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伊藤真繪躺在右側,五條在左側,他怎樣進入浴室,就維持著怎樣的形象出來,沒有脫任何衣服,沒有摘眼罩,他們散發如出一轍的沐浴露香氣,小旅館常見的劣質的、甜膩的香精氣味。 很濃郁,讓伊藤真繪忍不住要打噴嚏。以為需要別扭一段時間,躺下來時卻很迅速,五條沒有說話,于是她也不說話,保持難得的沉默,因為講些言不由衷的廢話會暴露一些東西。因為不得不做,索性果斷一點好了。 如果只是對付一晚……伊藤真繪捏緊浴巾,盯著天花板。 他們之間的距離深得好像馬里亞納海溝。 難道他平常也是這樣睡覺的么?不會發出一點動靜,呼吸聲輕到杳不可聞。就像躺在一口棺材里。判斷他是活著,還是死了,還是已經睡著了,只有一個方式。 而伊藤真繪不敢轉頭,不敢看他。 她僵尸般躺著,邊放空,邊緊張,再往右邊挪一點就會掉下床。 被子有種黏膩的潮濕感,床板很硬,窗簾緊拉,雨水叩響窗戶。她正在呼吸著,淹沒在這場大雨里,這股潮濕的氣味里。 委托人是某位農戶。 他說連續幾個夜晚,夜不成寐,感覺有東西在吃他的耳朵,嚼他的肩膀。咀嚼聲從大腦內部響起,不是幻覺。他以為自己瘋了。 他說,這個聲音只會在夜晚響起,一到白天,就無影無蹤,當他將要睡覺時,這些聲音比幽靈還恐怖。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情緒能夠殊途同歸。比如驚恐,比如瘋狂。夜晚似乎總是與眾不同。真繪的耳朵同樣充斥許多聲音,但不是有東西在吃掉她,而是有東西從身體中破殼而出。 那樣微妙,你只能去捕捉。 她不確定那是什么。 她只能暫時沉默。 沉默。 能說點什么嗎?好像不說更好。 房間的隔音差體現在各種角度,隔壁不知是大床房,還是標間,能聽到兩人以上的聲音,兩個男人,一個女人,或者兩個男人兩個女人,他們交談,嬉笑,像在講笑話,但別有用心的男男女女之間大多數情況下無論說什么都能使對方捧腹大笑,他們的目的不是為了笑,而是挑動氣氛。 笑完以后,就能自然過渡到下一個步驟,他們擁抱,注視,撫摸彼此,男人把手伸進女人的裙子里,女人把手伸進男人的領口里。 伊藤真繪通過他們的聲音幻想他們正在做什么,此時進行到什么環節……陌生女人發出令人牙酸的哼笑聲,貼著墻壁,扭動身軀,她的牙齒也許沾著口紅漬,像前臺的卷發女人一樣……她的衣服被撩起來了嗎? “要關燈么?”五條忽然問。 伊藤真繪回過神來。 她的心砰砰直跳。 “……您還沒睡么?” “這種狀況不太可能睡得著吧?!?/br> “這種狀況,是指——” “很多原因,就不一一說明了?!蔽鍡l摁了一下后脖頸,“雖然我也不怎么需要睡覺?!?/br> 伊藤真繪一動不動:“很辛苦啊……會覺得累嗎?” 五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這不是你現在該關心的問題啦。早點睡,平常有在照鏡子嗎?黑眼圈重到和panda沒差別?!?/br> “老師你難道就沒有黑眼圈嗎?” 他言簡意賅:“沒有?!?/br> “這也太不公平了?您難道有什么保養秘訣?” “哈哈、沒有哦?!?/br> 伊藤真繪扭頭,五條雙手交叉背在腦后,他同樣扭頭,他們對視。五條的嘴唇有種特別的光澤度。她根本沒有得到任何放松,問,“您要關燈嗎?” “我沒關系?!彼f,“在征詢你的意見?!?/br> “我也、我也沒關系?!?/br> 他在關燈之前想起來什么,“制服晾了嗎?” “啊,忘記了!”