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75節
狐子七看著明先雪的臉,下意識往前一步——他想靠近他。 明先雪沒有迎合,也沒有拒絕,只是用柔和的目光注視著他,仿佛要看進他的靈魂深處。 “別這樣,小七?!泵飨妊┹p輕地把雙手放在狐子七的肩上。 狐子七感受到明先雪掌心的溫度透過衣物傳來,不禁心跳加速。 明先雪輕聲說道:“祝你從此以后,仙途順遂,早日飛升?!?/br> 話音一落,明先雪就把手一推。 狐子七往后栽倒,雙眼一黑,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拽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 失重感讓他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這種墜落的感覺持續了很長時間,仿佛永無止境。 不知過去了多久,狐子七差點以為自己要被這黑暗吞噬,永遠無法逃脫——但就在這時,一道微弱的光芒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光芒如天邊的日出一樣,越來越亮。 狐子七猛然一睜眼,眼前的景象讓他有些恍惚。 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靈氛閣,而是躺在了一片微風吹拂的草地上。 四周是郁郁蔥蔥的樹木,遠處還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 他緩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此處應是京郊的密林。 他坐起身來,環顧四周,心中充滿了疑惑。 卻見枝頭輕輕搖晃,繁茂的綠葉間隱約透出一抹靈動的青色影子。 狐子七定睛一看,只見九尾正輕盈地站在樹梢之上。 “九尾前輩!”狐子七高聲喊道。 九尾身體微微一弓,然后猛地一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后穩穩地落在草地上。 狐子七驚訝道:“真的是前輩?你不是幽居狐山,從不外出嗎?怎么特意來了?” 九尾答道:“我算到你有一劫?!闭Z氣不似平常嬉笑怒罵,頗為沉重。 狐子七卻難以將心神放在這里。 他轉過頭,目光看向京師。 這不看便罷了,一看卻見京師上空竟然是風起云涌,烏云密布,雷霆隱隱,是天雷降罪之兆。 看著云層不斷翻滾涌動,透出一股肅殺之氣,狐子七心下大驚,只說:“是天雷!……明先雪!天雷要劈明先雪!” 九尾眉頭聚攏:“他犯什么事兒了?” 狐子七心焦如焚,自然無暇向九尾細述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神色一凝,緊咬牙關,堅定地說:“不行,我必須去救他!” “你?救他?”九尾像是聽到了什么離譜的大話一樣,“你拿什么救他?你是金剛不壞還是天雷絕緣?” 狐子七聞言,仿佛被冷水澆頭,身體麻了半邊,心中一片冰涼。 沉默須臾,天邊傳來一陣悶雷的滾動聲,打破了他的愣神,也激起了他的決心。 狐子七心下一沉,臉上卻浮出前所未有的堅定。 像是某種了悟擊中了他。 他臉上露出了一種久違的輕松:“無法救他,那就陪他!”他的語氣歡快得好像早春鳥兒的啼鳴,卻全無就死的慷慨。 聽得這話,九尾震驚不已:“你……你瘋了?” 狐子七抬起頭,目光里的堅決仿佛能化成實質,但卻是輕松地粲然一笑,說:“可不是么!從前我還說,得及早抽身,免得感染明先雪的瘋癲,現在看來,也是晚了?!?/br> 這話說著感慨,卻也有幾分愉悅,可見真的是癲癲的了。 狐子七說罷,便運轉秘法,竟又做了一次金蟬脫殼的秘法,靈魂脫體而出,飄然而去。 他那副剛修成的人身,在九尾眼前,瞬間化作一堆無用的白骨。 狐子七的魂靈疾速飛往靈氛閣,當他抵達時,目光所及,只見高臺之上站立著一人。 明先雪一襲黑袍在凜冽的罡風中劇烈飄動,發出獵獵聲響。 他低頭瞑目,雙手合十,似已引頸就戮,任憑天雷懲罰。 云層之中,雷光翻涌激蕩,猶如一條蓄勢待發的怒龍,隨時要撕裂厚重的云層,以雷霆萬鈞之勢摧毀明先雪這rou體凡胎。 這情景,讓狐子七不禁為明先雪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狐子七卻沒有停留。 他魂靈輕盈,穿墻而過,直到靈氛閣密室之中。 暗室之內,床榻上仍躺著那一副鳳冠霞帔的白骨——狐子七本想著要運轉法術附體而上。 卻不曾想,他還不必費這力氣。 蓋因這身體本就是屬于他的。 當他的游魂悠悠飄來,就像磁鐵相遇時的吸引,他的魂靈在瞬間被那白骨吸引。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迅速,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已經與自己的身體融合。 