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27節
如是,狐子七信口胡謅道:“寶書哥哥,你誤會我了。你看著我盛氣凌人,其實我也是迫不得已。那只是你不知道……我一個小書童,驟然得了圣寵,引得不少人針對我。我只能表現得不好欺負,才能讓這些人不敢輕易惹我?!?/br> 寶書聽了狐子七的解釋,心中仍有疑惑,說道:“就算這樣,你也不能派人脅迫公子雪用血給你抄寫經文呀!” 狐子七連忙擺手:“我哪里會這樣做呢?只是我要扮演跋扈不好欺負的人,卻也不好真的去欺負旁人,只能找公子雪幫忙了?!?/br> 寶書聽了這話生氣:“你不能欺負旁人,就可以欺負公子了?” “不是這樣的?!焙悠邠u頭,“是公子雪配合著我表演,假裝被我欺負了?!?/br> 說罷,他又一臉無辜地說道:“你想想,我要那血字經文做什么?這都是公子雪教的?!?/br> 寶書看著狐子七一臉誠懇的模樣,心中的疑慮驟消:“真的是這樣?唉!公子怎么都沒跟我說呢?” 狐子七道:“公子向來不喜歡跟別人解釋,這也不奇怪?!?/br> 寶書看著狐子七,愧疚涌上心頭:“都是我不好,居然聽信謠言,差點誤會了你了!” 狐子七心下好笑,只覺得寶書十分可愛,嘴上卻道:“寶書哥哥,這也怪不得你?!?/br> 就這樣,狐子七又拉著寶書,問起明先雪近況:“我進宮之后,公子雪可有說什么?沒了我近前伺候,他有沒有不習慣?” 問這話的時候,狐子七心中隱隱有期待,希望寶書能回答:小七你走了之后,公子雪連吃飯睡覺都不得勁了。 卻不曾想,寶書說:“沒有什么不一樣的。你也知道,公子雪從來心境平和,不會輕易被外物影響。莫說是你進了宮,就是王爺驟然離世,也不影響他什么的?!?/br> 狐子七聽了這話,氣得要死:他那該死的爹如何能和美麗的我相提并論? 狐子七細細打聽一番,卻聽得寶書說這些日子明先雪吃好喝好,一切如常,沒有一絲不適應。 狐子七越聽越窩火:好啊,他還真的不想我??! 狐子七雖然早就想到這個可能性,但還是忍不住生氣。 他抬步便要入屋去整一下明先雪,以泄心頭之恨。 第23章 作畫 然而,就在這時,寶書突然叫住了他:“小七,稍等片刻,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br> 狐子七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寶書,好奇地問道:“什么東西?” 寶書神秘地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身走向屋內。 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枚小小的平安符,遞給了狐子七。 狐子七只覺這符上香火氣很盛,顯然不是尋常之物,便問道:“這符是哪里來的?” 寶書回答道:“這符篆是我特意從蓮華殿那里求來的。大師親自為這枚符篆開光,之后我又將它供奉在相國寺的佛龕下,歷經百日的誦經祈福,才真正完成。我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安順遂,無論身在何處,都能逢兇化吉?!?/br> 狐子七這下是真的有點感動,把平安符放在手心,說道:“怎么想起送我這個呢?” “從前,公子雪就跟我說,你不會在此地久留,總是會離開的?!睂殨挠恼f道,“我雖然不知是什么緣故,但公子雪說的話,總都會成真的。我便想著,你這么孤苦的一個孩子,要說離開公子的庇護,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意外。因此,我便早早去求了平安符,想著到那天你要離開,便贈予你?!?/br> 狐子七聽得這話,一方面自然是感念寶書的好意,另一方面,卻不得不在意起來:“公子雪早說了我會離開嗎?你說著符篆是經歷了百日祈福的……這么算起來……” 狐子七腦子里如走馬燈一樣閃過往日和明先雪的種種,心下了悟:原來他糾結的是“離開”??! 狐子七靜心細想:從他一開始現在明先雪跟前,說明了自己“報恩”的來意后,明先雪就不斷鋪排讓他“離開”的程序了。 最開始,是火燒祠堂的時候,明先雪故意不躲避,好讓狐子七有機會“報恩”。 狐子七“救”了明先雪之后,明先雪便說:你已經報恩,從此也不欠我什么,可以自行離去了。 最開始,明先雪就在估算著狐子七是為了什么而來,篤信著狐子七總會為了什么而走。 明先雪從不肯相信狐子七真的是為了他而來,一生不會離開。 ——當然,他不信也是對的。 狐子七的確是一個因利而來,滿嘴胡話的狐貍精。 狐子七心下有了算計,跟寶書微笑道謝,便往屋內走去。 他挑起簾子,便看到明先雪坐在榻上看書,一如既往地不偏不倚正襟危坐,即便有柔軟的靠枕在旁,他也沒有東歪西倒地倚著。 察覺到狐子七入內,明先雪笑著站起來,作揖道:“大人?!?/br> 狐子七好笑道:“就我們兩個了,還拘禮呢?” 明先雪便道:“君子慎獨,何況兩人?!?/br> 狐子七說:“這么說來,公子雪是覺得我們尊卑已然顛倒了,我為尊上,你為卑下?” 