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遇到這種時候,什么身份地位才能統統都是白搭,武力值才是活命的關鍵。 樊伉在心中暗暗發誓,若是這次毫發無傷回去后,他一定勤加習武,再不用無名兄催促。 正心思亂想之際,猛然一聲馬鳴,然后一個物體從空中被重重地砸了下來,正好砸到他腳邊。 樊伉睜眼一瞧,發現是個陌生的臉孔,當時他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不等那人反應過來,手中的劍已經刺了過去。 他人小力氣也比不上那些健壯的軍卒,一柄鐵劍的重量也不輕,所以他刺的位置有些刁鉆,乃是人頸部動脈位置,一刺下去,鮮血直流。 這是他第一次親手傷人,并且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此死去,樊伉只覺大腦一陣空白,眼中只看得到那人脖子上殷紅的血汩汩往外。 他的鼻尖只聞得到濃郁刺鼻的血腥味,耳朵里全是金鐵交鳴的聲音,他感覺有人在他耳朵邊大聲吼叫,他卻聽不清在說什么。 無名兄的臉孔出現在他面前,冷漠的臉上滿是戾氣,他張著嘴像是在大聲呼喚著什么。 “郎君?” “啊,我沒事?!狈A苏Q劬?,眼睛的焦距漸漸回攏,耳朵也開始能聽到聲音,等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手中的劍也被無名取下。 呂媭對樊伉這個兒子還是很愛護的,指派過來的衛士雖然人數不多,卻個個彪悍善戰,又有無名這個大殺器在,韓王信舊部卻不過十幾騎,很快就被樊家眾人打得死的死,殘的殘。 他們這邊也有不少人受了傷,沒有受傷或者受傷輕的便去給傷患上藥。 “嚇到了么?”無名蹙眉,面帶憂色。 樊伉定了定神:“我我我不怕,就就就是有點不適應?!?/br> 這可是他第一次殺人??! 樊伉直到現在心情還很震撼。 無名頓了一下,抬手習慣性地想摸摸他的頭,發現自己滿手都是血,便又放了下來。 “慢慢就會習慣的?!?/br> 樊伉哭喪著臉:“我能不能不要習慣啊?!?/br> 無名:“……” 危機解除,先前被追的騎士死里逃生,這才過來給樊伉見禮。 “吾乃呂將軍帳下戊校右部中曲扶六子,見過興平侯?!?/br> 樊伉收拾了一下心情,總算能正常說話了,道:“你這是從何而來?這些韓王信舊部如何突然前線關卡,來到穎川境內?” 扶六子撿回一條命,有些驚魂未定:“將軍出征前曾吩咐我們要多注意郎君安全,駐守的虞將軍便令我等各曲以屯為隊,在舞陽周圍搜察,以防有變。今日輪到我們戊校右部中曲巡查,老范帶著我們三十幾人行至襄城縣正準備回營時,發現這隊人偽作商隊鬼鬼祟祟的,老范放心不上,令我等一路委隨方知他們乃是韓王舊部,不知為何卻在此處密謀擄走興平侯。老范和兄弟們在后面拖著他們,令我前來給興平侯報信,不想路上正和興平侯遇上了?!?/br> 一聽還不止這十幾騎,樊伉不由上心了:“老范他們呢?” 老范就是上前給他收油菜的老軍卒,樊伉對這個有些油滑的小老頭印象還挺好的。 “在臥牛山腳下,現下卻不知是何情形?!狈隽佑行鋈?。 韓王信舊部足有一支五十余人的騎兵,而他們不過才三十多人,且兵械皆不如對方。老范也是擔心不敵,才令他逃跑給興平侯通風報信,現下也不知他們是何情形。 既然消息已經送到,扶六子一抱拳,打馬回轉就要去救援老范他們。 樊伉略一思忖,韓王信舊部也才六十余人,十五人為了追扶六子,剩余的也不過才四十幾人,若是趕得急,說不定還能救下幾人。 當下便道:“王回將軍,你領著人去臥牛山看看?!?