伊藤真繪立刻彈起來。被子滑下去,浴巾也滑下去。 五條罕見沉默著。 伊藤真繪后知后覺,頭低下去,短促地僵硬了一下,羞愧欲絕,臉紅到耳根。五條的聲音下一秒響起:“我什么都沒看到?!?/br> ……誰會信啊。 “怎么可能?” “我在看天花板?!蔽鍡l似乎怕她不相信,欲蓋彌彰,“你注意一下我的姿勢?!?/br> 伊藤真繪渾渾噩噩洗手,渾渾噩噩重新回到床上,掀開被子。 關燈后,一片漆黑。 尷尬。太尷尬了。 無休無止的尷尬,還有其他的情緒,已經餓到麻木了,但胃是情緒器官,再次抽搐起來。 她睜著眼睛,盯著這片黑暗,像準備受某種十字架刑。她越過雪白的被子,電視機反射模糊的光斑,這一次,能聽見身邊的呼吸聲了。 但這呼吸,又如此輕。 隔壁的交談與嬉笑已經結束,只剩下一個男人在講話,他不斷重復一些單調的音節,像命令,或者指控。 在這里趴著。 跪下去。 把頭抬起來。 然后喘息與呻吟接踵而至,男人的呻吟,女人的喘息。 真特別。他們做了什么?他們在做什么?是她幻想中的那個畫面么? 伊藤真繪咬住牙齒,太陽xue在抽動,黑暗中這些聲音不加節制,真像什么東西在啃咬她的耳朵,她的脖子。 失去視野,聽覺便更靈敏,她不由想起國中三年,在通常來講還太早的年紀,許多打扮時髦、放課后濃妝艷抹的女同學就有過性經驗了,她們把制服短裙刻意折迭到大腿中部,走路時臀部晃動,不知道是與同級生還是和專門找學生妹玩弄的白領金發生一夜情,她們討論這件事時的神情比較奇怪,充滿一種洋洋得意。 好像發生過這件事就會把人和人一分為二,一部分快樂,一部分痛苦。 伊藤真繪對這件事的概念并不是非常清楚。只能依靠想象力,想象是一雙手還是兩雙手在撫摸,在做些特別的動作……男人的呻吟暫停了,女人的叫聲突兀響起,她嚇了一跳,抱住肚子,忍不住轉頭,但只能找到一個輪廓。 伊藤真繪終于鼓起勇氣,想,五條老師在想什么?他在聽嗎,他在不在意這件事?他對這件事有什么想法? 但他們絕不可能討論這個。 她沒有開口的勇氣。 隔壁的客人短時間必然停不下來,她也做好徹夜失眠的準備。 只是這種失眠太有挑戰性了,伊藤真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熱,后背在出汗,捏著被子的手心汗水堆積成山。 既餓,又渴,口干舌燥。其實和咒靈打架也比現在的情況要好上許多吧。 想些別的。 有什么可想的。 為什么,女人的呻吟這樣抓心撓肺。 伊藤真繪喃喃:“……太吵了,真的受不了?!?/br> 過了一會,五條的聲音姍姍來遲,仿佛懸在黑暗中,“其實早就想說了,你太緊張了?!?/br> “五條老師,你?!彼掏掏峦?,“你沒聽到嗎?” “聽到了,沒人聽不到吧?!?/br> “那么、您,沒有任何想法?” 他好像在笑:“我應該有什么想法嗎?” 早就發現他的聲音很動人,在這樣的氣氛中,還是第一次這么清晰聽著,腦袋似乎都眩暈了。 “那——看法呢?” “唔?!彼肓讼?,“確定要討論這個嗎?我不是告訴過你要早點睡了嗎?” “……誰能睡得著啊?!?/br> 五條頓了片刻。 “的確,在這樣的場合,大家真的都非常有興致啊。什么都不做反而好像成為異類了?!?/br> 伊藤真繪懷疑自己聽錯了,她磕磕絆絆,“您,您是說?!辈钜稽c咬到舌頭,“要做什么?” 五條卻說,“既然睡不著的話,來,換個話題?!?/br> 不。 絕對不要。 “我很想知道啊?!?/br> 伊藤真繪已經在向床中心移動。 “老師?!彼f,“……教教我吧?!?/br> 能直接接觸到他,讓她感到驚奇。