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50節
狐子七忍不住笑說:“虧你還是天生的玲瓏心呢,看你也不怎么玲瓏???” 明先雪拱手道:“還望狐仙不吝賜教?!?/br> 狐子七搖頭晃腦地說:“我聲名狼藉,你根基不穩,卻偏和我倉促成婚,難道打算是私下成親嗎?” “怎么會呢?”明先雪正色道,“我既然決定要和你結婚契,就必然會按照禮法,三書六聘,風風光光地迎你過門,祭祀天地,告知宗廟,尊你為王妃,與你共享我所有的一切?!?/br> “王妃?”狐子七佯怒道,“我就知道,你這個凡人講話不算話!” 明先雪一怔。 狐子七故作咬牙切齒狀:“你當初跟我承諾的可是皇后之位,如今怎么就變成了王妃了?” 明先雪怔然。 他的尷尬是狐子七預想之中的。 雖然明先雪手握尚方寶劍,可以斬昏君,但到底沒有要緊關頭,天地并未明示,明先雪貿然弒君,是大逆不道,要遭天譴的。 明先雪最信因果循環,自然不會輕易走到那一步。 一路過來,明先雪都如履薄冰,為擊潰桂王隱忍了沒有十年也有八載了。 再者,就算天道允許,明先雪還得考慮人間之事。 如今要當皇帝,自當是籌謀著,慢慢收束權柄,同時等這氣數將盡的昏君自然死亡,留下一道遺詔,明先雪順理成章地繼位這才叫手不沾血,護他一身白衣如雪呢。 狐子七看著明先雪的表情,心中暗自得意。 然而,他并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明先雪的回應。 過了許久,明先雪才緩緩開口:“皇帝還年輕,且有宗室及老臣護著,只怕不會輕易禪位?!?/br> 狐子七微微頷首,嘆了口氣:“確實,我也不忍破壞你的多年籌謀……” 明先雪卻道:“不過也沒關系?!?/br> 狐子七:……?……??沒關系??什么沒關系??? “如果這是小七想要的?!泵飨妊┪⑿Φ檬譁厝?。 狐子七:……?……??我想要的?? 此時,安睡行宮的皇帝突然背脊發涼,打了一個噴嚏。 第39章 信我一回 皇帝在行宮“清修”,原想著可以歌舞升平,誰想到,明先雪卻不許皇帝飲宴取樂,只說國喪期間不許娛樂,又說皇帝去行宮既然是為了清修,更不能胡作非為。 故而,皇帝在行宮里待著也是乏味,便時常帶著護衛微服偷溜出行宮,到京郊密林縱馬騎射。 行宮侍衛雖然陪著皇帝出去打獵,但也不敢瞞著明先雪。 明先雪聽聞后,卻道無妨,只說讓可信的侍衛跟著便是。 內務大臣答道:“陛下每次都帶著近衛長展辰,此子武功高強,為人忠誠,再無不妥的了?!?/br> 這一日,陽光明媚,皇帝又與侍衛們一同策馬出游。 一行人馳騁在林間小道上,馬蹄聲聲回蕩,驚起一群飛鳥,沖破林間天然寂靜。 皇帝翻身下馬,臉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悅,笑道:“還是這出宮的日子讓人舒坦啊?!?/br> 他們在河邊安營,侍衛們便是一通忙活。 皇帝招呼近衛長展辰和他一并散步。 二人漫步在林間小道上,周圍是茂密的樹木,陽光透過樹梢灑下斑駁的光影。 皇帝隨口說:“國師開的安神方子可好用?你最近的睡眠可好些了?” 得到皇帝突然的關心,展辰心里并無波瀾。 他知道,皇帝關心自己,關心的不是自己的身體健康,而是不滿自己最近時常精神恍惚,耽誤事兒。 盡管如此,展辰面上仍條件反射地表示感激,拱手道:“感謝皇上關心,國師的方子確有奇效,微臣的睡眠已經有所改善?!?/br> 皇帝也不多說什么了,只笑笑。 皇帝記得展辰剛入宮時,還是一個開朗少年,如今卻成了一個略帶沉郁氣質的青年——這一切原因,皇帝也很清楚。 原因是皇帝本人。 想當初,展辰初入宮闈,意氣風發,精神抖擻。雖然出身卑微,但他憑借入伍當兵的出色表現贏得了賞識,幾經輾轉后成為御前侍衛。那時的他,燦爛耀眼,仿佛陽光都偏愛地照耀在他的臉龐上。 皇帝么,最討厭就是這樣陽光健朗的男人了。 于是,在得知展辰與一名宮女有私情后,皇帝選擇了沉默與縱容。 待展辰與那宮女兩情相好、如膠似漆的時候,皇帝便召幸那位宮女,又在當晚命令展辰親手將她斬殺。 在那之后,展辰眼中的光就消失了。 皇帝看著失去光彩的展辰,默想:……嗯,這樣的他果然比較順眼了。 展辰一開始還是有悲憤有傷感有痛苦的,但每次皇帝要處死美人,都交給展辰來辦。 漸漸的,展辰變得麻木,眼里一點兒礙眼的情緒都沒有了。 他成為了皇帝最信任的近衛。 皇帝并不懷疑展辰的忠誠。 按照皇帝的想法,忠誠是建立在壓迫之上的。 他相信,逼迫展辰完成一件件痛苦的事情,不但不會摧毀展辰的忠誠,反而會讓展辰心中充滿對自己無窮的畏懼。 無條件的服從就是這么建立的——起碼,他對太后的服從就是這么建立起來的。 他親眼目睹了自己的生母被害,甚至在逼迫之下親口作證,指證生母是被他人所害……一樁一件,都是違心之舉。 然而,正是違心之舉,在他心中對太后這位養母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風的敬畏之墻。 