛之中,真的要讓這一位兢兢業業、盡忠職守的老員工來背黑鍋嗎?" 劉毅森正了正臉色:"因此,身為風暴大家庭的掌舵人,我需要鄭重地向大家宣布,風暴不會因為我個人曾經大意而造成的后果,去導致任何員工失去生計。我們相信,維權的加盟商,和風暴的保安隊,都是同樣地在為了自己的正當利益而堅守立場。風暴不會解雇那一位保安,對現場摩擦所產生的經濟損失,將全部由集團來承擔。" 婉明坐在鏡頭后,同時通知所有聯系好的媒體,即時發布了"渴望咖啡加盟商維權代表與風暴保安和解"的通稿,里面甚至包括加盟商親自做咖啡給保安大哥喝的內容。 "在此,我再次向所有關心這次事件的朋友和消費者,說一聲抱歉,還有謝謝。感謝大家的關心,我會繼續做好我的本分,風暴會繼續給大家提供優質的產品,而渴望咖啡……" 劉毅森看著提詞器上的文字,上面清楚寫著,"渴望咖啡的后續情況將交由相關部門跟進",但不知為何,他的話語哽住了。 "渴望咖啡,也曾經是我的心血……"就連在鏡頭之中,都能看見劉毅森眼中逐漸凝聚起來的情緒,他的話音也變得沉重起來,"我真的很不想看到它慘淡收場……" 他突然說出了不在稿子里的話,導播、婉明和風暴的公關都渾身一激靈,一臉緊張卻又不敢輕舉妄動,手指停留在cut鍵和關機鍵上方,隨時準備按下去。 "我懇求大家,給這個年輕的品牌多一些時間,再給咖啡愛好者和努力工作的加盟商們一次機會,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找到辦法,把這個品牌延續下去!"劉毅森字字鏗鏘,略顯激動地對著鏡頭說,"謝謝大家愿意花時間聽我說這些,再見。" 伴隨著導播一聲如釋重負的"結束了",現場所有人都長出一口氣,緊接著,由婉明帶頭,一個接一個,每個人都鼓起了掌,敬佩地看著還呆呆坐在鏡頭前的劉毅森。 風暴的公關刷起了社交軟件,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終于放下心來,"維權加盟商和保安大哥一起喝咖啡的視頻上熱搜了,評論效果還可以,大家都說,最起碼不要底層互害。底下還有一條高贊評論,說風暴知道保護自己的員工,起碼算是有良心的東家。" "呼……那這一波,總算拆招成功了。"婉明也癱在了椅子上,毫無形象地哀嚎一聲,"我明天不想上班了,就算總監要扣我年終獎我也不來了,我一定要請假!" 在掌聲和歡呼聲中,劉毅森的臉上卻沒有多少喜色,面對眾人的稱贊,他也只是垂下眼去,走到了婉明面前,"mindy,你們總監……是回他自己家了嗎?" "總監去他兩位姨媽那兒了,估計以后就留在那邊住,有家里的長輩在,應該會照顧好他的。"婉明抬起頭來,"他有交代我和劉總你說一聲,說以后不用讓司機去接他了,和劉總上班的方向不順路。我猜,應該以后溫先生會接送他上下班。" 聽見溫杰的名字,劉毅森心中僅剩的那一點點希望火苗,也即刻就被澆滅了。他的神情變得陰沉而憂郁,沉默不語地低著頭,和周圍還在興高采烈歡慶下班的眾人格格不入。 看著他臉色如此難看,婉明也多少感到些許唏噓,站起身來,輕聲對他說:"劉總,其實我們總監之前一直很在意你,這一次,也算是盡了全力去幫你了。他確實是個很挑剔很麻煩的家伙,但是,連我都看得出來,他曾經真的非常喜歡你。" "曾經?"劉毅森的話音難抑哀傷,"那你覺得,我現在補救還來得及嗎?" "以前只有你們兩個的時候,或許還是有機會的,至于現在嘛,有了那位mrjohnw……"婉明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劉毅森無言以對,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剛剛解決掉的危機并不能帶給他任何喜悅感,眼前的路仍舊一片灰暗,全都是因為,他知道成天驕不會再回來了。 為什么劉毅森以前從來沒有發現,原來自己家是如此的空曠? 當他垂頭喪氣地走進家門后,玄關的智能燈自動打開,客廳的桌面上整整齊齊放著還沒有拆封的快遞。劉毅森清楚記得,那是成天驕提前買好的嬰兒用品,奶瓶,溫奶器,小枕頭,全部都是他自己挑選的。劉毅森走向廚房,拉開冰箱門,里面是成天驕愛吃的蔬菜和水果,開胃的酸黃瓜吃了半罐,而鮮牛奶已經過了保質期。 不知為何,這時候,劉毅森忽然發現自己其實記得成天驕的喜好和生活習慣,他喜歡煮米飯的時候往里面放玉米粒,喜歡自己買濃縮可爾必思來做飲料,喜歡生姜味道的香薰精油,喜歡拖鞋也不穿,赤腳在家里走來走去……劉毅森心亂如麻地關上冰箱門,轉向旁邊的酒柜,看也不看標簽就隨手抽出一瓶紅酒,拔出塞子后,直接對著瓶口灌入嘴里。 他不想上樓,因為他知道,臥室里只會有更多成天驕留下來的痕跡。已經組裝好的、放在角落里的嬰兒床,被他每晚抱得變了形的孕夫抱枕,占據了大半個衣柜的他的尺寸的時裝,散落在桌面上的各色護膚品,多出來的枕頭、毛巾、牙刷,還有他留在床鋪上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著劉毅森,曾經有另外一個人在此和他共同生活過,這里本該還有一個主人,那個懷著他的孩子的男人,也曾把這里當作是自己的家,可現在卻已下定決心離開,留下他一個人追悔莫及。 "成天驕……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