為什么他會把無下限術式解開?真繪使勁吞口水,她更渴了,他的襯衫摸上去很光滑,她說,“您剛才看見了吧?!?/br> 他不可能不知道伊藤真繪在問什么,而他刻意回:“看見什么?” 真繪緊咬嘴唇:“我的身體?!?/br> 黑暗中五條的聲音很冷靜、很克制,“下來?!?/br> 就在剛剛,她已經翻到他身上,這個動作她做的非常連貫,迅速,令他始料未及。 伊藤真繪幾乎緊壓著他,兩人間隔著衣服和浴巾,她兩手撐在上方,低頭去看他,她的眼睛已經適應黑暗了,想從中尋找五條悟臉上與眾不同的表情。 “不要?!彼f。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直接把她甩到一邊,甩到地上。他現在沒有任何動作,看上去還可以再進一步。 伊藤真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在血液中隆隆作響。 她目不轉睛看著他,摸到他的紐扣,拉近距離,他們的臉前所未有接近,再進一步就能直接吻到他嘴唇——伊藤真繪混亂的呼吸噴在他臉上,五條扭過頭,她的嘴唇便落在他側臉。 “……老師?!彼穆曇粼诎l抖,“您生氣了嗎?” 他說:“暫時還沒有?!?/br> 真繪忍不住埋進他脖子里,聞到他的香氣和須后水的味道,鋪天蓋地,離他這么近,沒有比這更近的時刻了,真繪頭暈目眩,分不清是因為激動,還是芳香太濃郁。 有時候激情能夠戰勝恐懼。人被激情沖昏了頭,就會做出錯誤的判斷。 隔壁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呻吟,持續回蕩,這些聲音沖擊她的大腦,勇氣擴大了,在這樣的背景音下,伊藤真繪抱住了他,她開始胡亂親他的脖子,他的耳朵,五條除了最開始避了一下,就不再躲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沒有任何回應,也沒有任何拒絕的行為。 沒有拒絕的行為,仿佛就是默認,一場無聲的邀請——但真是如此嗎? 她親到他下巴,抓住他的手,來到自己胸口,浴巾早就掙脫掉了,這行為真是驚世駭俗。 真繪的呼吸越來越重,感到羞愧和興奮,五條的掌心下是她黏膩、充滿汗水的胸乳,她發現,他的手心并不干燥,有些濕潤,五條老師一定能感知到她如雷的心跳,就在左胸的位置。 她想,此刻,必須說點什么,行為已經足夠多了,已經沒有意義了,如果他沒有任何反應,她就不得不停下。 該說什么。 這是關鍵問題。 伊藤真繪深吸一口氣,“老師,告訴我,你在想什么?” 五條沒有回答,她說,“我讓您感到為難了嗎?” 沉默。 “我對你好嗎?”他問。 “……很不錯?!?/br> “那么你現在做什么?” “想讓您抱我?!?/br> 他聽上去還是這么平靜,但已經面無表情了,語調沒有起伏。他絕對生氣了,但面對真繪,他似乎保留著一部分克制。 伊藤真繪為他的沉默而不安,身體燥熱,胸口抽搐,不得不停下了,再繼續下去沒有結果。她的五官扭曲了一下,說不好是羞愧還是憤恨,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五條嘶了聲,真繪忿忿、不服,下一秒,忽然頭發就被捉緊了,頭皮傳來瞬間的尖銳的疼痛,她還沒反應過來,五條掀翻了她,真繪尖叫一聲,他的膝蓋已經頂進她雙腿之間。 真繪瞪大雙眼,五條悟一言不發,推高她膝蓋,直接伸向她雙腿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