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69節
見狀,明先雪終于松開了他,也露出了一個極致溫柔的微笑。 狐子七低聲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明先雪說,“這是你的選擇?!?/br> “我?”狐子七愣住,瞪大了眼睛,無法理解明先雪的話,“我的選擇……?” “你不愿意做孤的皇后,那便是選擇當孤的囚徒了?!泵飨妊┑纳ひ舻统?,像是石頭滾落地上。 狐子七此刻總算確認了:明先雪不打算繼續和他演那情深溫柔公子了。 這也算是狐子七最害怕發生的狀況。 ——那就明先雪選擇不裝了。 從前狐子七肯裝出情深義重的樣子,明先雪便也和他戲假情真,做一個體貼溫柔的情郎,表面上不會強迫狐子七做任何事。 現在不同了。 他們之間虛偽的溫情被打破。 剩下了就是殘酷的現狀——狐子七為了逃離明先雪,連假死的招數都用上了。明先雪也非什么謙謙君子,索性就把狐子七銬起來關進金籠養。 這個轉變對狐子七卻是十分突然的,難免感到驚慌無助。 明先雪看著狐子七驚懼的眼神,眼中卻沒有一絲波瀾。 他已經決定不再陪狐子七演戲,也不再縱容他的逃離。 明先雪的話簡單又鋒利:“你為什么要走?” 狐子七被這話刺了一下,既覺得沒有什么做戲的必要,便索性露出最本性的樣子,坦率答道:“我是野狐,不是家犬,自然不能久久養在籠子里?!?/br> 明先雪饒是早想到答案了,但此刻狐子七的疏離寫在面上,也不免叫他心口一疼。 然而,明先雪好像也已經習慣了這種痛楚的折磨了。 他異常冷靜地看著狐子七,說道:“我并未把你當做家犬,我是要你做我的愛侶,與我長久相愛。你若為皇后,自然也是尊貴無匹的?!?/br> “尊貴是什么東西?這對狐貍來說還沒有一只烤雞有誘惑力呢?!焙悠咂擦似沧?,“你不必拿那些榮華富貴來勸我,你應該知道我不在乎這些?!?/br> 明先雪冷笑:“是的,你不在乎這些,你在乎的只有修煉,因此,你以身相誘,得了我的全心全身,圓了你的修為,便把我棄如敝履!” 狐子七觀明先雪神色幽怨,臉白身冷,竟是三分似人七分似鬼,不覺心下不安。 狐子七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既有愧疚也有迷茫,不覺眉頭蹙起:“便是我負了你的情意……” 狐子七原是要好好和他說理道歉,卻不想他此言一出,反而刺激了明先雪。 明先雪蒼白的臉上陡然騰起憤怒的微紅:“你果然負心!竟然還恬不知恥地承認了!” 狐子七:“啊……” 狐子七被這突如其來的憤怒嚇了一跳,他愣住片刻,然后才反應過來,想要解釋,卻發現自己此刻無論說什么都是那么蒼白無力。 明先雪盯著狐子七,他的臉上病態的蒼白與潮紅交織,形成了一種詭異而又不尋常的美感。 他一掃平日清冷,現出這病態顏色,讓狐子七感到既震驚又不安。 狐子七從未見過明先雪如此失態,心中五味雜陳,只蹙眉道:“你這樣動心亂性,對你自己恐怕也沒好處,也先別急著和我理論,還是先凝神打坐,安一安神,否則心生魔擾,甚至走火入魔,可怎么是好?” 聽到這話,明先雪像是聽到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狐子七簡直震驚住了,他這輩子從沒見過明先雪大笑。 卻見平素冷靜自持的明先雪仰著頭,仿佛要看穿這蒼穹,胸膛劇烈起伏,震蕩出狂放的笑容。 那笑聲如同瀑布在冷峻的山崖間猛烈傾泄,洶涌澎湃,無法遏制。 “明先雪……你……”狐子七訥訥道:……該不會是瘋了吧? 此刻的狐子七臉上是真正的愧疚。 碰觸到狐子七的眼神,明先雪詭異地安靜下來。 他的胸膛不再劇烈起伏,笑聲也戛然而止,臉上卻殘存著剛剛激動憤怒留下的紅暈。 明先雪輕吸一口氣,身體突然失去平衡,往后栽倒,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之上。 狐子七見狀大驚失色,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擔憂,迅速起身,想要查看明先雪的狀況。 他一站起來,便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輕松——原本緊緊包裹著他手腳的金環,竟然悄無聲息地松動了。 他低頭一看,察覺那些金環突然失去了靈力支撐,正一個個地從他的手腳上滑落。先是手腕上的金環,緊接著,腳腕上的金環也隨之脫落,掉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狐子七愣住了,無法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解脫,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狐子七很快回過神來,先蹲下去查看明先雪的狀況。 