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阿卷,你愿不愿意跟我姓呢?”我問他。 他似乎不明白“跟我姓”代表著什么,有些迷惘地看著我。 “就是,你以后就不叫池遷了,叫陳遷,好不好?”我覺得陳遷也挺好聽的,興致勃勃地說,“這樣是不是更像爸爸的兒子了?你覺得呢?” 我越發覺得改姓這件事靠譜,以后把他戶口遷到我名下,上學什么的也方便得多,還能避免許多流言蜚語,也不會再有人問他:“為什么你爸爸姓陳,你姓池?”這樣令人尷尬的話。 “好嗎?”我拉著他的手。 他垂著頭,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極緩慢地搖了搖頭。 說實話,當時我是以為池遷一定會答應的,他不是很依賴我,很想融入這個家庭嗎? 可他卻拒絕了。 我不禁大失所望。 他一抬頭就看到我垮下來的表情,神情馬上慌亂起來,怯怯地來拉住我:“爸爸......” “沒事,沒關系的?!蔽疑詈粑艘幌?,調整好語氣,“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孩子也有孩子自己的想法。 又是一陣沉默,他低著頭,我只能看見他兩道彎彎的眉毛。 好久,他才小聲說:“我不想忘記mama?!?/br> 他出生后不足百日就被送走,因為是立秋堂叔的親戚收養,當時立戶口的時候也沒想到后面還有那么多事兒,就隨了池家人的姓,也可以說池遷是隨母姓的。 雖說后來立秋把他接回去自己養著了,戶口也遷了過來,但這名字卻沒來得及改——她嫁給那個男人后,就沒再享過一天的福,日日都提心吊膽地過著日子,哪兒還想得起改名字的事情?否則,池遷也該跟著他生父姓了。 因此他今日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一下就理解了,心里那點不快早被滿心的憐惜取代。 這孩子忽然抬頭,竟然紅了眼眶,抓住我的手倏然用力:“如果我和爸爸姓的話,別人就會忘記我是mama的孩子了,我以后說不定也會忘記她......這樣怎么行呢?那mama一個人埋在土里,都沒人記得她了,這樣怎么行呢?這樣怎么行呢?” 他重重復復地問我,滿眼都是淚水。 我心痛難當,蹲下來用手給他抹了一下眼淚,說別哭了,去洗洗臉吧。 立秋死后,她的骨灰被她父母接走,她父母也換了號碼和地址,離開了南川,從此沒人知道她安葬在哪里。 連祭拜憑吊的地方都沒有,除了依靠自己越來越少的記憶和一醒來就會忘卻的夢境,池遷沒有其他能夠寄托想念的方式了。 在甜甜鵬鵬賴在大嫂懷里撒嬌打鬧的時候,他只有在一旁靜靜看著。 可他的眼里不會帶出一點羨慕或者別的時候東西,沒有人教過他,他卻已經有了掩藏自己的意識。過完年他也才十歲而已,卻比很多大人都明白什么是察言觀色。 受過多少敷衍,遭過多少白眼,被這個炎涼的人世傷害過多少次,才能把一個孩子該有的天真磨滅到這種程度呢? 我簡直不敢深想。 我從此再沒有提過改姓的事,就像他從不在人前提起自己殺人的母親。 他畢竟還是個孩子,他也許會因這樣的母親而感到難以啟齒,卻又抑制不住地思念她。 我還記得上輩子,長大成人的池遷唯一一次和我說起立秋,那天是我的生日,從不沾酒的池遷喝得面紅微醺。 我說起教書生涯里最艱難的時刻,那時剛畢業,我是全無經驗的愣頭青,被頑劣的學生捉弄折磨,曾關在放置體育器材的倉庫一整夜,還曾被頭發染得亂七八糟的小太妹誣陷性sao擾,差點丟了飯碗。 “你呢?你吃過苦么?”我略帶挑釁地看著剛剛成長為年輕男人的池遷。 池遷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你那些也算苦?” 我也喝多了,被一手拉扯大的孩子輕視讓我很沒面子,我強壓火起:“哦?那你說說看??!” 看他能編出什么花來,當時的我在心里這樣暗暗腹誹。 “你知道,小時候mama曾經帶著我離家出走嗎?”他突然說。 這件事我沒聽立秋說過,我茫然地搖搖頭。 “我本來還有一個弟弟的,他把mama打得流產,mama受不了了?!背剡w嘴里說的那個“他”是他的生父,池遷一向不愿正面稱呼他,停了一會兒,池遷繼續說,“mama帶著我在深夜逃跑,坐了三天的火車,跑到很遠的地方?!?/br> 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家家都閉門不出,街上行人皆無。 一個剛剛流產過的母親,一個還沒大人膝蓋高的孩子,沒有錢,沒有認識的人,沒有住的地方。 他苦笑著問我,“你知道那是怎樣的生活嗎?” 沒有錢,沒有認識的人,沒有住的地方。 母子倆在街頭浪跡,快要凍死時,一家洗腳城的老板娘看他們母子可憐,立秋又有幾分姿色,就把立秋騙去給客人洗腳按摩。 等她回過勁來的時候已經脫不了身了。 那種地方的服務員,哪里有干凈的? 第一次第二次或許還會反抗,后來就自暴自棄了,為了錢,立秋整日在街上閑逛游蕩,如果有看得上她的男人,她就用自己的身子換一點錢。 寧愿站街,哪怕出賣自己也不愿回去,可見那個男人將她逼成了什么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