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其實很少見到她。我總是找不到她。 她似乎有太多要忙的事情,直到那次在外面兼職暈倒被人送去診所掛水,交錢的時候打電話打到她那里,我才見到她看向我擔憂的那雙眼。 她攏共也沒和我說幾句話,匆匆地就離開了。陪著我的是一個在診所里見習的小護士,診所里不忙,她刷著手機然后湊到我跟前,有些艷羨地說,你mama好漂亮。 我微笑著說了聲謝謝。 小護士繼續和我沒話找話。她說,我是第一個愿意讓實習護士主動扎針的人,她說你人真好,長得好看,人也很溫柔,她又補充一句,你mama也很溫柔。 我淡淡地笑著,沒有說話。 她很不好意思地拿熱水袋幫我捂著手,問我被扎錯的位置疼不疼。 我低下頭看了一眼,想了想,其實有些忘了那是什么感覺了。我說,不疼的。 她圈住我的手腕,說你怎么比我還瘦。你怎么會在兼職的時候暈倒了?你好像有點貧血。 她像個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我看著診所里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面容模糊不清的她的身上,不知道為什么,突如其來的傾瀉欲打開了。 我說,我去給人試藥了。 她的表情在陽光下凝固的速度很快。我想她大概是怎么也沒想到,原來我兼職的是這樣的工作。 我卷起袖管,在她震驚的眼眸里倒映出還留著留置針的左臂。 我說,明天再抽一次就不用抽了。 她說,給你多少錢? 我回答,六千五。 她又問,你被抽了多少次? 我安靜地看著她,說,大概二十幾次吧。不疼,也沒那么嚇人。 我感覺小姑娘似乎是受到了沖擊。 她過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問我,試藥的副作用很大的呀,你難道就不怕留下什么后遺癥嗎? 我笑了笑,說,可能我運氣比較好,現在都還沒什么。 小護士有點急了。我看得出來她很想勸我,但憋了半天臉都紅了,最后卻只囁嚅著說,你難道不怕死嗎? 我被問得愣了一下。 我像是很平靜地很緩慢地思考這個問題,然后微笑著看向她,問,你想聽實話嗎? 她點了點頭。 我說,人從生下來就是要去死的。我其實并不怕死。 我放慢了聲調,看向診所外簌簌而下的陽光,溫和而又平靜地開口。 我害怕的是,我的死毫無意義。 …… 失血帶來的失溫逐漸讓我的視野逐漸模糊。血液在水流聲里溫吞地向外涌出,紅色刺目得我眼睛發痛。 意識模糊的瞬間我聽不見任何聲音,離我最近的水流聲也變得悄無聲息,恍惚間我看見神色大變、朝我沖來的人影。 他的臉色變得慘白,強行把我從已經滿池血水的浴缸里抱出來。 “你……你怎么敢……” 梁硯的雙眼充血發紅,掐著我的肩膀帶來尖銳的疼痛。 都說窮寇莫追。 陷于絕境之人,就早已無所顧忌。 更何況我,早已無家可歸,也無路可退。 走廊里一片凌亂的腳步聲,有人去喊了醫生。 梁硯不敢擅動,只得跪在地上,想盡辦法先為我止血。他握著我的手掌,黏膩的血里滑過一個堅硬的小巧的東西。 我展開手掌,低頭看著它。 在水聲里,我失笑著看向梁硯:“這是什么?” 他抿著唇,垂頭不語。 我輕輕地笑了一聲,揚手把那枚戒指扔進浴缸。 我說:“梁硯,我要的從來都不是這個?!?/br> *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前的一天。我們一起坐在天臺上。 我向他講述tyrian purple,講述那樣美麗的顏色,如同凝固的血液。 梁硯卻皺著眉頭:“凝固的血液?這聽上去也不像好看的樣子?!?/br> 他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掃興,頓了一下,又說道,“我不喜歡看見凝固的血?!?/br> “那你喜歡看到流動的?”我笑吟吟地探過身子,“好啦,這也只是藝術家的形象比喻,別較真?!?/br> 梁硯悶著頭,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他卻突然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林然,如果你只能實現一個愿望的話,你會許什么愿?” 我看著他狡黠地笑:“怎么,你想當許愿池里的王八,替我完成心愿?” 梁硯看了我一眼,嘴角似乎有些上揚:“怎么聽上去,感覺你好像在罵我?!?/br> “哪有,你聽錯了?!蔽铱粗爝吶紵耐硐?,感受著清風拂過我的臉頰,語調輕快地開口,“那我就想要親眼看到泰爾紫?!?/br> 我扭過頭看向梁硯,“怎么樣,快幫我實現愿望吧?!?/br> 梁硯抿了抿唇,說:“除了這個呢?” “啊除了這個?!蔽蚁肓讼?,開玩笑般說,“那就衣食無憂地度過這一生吧。其實我也挺想當一個無憂無慮的米蟲來著?!?/br> 梁硯的表情空白了一剎。我想他可能有些吃驚,畢竟這種日子對于梁硯來說司空見慣,對我來說,卻已經是難得的平靜日子。 “會實現的?!?/br> “嗯?”我偏過頭,笑著看向他,“好,實現不了的話我可就來找你算賬了?!?/br> 我伸了個懶腰,又說,“那我先回畫室,rac的畫我還沒畫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