/br> 王回正領著眾人打掃戰場,聞言二話不說,點了三十幾名彪悍的衛士隨同扶六子一同前往臥牛山。 繳獲的戰馬此時也正好派上用場,于是一行人騎馬的騎馬,騎牛的騎牛,揚鞭直奔臥牛山。 為防韓王信還有后續部隊過來,無名則護送樊伉回莊。 一路上倒是風平浪靜,再沒有什么韓王信舊部沖出來要攔截他,樊伉猜測韓王信混進關的人應該不多,不然如何能繞過漢軍的耳目,進入關中地區。 回到莊子里時,眾人都嚇了一跳,連在蠶室的阿沅都被驚動了,跑出來看到樊伉和無名俱都一身的血,嚇得臉都白了。 “郎君受傷了?王回將軍他們呢?” “無事,都是沾的別人的血?!狈鴶[了擺手,“別亂嚷嚷。去跟劉婆說一聲,讓她多準備些飯食,一會兒王將軍他們會回來。還有叫禇侍醫準備好刀傷藥繃帶,阿沅你去叫乘光把家里的酒精也取出來,等會說不定會用上?!?/br> 阿沅滿腹狐疑卻聰明地不再多言,應了聲喏下去準備。 無名帶著他回到屋子里,樊伉往炕上一倒,這才發現自己手腳都在抖。 砍人的時候不抖,回家了才抖! “郎君洗把臉?!睙o名打來溫水,叫他清洗身上的血跡。 樊伉躺在炕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無名叫了一聲見他不動,自己擰了布巾上來不太溫柔地替他擦了手臉,扯過被子蓋在他身上便出去了。 沒等王回他們回來,樊伉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他這算不算創傷后應激障礙?需不需要看心理醫生? 昏睡之前,樊伉還在心里想著不知道大漢朝的侍醫們有沒有心理醫生這個職業。 第106章 樊伉以為第一次殺人會給自己留下很深的陰影,然而回到熟悉的家里一覺醒來之后,樊伉覺得自己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么不能適應,就連最開始殺人的時候內心的那絲后怕恐懼都減輕了不少。 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也不知道是晚上還是早上。 桌上燃著一盞油燈,豆大的燈火跳動著,將滅不滅。 大黑蹲在墻角正在啃一塊骨頭,聽見樊伉翻身的聲音,揚起狗腦袋沖他“汪”了一聲,扭過頭又繼續啃骨頭去了。 無名曲著一條腿坐在炕沿上正在一下又一下的拭擦匕首,見樊伉翻身睜眼,將匕首收了,摸了摸他的額頭:“醒了?覺得怎樣?” 腦袋有點昏昏沉沉的,樊伉撐著額頭坐起來,問:“我睡了多久?現在什么時辰了?” “戊時了?!睙o名跟著坐起來,說:“餓了么?我叫人送吃的進來?!?/br> 樊伉揉了揉臉,精神略清醒了點兒:“王將軍他們呢?” 他以為自己睡了很久,其實也不過是睡了幾個小時而已。 “回來了?!睙o名知道他想問的是什么,接著道:“老范他們也接回來了?!?/br> “真的?”樊伉趕緊從炕上爬起來,無名將炕梢擱著的衣裳取了過來,遞給他。 樊伉伸手接了過來,一邊穿衣裳一邊問:“老范他們傷得重嗎?現在在哪兒?我去瞧瞧?!?/br> “都在客院那邊,禇侍醫他們在照顧?!睙o名跟著站了起來,說,“郎君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再過去?!?/br> “沒胃口?!狈@個時候哪還有心思吃東西,抬腳就往外走。 無名還想勸兩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忍住了,和樊伉一起去客院。 因為呂澤時常會派軍卒過來幫樊伉種地收糧,樊伉便收拾了幾個院子出來當做客院,那些軍卒過來時也好有個有屋頂的地方歇息,不至于露天席地。 