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47節
狐子七感受到那微妙的注視,卻故意將燒雞緊緊抱在懷里,帶著幾分惱怒地對明先雪說:“公子果真好算計。若我出了城,是不是我也要被雷劈成禿毛狐貍裝籠子里被提回來?” 狐子七其實也未必這么氣惱,比起氣惱,他的情緒其實還要復雜許多。 但此刻他必須演繹氣惱,因為,氣惱才能圓他的謊,才能更像一個癡心一片被誤解的小狐貍。 明先雪看著狐子七的表情,也不知信了沒有,卻只是溫柔笑著安撫:“那八尾造孽多,煞氣重,自然受傷重些。似你這般身無惡業的小狐貍,不會吃大苦頭的?!?/br> 狐子七卻一臉不信:“那八尾聰明的很,一直殺人不用刀,也是身無惡業的?!?/br> 明先雪解釋道:“她在喬松殿布設的秘陣被破解之后,惡行就已經被天地所知。在天道眼中,她已經成為了竊取國運、禍害人間的大惡之妖,降下的雷自然厲害些?!?/br> 狐子七默默無語,好一會兒才說:“但即便是我,也不是完全沒犯過罪過的,那天雷劈我,我怎么都得掉一層皮!” “我怎么舍得叫你受傷?”明先雪輕聲笑道,“頂多吃一點小小的苦頭?!?/br> 狐子七冷笑道:“多小的苦頭?” 明先雪咳了咳,胸膛起伏,便以手覆在胸膛上,輕聲道:“不會比我今日吃的苦頭大?!?/br> 明先雪這西子捧心狀,平日狐子七是喜歡看的,今日卻是憐惜不起來。 狐子七只說:“你的苦頭,是你自找的!” “誰的不是呢?”明先雪眨了眨眼,虛弱而狡黠,清澈的動人。 狐子七看他神色,愛得心怦怦,恨得牙癢癢。 明先雪捂著心,輕聲嗽起來。 狐子七嘆了口氣,便說:“給我看看傷?!?/br> 明先雪聽了,輕輕解開衣襟,露出胸膛。 狐子七定睛一看,只見他的胸口隱約透出紫色,顯然是蝕心蠱的殘毒在作祟。 狐子七心中一緊,臉上卻玩笑道:“哦,這就是你最近晚上和我玩,都不肯脫衣服的原因?原來是不想叫我擔心,虧我還以為是你新發展的個人愛好呢?!?/br> 明先雪笑道:“也怕我自作多情,你不擔心,我反傷心?!?/br> 狐子七也不說自己擔心不擔心,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戲謔,手指戳了戳胸口的紫斑,笑道:“這樣按,疼么?” 他的語氣輕松,但眼中卻閃過一絲關切。 明先雪捕捉到這一絲似有若無、真假難辨的關切,卻已如蜜糖醉心,只說:“不疼的?!?/br> 狐子七瞇起眼睛,指尖突然寒光一閃,鋒利的利爪顯現,瞬息間在明先雪的胸口劃了一道口子。紫斑被破損,明先雪忍不住吃疼嘶了一聲。 狐子七笑問:“這還疼不疼?” 明先雪嘴唇發白,卻笑道:“狐仙在為我引血療傷。我雖疼,卻也歡喜?!?/br> 狐子七翻身把明先雪壓在榻上,手指成爪,按在他胸膛。 明先雪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奪了主動權,但他并沒有反抗,而是靜靜地躺在那里,任由狐子七擺布。 明先雪的心在狐子七的爪下急速跳動,如狐貍爪下脆弱的小兔子。 但他的眼神卻是貪狼俟靜。 他們一個進一個退,一個上一個下。 狐子七悶哼一聲,手掌摁住明先雪流血的胸膛,面上的笑意天真又殘忍:“我是故意弄疼你的?!?/br> 明先雪悶笑一聲,扼住狐子七的腰往下一按:“我也是?!?/br> 就像是光著腳在地板行走,冷不防腳下一陷,踩中一根破土而出的長矛。 貫穿的痛感自下以上,瞬息顫栗狐子七全身。 狐子七卻咬住了牙,忍住沒露出受挫的樣子來,保持動人的笑容,抓起枕巾絞住明先雪。 明先雪微笑著看他,原是病弱的神態,卻有最具魄力的動作。 他們看著對方,停下了一切的言語,只有亂風般的喘息。 樹搖葉落,風打窗欞。 這一刻,誰都說不清楚,到底誰是野獸,誰是獵物。 誰也不能分辨,到底是誰扼著韁繩,又是誰勒著脖子。 第37章 撒嬌 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們都清楚齊家與太后之間的深厚關系。 然而,現在太后突然橫死,明先雪成功上位,昔日太后的勢力大多受到壓制,唯獨齊家依舊屹立不倒。 明先雪對這個齊厭梳是十分親信,常常令他到蓮華殿私下面見,又把欽天監、司天臺及太常寺都交予他主理,加封太史令、太常寺卿。 也便是說,齊厭梳掌控天文觀測、歷法制定,以及宗廟祭祀,權勢比其父在世時更顯赫。 只不過,如論第一受寵信的,還輪不到他—— 誰都知道,攝政王最親近的人是從不上朝的胡大學士。 這狐子七在宮中地位頗為有趣。 誰都知道他是皇帝寵臣,如今卻幽居在靈氛閣,做貼身侍奉攝政王的書童,實在令人浮想聯翩。 他依舊拿著“一品大學士”的官銜,卻從不參政。 即便如此,也無人敢看輕他。 不僅如此,許多人還暗暗佩服他,只說:皇帝從前對美人從不留情,卻從他開始破例。 更令人詫異的是,和尚般清心寡欲的攝政王,竟然也垂青于他。 這胡學士不會是狐貍托生的吧? 也有人跟齊厭梳探聽口風:“據說胡學士有天人之姿,您居住在蓮華殿,多次出入靈氛閣,是否也常見到那位胡學士呢?” 