卻見明先雪靜靜地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胸膛幾乎不見起伏,連呼吸聲都微弱到難以察覺。狐子七心中一緊,急忙蹲下身去,將手搭在明先雪的脈搏上。 指尖傳來的跳動感讓狐子七稍稍安心,明先雪的脈搏平穩而有力,并無太大的不妥。 既無不妥,他便放下心來了。 他低聲念道:“明先雪,就算我對你不住罷!” 說罷,狐子七起身就要走了。 狐子七的手剛離開明先雪的脈搏,卻突然被一股力量緊緊握住。 他驚愕地低下頭,迎上了明先雪那雙深邃而黑沉的眼睛。 明先雪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讓狐子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心慌。 明先雪沉聲說:“無論我給你多少次選擇,你都會選擇離開?!?/br> 聽到這話,狐子七哪里不明白?剛剛又是這毒娃娃的試探! 卻不知為何,這一刻,狐子七胸膛里的愧疚突然消散了,反而生出一股強烈的抵觸感。 狐子七冷笑道:“選擇?你給我的是選擇嗎?” 狐子七幾乎要效仿明先雪剛剛的仰天大笑,但他沒有。 “你若真的給我選擇,我……”狐子七輕輕一笑,沒有說下去。 但他話里的未盡之意讓明先雪下意識緊張起來。 明先雪問:“你會如何?” “我?”狐子七帶著一股子惱氣,故意冷笑道,“我肯定早就跑了!還等能和你糾纏到今日呢?你以為你謀算人心的功力是一等一的,便也連狐貍也能迷惑住嗎?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 明先雪聽得這話,嘴角也跟著勾起一股子冷笑:“好,很好?!?/br> 他的聲音中透露出危險的氣息,仿佛一頭覺醒的猛獸。 狐子七還沒反應過來,明先雪已經翻身而起,反壓住狐子七的身體,讓他動彈不得。 狐子七驚愕地看著明先雪,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是嘴上不認輸:“你有本事就把我殺了!” “好啊?!泵飨妊┐鸬猛纯?,“待你成了一具白骨,我便天天抱著睡覺。那才好呢,起碼白骨是不會跑的?!?/br> 狐子七震驚地閉上了嘴巴,他從未見過明先雪如此失控,也從未感受過對方如此強烈的力量。 狐子七猛地被摔倒床上,頭腦一陣迷糊。 床帳搖曳,纏枝紋勾纏不休,無始無終,床柱上的金鈴鐺搖動不息,如林鳥亂飛,只是無規律而又劇烈地碰撞著。 狐子七被折騰得眼角沁淚,八條尾巴都現出來了,蓬松的毛發在空氣中顫動,浮現出痙攣般的掙扎。 狐子七實在受不了,四腳并用地往外爬去。 卻忽感腳踝一冷,叫那金鏈繞了一圈,被套住了,無情地往回一拽。 狐子七撒氣罵道:“混蛋,你放開我!我累死了,我要睡覺!” 明先雪氣笑了:“我在強迫你!” 第50章 天亮 狐子七恍若被困在了這床帷之內,四四方方,華麗卓絕。 頭頂是無始無終的花紋,身下一方軟熟的床,四周因肌膚發熱,蒸騰著雪中春信的香。 狐子七在這暗室之內,難以辨別時光的流逝。 他睡了醒,醒了睡。 其實,對于他這類可以不吃不喝閉關多年的狐妖而言,這倒不是太難熬。 更或者,他在這兒長日吸納帝皇雨露,比用什么都受用。 雖則如此,他還是不能快樂。 這兒聽不見更漏點滴,看不見日月輪換,眼前只有一成不變的裝設。 他試圖通過香薰點燃的狀況來確認時間的流逝,卻發現每次明先雪投放的香餌大小不一,形態各異,每次燃燒的炭火也都不太一樣。 甚至乎,他好像在這密閉空間里待得太久,久到已經聞不見那雪中春信的淡淡香氣了。 他仿佛失去了一切的感知,沉浸在一個無法觸及的寂靜世界中。 唯一……唯一恒定的錨點。 只有明先雪的到來。 無天無地,無日無夜。 變化的只有明先雪。 在這無邊的混沌中,明先雪成為唯一的亮色。 他會來,有時候帶著疲憊,有時候帶著笑容,有時候帶著歡愉,有時候帶著憂愁…… 他有時穿的是那一套天子冠冕,整齊端莊得過分,激烈的運動里,冕旒會像雨點一樣亂打得嘀嗒作響;有時候穿的卻是再普通不過的常服,渾身黑的一片,裹著他蒼白挺拔的身體;有時候衣服上會有暗紋,有時候偏偏一片素凈…… 偶爾,他會帶一些外頭的東西來,比如狐子七喜歡的食物,酒釀,又或許是新奇的小玩意,更有一次,他甚至帶來了一只異域的小貓。 狐子七對那小生靈充滿好感,抱在懷里摸了摸,卻又叫這個癲子明先雪吃了味,過后又把那小貓拎走了。 狐子七忍不住說:“我這兒太孤獨了,快要瘋了,你好歹給我留一個活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