白骨瞬息之間重獲新生,如枯木逢春,長出了血rou,瞬間又變回那個花容月貌的俏郎君。 狐子七猛一睜開眼,抬起手臂,便看到手腕上纏著的那一串念珠。 紅珊瑚念珠讓縈繞的功德之力立即如水一樣浸潤狐子七的全身,狐子七吸納此份力量,直覺靈臺一片澄澈,修為立時又漲了一個臺階。 然而,狐子七無心為此感到歡喜——因為,這修為、這功德全不屬于他。 而他如今得了這力量,實屬貪天之功,是要被雷劈的。 不幸中的萬幸,他今天就是來招雷劈的。 他穿著鳳冠霞帔,疾步沖向靈氛閣高臺。 一級一級,他幾乎是飛奔上去的。 明先雪一身黑袍,頭戴莊重的冕旒,靜靜地站在那里,孤獨且堅定,仿佛是一尊毫無動搖的雕像,靜靜地等待著某個具有決定性的瞬間降臨。 二人一黑一紅的華服相遇,好似回到十年前大婚的那一天。 明先雪看到身穿鳳冠飛奔而來狐子七,臉上一怔。 明先雪看著好像驚訝,好像歡喜,也好像不安,好像懷疑。 他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嘴唇微微張合,正要說出什么話來。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出口,劫雷便穿透云層,直沖而來—— 剎那間,整個高臺被耀眼的雷光籠罩,仿佛要將一切吞噬。 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中,狐子七瞬間作出反應。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紅珠拋出,念力涌動間,紅珠化作一道紅光,精準地勾住了明先雪的身體。 這念珠非同尋常,蘊含著明先雪多年修行功德之力,此時竟然真的能將明先雪困住,叫他暫時動彈不得。 狐子七沒有絲毫猶豫,一個轉身就擋在了明先雪的身前。 第一道天雷降下,直直地劈向狐子七。 雷霆之力瞬間貫穿狐子七的身體,如千根利箭在他體內肆虐,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撕裂開來。 劇烈的疼痛讓狐子七的臉色瞬間蒼白,他卻緊咬牙關,努力不讓自己發出痛苦的呻吟。 盡管如此,狐子七卻堅定地站在明先雪面前,替他擋下一切天罰。 明先雪和狐子七離得那么近,是近在咫尺地看到狐子七的顫抖和疼痛。 像是心疼像是激動又或是別的,明先雪蒼白的臉泛起那種異常的紅:“你回來了!小七,你為我回來了?” 狐子七牙齒打著顫,還沒來得及回答明先雪的問題,第二道天雷又降下來了。 這道天雷的威力比先前更加猛烈,仿佛要將整個高臺都摧毀。 狐子七緊閉雙眼,咬緊牙關,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但他仍然死死地擋在明先雪面前,用自己的身體為他筑起一道防線。 明先雪玄衣白臉,此刻竟真的如一朵柔弱的蓮花般脆弱地委頓在狐子七的庇護之中,眼中映照著陣陣雷光,異常明亮。 他被念珠困住,動彈不得,看著狐子七綻開八條雪白的尾巴,把他團團護住——如同十年前,狐子七在惡蛟的毒牙下保護被困的自己那樣。 ——區別不過是,十年前的狐子七是做戲,如今的狐子七是真心。 這份真心,讓明先雪如生苔磐石的心都差點要長出鮮亮的花兒了。 強光閃爍,又是一道天雷猛然落下。 這次的攻擊顯然更為悍然,狐子七的身影在耀眼的雷電中顫抖,仿佛隨時都會被擊垮。 待這一道天雷消散,狐子七的肩上已出現了焦黑的傷痕。 明先雪被紅念珠束縛著,身體無法動彈,眼神卻緊緊鎖定著狐子七身上那道新添的焦黑傷痕。 那道傷痕在狐子七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仿佛是某種親近又殘酷的印記。 明先雪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對著那道傷痕吹去。 他的氣息溫暖而輕柔,如同春日的微風拂過嫩芽,讓狐子七感到一種仿佛要皮rou新生的麻癢。 狐子七迷茫地看著明先雪,此刻,下一道天雷降下來。 雷霆的光芒照亮明先雪的臉龐,讓明先雪看起來溫柔而脆弱,溫馴而恬靜,象征著最高權力的玄色袍子被紅蛇一樣的念珠勾纏住,冕旒隨風而動,目光流轉。 看著如此迷人的明先雪,狐子七幾乎忘記了這道天雷帶來的疼痛——說實話,他的身體也確實有些麻木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天雷打多了,他的皮rou幾近感覺不到痛楚。 但腦海里有個詭異的聲音告訴他:是明先雪剛剛吹的氣讓你止疼了。 狐子七卻很快否定了這個離奇的直覺:明先雪真有這個神通,還會被我用念珠困住嗎? 這一聲雷過后,狐子七無知無覺的,卻下意識咳了咳,不料一道血絲便從嘴角淌下。 明先雪看到狐子七的血絲,“啊”一聲,像是心疼極了,抬起臉來,吻他的血痕。 狐子七眼睛微微閉攏。 這一吻,是很好,很好的。 狐子七能感覺到,自己在天雷的一道道轟擊下,變得越來越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