齊厭梳緩緩開口:“胡學士的風采,確實令人贊嘆。我在蓮華殿與靈氛閣之間往來,確實有過數面之緣。然而,胡學士行事低調,我們之間的交集也并不多。他更多的是侍奉在攝政王身側,我則是忙于天文卜算之事。所以,雖有機會相見,卻并未深交?!?/br> 說罷,齊厭梳很快又挑起別的話題,倒不給機會旁人多問。 旁人也不便繼續打聽。 齊厭梳嘴上說是忙于天文卜算的制定,實際上,他現在忙的是祭祀之事。 太后的突然“薨逝”掀起一場政治風暴,齊王的抄家之禍也幾乎已成定局。這場風波不僅僅關乎一兩個人的命運,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即將把一大堆王公貴族卷入其中,拔出蘿卜帶出泥,無人能夠幸免。 齊王發動宮變被鎮壓,但他到底是宗室,明先雪走的是仁義之主路線,自然不會大肆株連。 因太后、齊王接連出事,朝堂大多識時務者都看得出來明先雪看著清靜儒雅,實際上不是一個好惹的角色。 因著皇帝不上朝,龍座依然懸空,太后崩逝,垂簾和鳳椅也被撤去。 明先雪獨自坐在龍座旁的一把軟椅上,身著一襲白色緞袍,手纏朱色念珠,宛如一尊玉雕般靜謐而尊貴,目光從容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信服他、或不信服他的人。 再有人不太信服他,也不敢高聲語。 明先雪看著溫溫和和,未語先笑的,又是一個極俊秀的年輕人,卻不知為何,老謀深算的臣子們只要對上他的眼睛,就如見深淵,難以自抑地生出如履薄冰之感。 散朝之后,明先雪端坐在高高的玉階之上,目光深邃地看著群臣們漸行漸遠,退出朝堂,如一尊不動的像。 卻在一瞬間,他輕啟薄唇:“齊太史,隨我來?!?/br> 齊厭梳聞言,心中一動,轉身走向明先雪。 兩人一同踏上皇宮的游廊,四周靜得出奇,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中回響。 明先雪神色淡然,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而齊厭梳則暗自揣測著明先雪的用意。 游廊兩旁,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卻掩不住一股肅穆之氣。 微風吹過,帶來陣陣花香,仍無法驅散明先雪身上自然散發的壓迫感。 齊厭梳咽了咽唾沫,低聲問道:“不知王上有什么吩咐?” 明先雪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抬眸看向遠方,眉尖微蹙,仿佛沉浸在某種深遠的思考中。 他的沉默讓齊厭梳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心中不由得更加嚴肅起來。 齊厭梳只琢磨著這位年紀輕輕卻深不可測的王者有什么大計要和自己說,而他又該如何得體地應對。 明先雪轉瞬望他,說:“你知道怎么逗狐貍開心嗎?” 齊厭梳:……我知道啊,就是別把他關籠子里唄。我敢說嗎? 實話不敢說,但不代表他可以不說話。 齊厭梳秉持著齊家人“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全家開心顏”的天賦,笑著答道:“都說狐貍精喜歡吃雞呢?!?/br> “是了?!泵飨妊┤绫惶崾玖艘话?,又道,“他喜歡荔枝木烤的蘆花雞。從前他還叫我在相國寺養了好幾只雞呢?!?/br> 齊厭梳何等伶俐,立即說:“臣馬上去相國寺捉雞?!?/br> 明先雪卻道:“你如今是太史令,也不必做這些,叫人去就是了?!?/br> “底下人只怕辦不好這差事。再說,在佛門圣地捉雞也是一種修行!請不要阻攔臣一片赤誠!”齊厭梳拱手道,眼神閃爍著真摯的光芒,“請容許臣為您效勞吧!” 明先雪對這種rou麻的諂媚沒有什么反應,還是淡淡的,卻說:“那你做好了,就送到他那里去。他正悶著呢,你也陪他說說話,逗逗他開心?!?/br> 齊厭梳低頭沉思片刻,然后試探性地問:“王上所說的狐貍,難道是那位……” 明先雪淡淡一笑,打斷了他的話:“你早知道的,何必裝傻?!?/br> 齊厭梳心中一凜,他確實在第一眼就認出了狐子七是狐貍所化,但在明先雪沒有說破之前,他自然是不敢隨意言說的。 如今既然已經挑明,齊厭梳便連忙躬身應道:“是,臣明白了?!?/br> 說罷,他匆匆告退。 靈氛閣內,狐子七正悶悶不樂地趴在窗邊,忽聽得齊厭梳輕輕敲了敲門。 他應了一聲后,齊厭梳便推門而入,一股烤雞的香味立刻彌漫在整個房間內。 狐子七聞到香味,立刻抬起頭,好奇地望向齊厭梳手中的食盒。 齊厭梳微笑著舉著食盒,露出里面酥脆的烤雞,說道:“胡大人,這是特意為您烤制的荔枝木蘆花雞?!?/br> 狐子七心里確實喜歡這烤雞,但更多的是喜歡揣著烤雞回去山林找小伙伴一起吃雞,而非在這朱門繡戶里獨坐窗前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