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可他們后來還是被男人抓了回去。 如果這世間真的有神明的話,也許他們撥開九重天繚繞的云霧,就能看見這人間各種各樣的苦痛。 池遷說,那天發生的事,是他日后無數寂寞無助的夜晚,都還會夢見的場景。 天空鉛云低垂,雪末子在空中旋轉飛舞許久,才仿佛無力違抗般墜下來,夾著女人在風中顫抖的悲鳴,飄飄灑灑,隨寒風散落在這冰冷的天地間。 男人揪著立秋的頭發拖著她走,立秋嘶吼掙扎,男人就當街毆打她。 池遷撲過去,被男人一腳踹到馬路中間,正對面一輛汽車駛過來,堪堪剎住,差點從他身上碾過去。 被狠狠摔在地上的池遷用磨得血rou模糊的胳膊撐著地,像個炮彈一樣彈起來,沖了過去。 “你過來干什么!”立秋沖著池遷聲嘶力竭地哭喊,“跑啊,你快跑啊,快跑??!” 他們被抓了回去。 立秋的父母將她視作恥辱,不聞不問。 有聞風而來的警察被他們用一句:“這是我們家的家事,不要你們插手?!睋踉陂T外。 連父母都不施與援手,沒有人能救她,也沒有人愿意救她。 隔了幾個月后,立秋第二次逃跑,沒有帶上池遷。 池遷的生父暴跳如雷,將剝光了衣服的孩子吊在窗子前用皮帶抽,逼他說出立秋的行蹤。 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陪他守夜時,我躊躇許久,還是忍不住和他談起立秋。 我問他心里會不會怪立秋,撇下他一個人跑走了。 池遷搖頭。 “我只希望mama跑得越遠越好,永遠都也不要回來了?!?/br> 他這么對我說。 可事與愿違,有一天清晨醒來,池遷發現了蜷縮在地板上,遍體鱗傷的mama。 家里沒有藥,因為拖欠水費,家里連自來水都沒有。 池遷只能拿著毛巾去捧落在防盜網上的雪。 他輕輕為mama擦洗著傷口。 立秋一動不動,她的臉腫得老高,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 池遷以為她睡著了,當擦洗到額頭的傷時,池遷才發現她是睜著眼的。 她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那是絕望之人才會有的空茫。 池遷握著她的手坐了下來,焊著鐵網的窗外大雪呼嘯,天空陰沉,灰蒙蒙的光線漸漸在一貧如洗的家中黯淡下來。 立秋突然將池遷拉進懷里,擁著他無聲落淚。 池遷從立秋懷里抬起頭,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抹去女人臉上的淚,他輕聲說:“mama,不哭?!?/br> 立秋怔了怔,淚頓時洶涌而下:“池遷,池遷......” “嗯?!彼p輕應了一聲,緊緊抱住了她。 只有現實才能寫下這樣殘酷的故事。 聽說池遷和立秋最后生活過的那間屋子沒有再租出去,廁所的門上還有一只干掉的血手印。 “他就算死了也不會放過我,他做鬼都要纏著我?!绷⑶镌鴮ν∫婚g牢房的女囚犯說,“永遠都不會結束,除非我死,不然永遠也不會結束?!?/br> 這時,預示著新年來臨的鞭炮猝然響起,無數煙花在頭頂綻放。 像是拼進全力燃燒自己的靈魂。 池遷仰頭去看璀璨無比的天空,他問:“爸爸,新年許愿是不是會比較靈?” 我摸摸他的頭,說:“會的,你有什么愿望嗎?” “許兩個可以嗎?” “可以?!?/br> “我想,我想和爸爸永遠在一塊兒?!?/br> 倏然間五支煙花升空,他整個人瞬間被爆炸的煙火照亮,眼睛像是流光的琥珀。 “你知道什么是永遠嗎?”我笑了。 他認真地想了想,用稚嫩的聲音告訴我:“我不太懂,可能比一輩子長點兒吧!” “怎么會比一輩子長呢?”我存心想逗逗他,“如果爸爸特別老了,這輩子的時間都用完了,總會比阿卷先走一步,那時候,咱們就要分離啦,那還怎么能永遠在一塊兒?” 他脫口就反駁我:“我的時間還沒用完,雖然爸爸不能陪我了,可我還能去墳墓陪爸爸說話,那爸爸的永遠就比一輩子長了呢!” 我愣住了,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像是在大冬天灌下一碗熱氣騰騰的羅宋湯一樣,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滿心感慨好像都一起堵在喉嚨眼,卻沒一個字說得出來。 我揉了揉他亂翹的卷毛,聲音軟下來:“那還有一個愿望呢?” 他低頭猶豫了一會兒,嘴唇動了動,可我沒聽清,耳邊充斥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一下接一下的煙火爆裂的聲音。 我就唬他:“還有一個愿望是什么?大聲一點菩薩才聽得見哦?!?/br> 又猶猶豫豫好一會兒,我終于等到他開了口,低頭湊在他耳邊才能聽見,在一派喜氣喧鬧的背景下聲音輕得仿佛立刻就要被吹散。 “mama......” 我聽見他尾音顫抖了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好想再見mama一面?!?/br> “夢里也沒關系?!?/br> 第17章 無常 后來池遷在我懷里睡著,我用軍大衣包裹他,替他守完后半夜。 天亮時鼻子有些不通氣,頭也因為睡眠不足而昏昏的。 匆匆吃過早飯,就要挨家挨戶去拜年,走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