明先雪垂頭道:“我是普通百姓,您是一品大員,自然以您為尊?!?/br> 狐子七笑道:“雖然你沒有功名,但也是皇族,是王爺的兒子,圣上的侄兒,也算不得平頭百姓?!?/br> 明先雪卻道:“雖然如此,但我身上并無品級爵位,哪里能比得上大人?” “行,你這么說也有道理?!焙悠咝χ呦驎?,說,“那你就伺候本官筆墨罷。本官要寫字?!?/br> 從前都是明先雪在書案旁寫字,狐子七磨墨,現在倒轉了過來。 明先雪倒是寵辱不驚,依舊保持著那份淡然。他輕輕地挽起衣袖,露出優美而有力的手腕,開始為狐子七磨墨。 狐子七提筆蘸墨,在上好的灑金宣紙上畫了一只霸氣側漏的大王八。 明先雪看著這大王八,嘴角沒忍住翹了翹。 狐子七挑眉:“怎么?你是在取笑本官?” “大人誤會了?!泵飨妊┮贿吋毤毮ツ?,一邊微笑道,“我是看胡大人這烏龜畫得極好。筆觸靈動,墨色淋漓,匠心獨具,大有名家風范?!?/br> 狐子七掩嘴笑道:“你不是說你不打誑語嗎?” “實非誑語?!泵飨妊┬Φ?,“確實覺得您畫得很是生動?!?/br> 狐子七又道:“那你不覺得我用這上好的金墨及這灑金宣紙畫王八,是暴殄天物?” 明先雪說道:“自然不會。這墨與紙固然價貴,卻只是一堆死物,得有書畫呈現才算有了生機。因此,您在其上作畫,非但不是暴殄天物,反而是物盡其用?!?/br> 狐子七聽得咯咯直笑,說:“唯有你才有這一本正經卻清新脫俗的拍馬屁的功夫?!?/br> 明先雪聽這個調侃,但笑不語。 狐子七很喜歡明先雪淡淡一笑的樣子。 明先雪這笑得雖淡,卻是淡極始知花更艷的淡。 狐子七看得更是心癢難耐,歪著頭端詳明先雪。 明先雪便真似一朵不能挪動的花一般,開在那兒沉靜溫柔又活色生香地供他觀賞。 狐子七忽一轉頭,伸手提筆,又蘸了蘸墨水,笑道:“既然你這么欣賞我的畫功,可愿意讓本官在你的身上作畫?” 明先雪看著狐子七,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隨后緩緩地說道:“既然胡大人有如此雅興,在下自然不敢不從?!?/br> 狐子七聽得這回答,眼神里興味更濃,在椅子上坐下,翹起腿來,笑道:“那還愣著做什么?難道還想讓本官伺候你寬衣?” 狐子七的話音落下,明先雪并未顯露出任何窘迫或抗拒。 他保持著慣有的淡然,平靜地開始解開衣扣,從容不迫地轉過身子,將背脊完全暴露在狐子七的視線中,仿佛是在向狐子七發出一個無聲的邀請。 平日看著這人清癯儒雅,卻原來他背部線條流暢有力,肌膚現出健康的光澤,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狐子七實未想過,在這看似瘦弱的身軀下,竟隱藏著如此動人的力量與美感。 他提起筆來,蘸了蘸墨水,卻遲遲沒有落下。 筆尖懸停在半空中,墨滴欲墜未墜。 停了一息后,他突然放下筆,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誰說我要在你背上作畫了?” 明先雪聞言,問:“那不知胡大人想在何處作畫?” 狐子七一笑,拍了拍軟榻:“躺上來?!?/br> 明先雪依舊十分順從,依言躺在軟榻上,神情平和自然,仿佛只是在進行一次日常的午休。狐子七一笑,大馬金刀地跨坐在明先雪身上,俯身看著明先雪。 卻是在身體接觸的那一刻,明先雪睫毛微微動了動,如受了風吹的蝴蝶一般。 狐子七一笑,提起筆來,蘸了蘸墨水,輕輕地在明先雪的胸膛上開始作畫。 那筆尖輕柔至極卻又不失力度地在他的皮膚上滑動,每一次的觸碰都讓明先雪感到一股子微微的麻癢。 他不知道狐子七正在他的胸膛上勾勒怎樣的圖案,這種未知便如同狐子七本人一般,總給他帶來一種新奇之感。 明先雪凝神感受,只覺筆尖劃過的軌跡越來越復雜,有時輕盈如蜻蜓點水,有時又有力如刻刀雕石。 他閉上眼睛,試圖通過皮膚的觸感去揣摩那筆下的圖案,是山水、花鳥還是人物? 他順著感知去覺察,很快意識到狐子七在畫一棵樹。 那種從胸膛一路向下的流暢線條,那種由細膩到粗獷的筆觸變化,讓一種力量,從胸膛的樹干起始,枝葉逐漸散開,一路向下,流淌直到根莖。 “你知道我在畫什么嗎?”狐子七摩挲著筆尖觸碰的地方,輕聲說。 明先雪喉結微微滾動,道:“是柳樹?” “是的?!焙悠叩?,“柳者,留也?!?/br> 明先雪一怔。 狐子七伏在他身上,輕聲說:“我會留,不會走?!?/br> 明先雪輕輕又把眼睛閉上,并不回答。 狐子七卻繼續用那低語般的聲音說:“我即便進了皇宮,心里想的也是公子!我怎么會去舍棄公子而取其他人呢?所謂入宮為官,不過是生氣公子屢屢試探我的真意,故意戲弄你罷了?!?/br> 明先雪沒有言語。 狐子七卻繼續道:“我知道,你們凡人都覺得狐貍是天生禍水,如癲狂柳絮,輕薄桃花。但公子這樣的人,難道也會對我有這樣的偏見嗎?如果是這樣,就真的辜負了我一片真心了!” 狐子七說著,語氣委屈得要哭出來似的。 但聽在明先雪耳里,未免有些過于做作。 畢竟,明先雪對謊言非常敏感。 偏生狐子七滿嘴胡說,明先雪一邊嫌棄又一邊聽得津津有味。 連帶著,明先雪都要嫌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