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48節
狐子七卻不露聲色,把燒雞接了過來,又道:“大人也坐?!?/br> 齊厭梳再三讓過,這才坐下。 狐子七帶著笑意問道:“你這名字倒是有趣,‘厭梳’,不知‘厭梳’作何解?” 齊厭梳尷尬一笑,詳細解釋道:“家父和祖父都禿頭,他們特別寄望孩子能多長些頭發。因此,他們給我兄長取名為‘勝簪’,寓意著希望他能多長頭發,勝過需要簪子束發的發量。然而,沒想到兄長還是個禿子,這讓他們頗感無奈?!?/br>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待我出生了,家父想著反其道而行之,于是給我起了一個寓意禿頭的名字——‘厭梳’?!?/br> 狐子七一聽這話,差點被噎到,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齊厭梳,半晌才回過神來說道:“所以你其實是叫‘齊禿禿’?” 不愧是讀過書的凡人啊,連禿頭都這么風雅。 狐子七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齊厭梳的頭頂,只見那秀發如云,濃密且光澤,他忍不住笑道:“還是賤名好養活??!” 齊厭梳倒也不介意被人說“賤名”,反而嘿嘿笑起來,心想能夠博狐子七一笑,就算他完成任務了。 齊厭梳和狐子七正玩笑著,氣氛漸漸活躍起來。 這時候,才聽得門又打開,是明先雪回來了。 齊厭梳忙站起身,拜見:“拜見王上!” 明先雪微微點頭,算作回應。他的目光在房間內掃過,最后落在狐子七的身上,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他自然愿意看狐子七解頤一笑,但他又不愿意這難得的笑意是旁的男人帶來的。 齊厭梳能感覺到空氣中氣氛的微妙變化,連忙躬身說道:“臣還有祭祀之事亟待處理,因此只得先行告退,望王上恕罪?!?/br> 明先雪聞言,微微頷首,說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彼穆曇袈犞挽闳顼L,但齊厭梳卻能感受到其中的壓迫。 齊厭梳應道:“是,臣告退?!?/br> 說完,他轉身向門口走去,心中腹誹:這大王怎么什么醋都吃?我齊厭梳聰明伶俐,像是那種會搞人畜戀的大傻子嗎? 在齊厭梳離開之后,明先雪的目光再次落在狐子七的身上。 狐子七支頤一笑,說:“真是好大的威風啊,令國師都替我烤雞吃呢?!?/br> 明先雪在狐子七身旁坐下,但笑道:“不過看你這兩天悶悶的,想個法子逗你開心罷了?!?/br> 狐子七側過頭,目光直視著明先雪,略帶埋怨地說:“公子愈發尊貴了,連逗我開心這樣的事也要假手于人?!?/br> 語帶幾分埋怨,卻讓明先雪聽著很甜蜜。 他忍不住想去相信,這是狐子七在向他撒嬌,表達對他的依戀。 明先雪溫柔地握住狐子七的手,誠懇地道歉:“是我錯了?!?/br> “自然是你錯了?!焙悠咧鹨粭l腿,歪在榻上,一副悠閑的模樣,“你知道我最近為什么不高興嗎?” 明先雪說:“是為什么呢?” “別和我拐彎抹角的,”狐子七應聲道,“你和我之間還不能有話直說嗎?” 明先雪心想:自然是不能的。 明先雪因為不打誑語,所以陷入了沉默。 狐子七輕挑眉梢,追問:“怎么又不說話了?” 明先雪帶著淡淡的笑意回應:“我該說點什么呢?” “你就直接說說看,你覺得我這幾天悶悶不樂的原因是什么呢?”狐子七開門見山地問。 明先雪輕輕嘆了口氣,沉思片刻后,才緩緩開口:“或許是因為你不能回歸山林,故而自苦吧?” 狐子七一聽這話,佯裝生氣地嘟囔:“好啊,看來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明先雪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狐子七會如此反應。 狐子七氣呼呼地從榻上站起,一臉不悅:“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從未想過要離開你,可你總是不信。那晚我出去其實是買燒雞,你覺得我在撒謊是嗎?” 明先雪心想:難道不是? 狐子七心想:那確實是。 ——幸或不幸,二人都沒選擇把心里話講出來。 明先雪疑惑地看著狐子七,心神似真的受到了動搖——小七是真的沒打算離開嗎? 狐子七一臉堅定地說:“我惱的是你……是你不信我,更是你在城墻外布好了五雷陣,就等著甕中捉鱉。我堂堂一只千年狐貍,在你眼中就是一個鱉!” 明先雪似有些措手不及,臉上難得露出少年人的尷尬稚嫩,干巴巴地討好道:“鱉也有千年的……它很長壽?!?