皇帝效仿著太后的法子,如此訓練自己的近衛,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效果也非常拔群。 他的近衛對他都異常畏懼——這份畏懼塑造了鋼鐵一樣的忠誠。 而且,在這樣對待近衛之后,皇帝的心得到一種扭曲的滿足感。 仿佛他已經不再是軟弱的稚子,而是能夠掌控一切的君王了。 皇帝把目光投向展辰:“這宮外的日子還是比從前在宮里逍遙些,只差沒有美人相伴了?!?/br> 展辰微微低頭,沒有搭話。 皇帝卻自顧自說道:“這附近有田舍農村吧?不若就去看看有沒有什么長得端正的,不拘男女,只拉來取樂!” 展辰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勸道:“不過是些山村粗人,哪里值得皇帝留心?” 皇帝想想,便道:“也是?!?/br> 卻偏在此時,一群身著粗布衣衫的流民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這些流民面容憔悴,步履蹣跚,顯然已經歷了長時間的顛沛流離。 皇帝卻沒見過這等人,好奇問道:“你們是哪里來的?” 這些流民看到身穿錦衣的皇帝,見他身邊還跟著衣著不凡的隨從,雖然不清楚他的確切身份,但也能猜測到他出身顯貴,心中既有些懼怕,又隱隱生出嫉妒。 眾人相視無言,稍顯猶豫,一時無人回答他的提問。 這時,一個高大的男子——似乎是他們的領頭人——走上前來說:“我們是從北洲來的災民。聽聞攝政王仁慈寬厚,在京城設立了棲流所來收容我們這些災民,所以我們便來投奔?!?/br> 皇帝聽后滿臉疑惑:“棲流所?” 見這位錦衣少爺似乎對此一無所知,那名高大的流民繼續解釋道:“棲流所就是攝政王為了安置我們這些因天災人禍而流離失所的人設立的地方。在那里,我們至少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br> “是這樣啊……”皇帝不太在意地應聲。 旁邊一個男人也插口說道:“之前皇帝都不許流民進京,幸好有攝政王仁義!” 皇帝聽了這話,心里立即不高興了。 不許流民進京是皇帝和太后定下的規矩。 這規矩也無他,是平?;实巯矚g在京師微服走動,看到那些臭烘烘的流民覺得心煩,便讓攆出去。 太后也同意:“天子腳下,若是讓災民隨意涌入,恐怕會滋生雞鳴狗盜之事!” 皇帝聽到那男子的話,眉頭緊鎖,不悅之情顯而易見,便也把當初太后的意見搬上臺面:“京城乃是國家之心臟,治安穩定至關重要。流民涌入,魚龍混雜,難保不會有jian惡之徒混入其中,滋生事端?!?/br> 皇帝的話音剛落,那些流民們瞬間激動起來,神情變得不淡定。 那個高大的流民忍不住說道:“你的意思,就是我們這些災民進京都是偷雞摸狗、滋生事端的人?偏你們京城少爺最高貴,不許我們賤步臨貴地,我們去了都是要做賊的?” 皇帝雖然在太后和明先雪面前唯唯諾諾,但在其他人面前向來都是唯我獨尊的。察覺到流民的憤怒,他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不悅,斥責道:“你們這些鄉巴佬懂什么?京城是國家的中心,豈容兒戲!流民這樣大量涌入,萬一有壞人混進來怎么辦?你們以為京城是什么地方,可以隨便讓粗人胡亂攪和?” 他瞪了那高大的男子一眼,繼續粗暴地說道:“別以為你們受了點災就能來這里搗亂,京城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流民們聽到皇帝如此粗暴的言語,憤怒之情瞬間被點燃。 他們原本就因災難而生活困苦,此刻又遭到如此羞辱,心中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 “你大爺的!”不知是誰第一聲暴喝,猶如點燃了一根導火索,流民們紛紛涌上前來,想要撕扯皇帝。 展辰反應迅速,立刻擋在皇帝身前,猛然拔劍出鞘,劍光如寒霜般閃爍,迅速刺向跑得最近的那一個男子。 然而,就在手中劍即將觸及目標之際,展辰眼前忽然一陣模糊,忽的看到了無頭的宮女站在他面前。 雖然這身影無頭無臉,展辰卻立即認出了,這是他曾經最愛的少女。 展辰的動作突然停滯,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他的思緒回到了多年前,他站在宮門前侍立,一個如花似玉的宮女,手捧著山茶花,笑容滿面地走進宮門。 她那嬌俏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那笑容曾在他青澀的少年心田中,如山茶花般綻放。 就在那個春光明媚的午后,皇帝突然宣布要那名宮女侍寢。 展辰愣愣地站在寢宮門外,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他聽著夜風吹過宮墻的聲音,每一聲都像是哀傷的嘆息。 不久,寢宮內傳來皇帝的暴喝聲,緊接著是宮女的哭泣和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