/br> 聽到這話,狐子七真的險些撐不住笑出來了。 還好他到底是千年的狐貍,功力還是在的。 他氣聚丹田,忍住笑意,還是滿臉惱氣的:“你承不承認,你根本沒有信過我的真心?” 明先雪又沉默了。 他不打誑語。 但卻又打死不想承認這種事。 只好沉默。 而沉默,也是最好的回答。 狐子七一看機會來了,便立刻戲癮大發地開始表演,一邊鬧騰一邊嚷嚷:“我留在這兒還有什么意思呢?干脆走算了!” 聽得狐子七要走,明先雪心中不免慌亂,然而他的臉龐卻像肌rou記憶般地維持著鎮定。 他站起來,拉住狐子七的手,一臉虔誠道:“過去種種,是我不對,還望狐仙念在我年幼無知的份上,寬恕我一回?!?/br> 狐子七扭頭看住明先雪。 不得不說,明先雪這張臉還真是欺騙性十足,那黑靈靈的眼珠子虔誠地望著你,真似能把你當成天上月一樣。 這種眼神,讓人很難狠下心來對待他。 ——還好,狐子七不是人。 狐子七眉毛輕輕一抬,說:“嘴上說說有什么用?真有此心,你就把五雷陣給撤了?!?/br> 明先雪用迷人的眼神看著狐子七,看起來就像是已經被打動了樣子。 他微微低下頭,將自己的臉頰輕輕地貼在狐子七的手心上。 平日都是狐貍朝人撒嬌,今日竟有人朝狐貍撒嬌的。 最稀奇的是,狐貍竟然還受用得緊。 第38章 成婚 平日明先雪看著冰冷得緊,玉石似的,如今手心捧著他的臉,才恍然察覺這確實是一個細皮rou嫩的十八歲小年輕。 那種溫熱的感覺從手心傳來,透過皮膚深深地滲透到狐子七的心里,帶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鮮感,以及一種莫名的滿足感。 狐子七也歪了歪腦袋,定定去看明先雪的臉。 明先雪的臉側著,幾縷沒固定好的烏發繚亂地覆在他蒼翠的眉和挺拔的鼻上,寒潭一樣的眸光透過發絲,幽幽地看著狐子七。 此刻的他,倒比狐子七更像什么晝伏夜出魅惑人心的山精野怪。 狐子七咽了咽,下意識想去吻那未被發絲覆蓋的唇。 那唇是淡粉色的,不似狐子七的。 狐子七媚骨自成,唇不點而朱,胭脂海棠一般的叫人想到明媚的春天。 明先雪則不然,他總是懨懨不振的,唇也透出幾分病氣的蒼白,如褪色的石榴裙。 狐子七捧起他的臉,忍不住吻他。 明先雪閉上誘人的眼睛,打開貪婪的嘴唇。 狐子七如把手伸入開滿花的樹洞,驀然卻被里頭藏著的蛇一口咬住,吃疼要縮手,卻已被死死纏緊。 狐子七心中一驚,又突然埋怨自己,真是失策,他早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明先雪,其實最是霸道、猖狂、孟浪! 然則,晚矣! 狐子七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大蛇纏住——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明先雪的肌rou在強力收縮,就像蛇在纏繞獵物時做出的緊緊箍束。 這種束縛感讓他心跳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如毒蛇的牙齒所咬了一般,狐子七產生了疼痛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毒蛇的毒液侵蝕得他全身的神經都變得異常。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無力,只能任由明先雪擺布。 ——從長發,到指尖,從腳背,到心口,全由這毒蛇游動了。 在這一刻,狐子七不再是那個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狐貍,而是完全屬于了明先雪。 ——這叫狐子七感到害怕,感到高興,感到興奮,感到遲疑。 ——這叫明先雪感到高興,感到興奮,感到高興,感到興奮…… 說來奇怪,明先雪這輩子,從來對一切都感覺都非常復雜。 他對身邊的一切人或事,都流動著一種復雜得幾近漆黑的感情。 唯獨在狐子七的身上,才能得到這么純粹乃至極致的感覺——眼前一片明亮的雪白。 而狐子七則恰恰相反。 狐子七對世間萬物都是涇渭分明,喜歡是喜歡,討厭是討厭。 唯獨對明先雪…… 他喜歡是真喜歡,討厭也是真討厭。 忍不住想要親近,忍不住想要遠離——兩種感覺居然如此強烈地同時存在著。 這撕裂感,比在明先雪身下猶盛。 “真討厭……”狐子七輕聲嘟囔著,然后沉沉入睡。 夢中,狐子七置身一艘搖晃的船上。 初時只是輕微的晃動,但漸漸地,船身劇烈搖擺,約莫是行駛在洶涌的大海之中。他睜開眼,只見海浪滔天,一浪高過一浪,如同山巒般翻騰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