此時客院正好派上用場。 王回他們趕到臥牛山時,老范他們幾十人已與韓王信舊部戰得精疲力竭,死了八個,其余眾人幾乎個個帶傷,但沒有一個人退縮,仍在拼死抵抗,因為他們知道一旦逃了,興平侯就難保。 若是興平侯真被韓王信擄了去,那就完了。 王回將他們全都帶回了樊家莊,連那死的八個人也不例外。 如今那八個人的尸體已經被劉婆他們收拾整齊,換上了嶄新的麻布,等著樊伉決定如何處理。 傷員們則被抬進客院,由禇侍醫他們照料著。 樊伉性格好,對下人寬厚,唯有衛生方面格外講究,莊子上上下下都知曉他這個毛病,所以平日就格外注意這些,尤其是禇侍醫,被樊伉念叨了幾遍什么消毒注意感染之類的,后來自己也發現干凈溫暖的衛生環境確實對于傷患們恢復有好處之后,現在衛生方面比起樊伉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婆她們甚至特地空出來一間灶房,專門用來蒸蒸餾水,鹽也是拿栗子殼燒成的炭過濾好幾遍的特制精鹽。 傷口不太嚴重的先拿兌了鹽的蒸餾水清洗干凈傷口,再敷上刀傷藥。傷口很嚴重的除了清理傷口之后,還要把傷口縫合上。 其中老范受傷頗重,整條胳膊都被砍下來了,創口處被處理之后,現在人還沒有清醒,體溫很高。 對于這個禇侍醫也毫無辦法,只能把老范挪到一個單獨的屋子里,收拾干凈,剩下的就看老范的求生欲望和自身的抵抗力了。 樊伉到的時候,從蠶室被叫出來救急的阿沅正穿著白麻布做成的隔離服,頭上戴著白帽子把頭發全遮了起來,臉上戴著口罩,兩手舉著針正給人縫傷口。 禇侍醫年紀略大,眼神不好再者他針線活實在不行,只能讓阿沅來幫忙,畢竟阿沅縫人皮rou的經驗豐富,全莊子的人都知道。 樊伉看了一眼,發覺這些傷患都被料理得妥妥當當,沒什么他能插得上手的地方,便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朝外頭招了招手,一個把自己收拾得挺干凈利索的侍女上前來:“郎君有何吩咐?” 樊伉道:“去取點精鹽和蜂蜜來,兩升半水兌兩小匙蜂蜜,一銖鹽,用溫水兌,然后送到這里來,告訴禇侍醫,除了腹瀉之人,每人每天喂兩碗這樣的糖鹽水,失血多的人可以多喂一點,一次不要喂太多,多喂幾次?!?/br> 侍女應了聲喏,自去準備了。 樊伉交待完就轉去隔壁看望老范。 老范的情況不太好,高燒一直不退,渾身guntang,如果放著不管,即使撿回一條命,也會燒成一個傻子。 “去取些燒酒來?!狈肓讼?,吩咐道。 退燒的法子他只想到物理降溫法,剛巧他也不缺燒酒。 不一會兒乘光便拎了一壇燒酒過來。樊伉叫了個手腳麻利的婦人過來,讓他用燒酒替老范拭擦身體降溫。 樊家莊的婦人們都是見過世面的,集體相親會都參加過,給一個男人拭擦身體什么的根本不在話下。 拿酒替老范擦了一遍身體,老范的高熱果然退了下去,喂了他兩勺糖鹽水,到半夜的時候又燒了起來。那婦人遵照樊伉的吩咐,徹夜不眠地守著,燒起來便擦燒酒退燒,時常喂些糖鹽水,如此反復,等到第三天的時候,老范的傷勢終于穩定下來。 樊伉這才松了口氣。 醫療的落后讓這些大漢國的軍卒們養出了一副強健的體魄,尤其是像老范這種經歷了無數次大小戰受過無數次大小傷的老兵,無一不是具有頑強的生命力的人。 但凡脆弱一點的,都早已死在了戰場上,活不到今天。 有干凈溫暖的客院充足的食物,有照著系統作坊出品的刀傷藥配方配置出來的刀傷藥,還有自制的偽口服補液鹽的鹽糖水,再加上阿沅這些不算專業但足夠細心的“醫護人員”,這二十多個受傷的軍卒最后居然全都好好地活了下來,沒有一個死去,就連老范也不例外。 當得到消息后奉駐守碭邑的虞將軍之命前來治療這些傷兵的軍醫們終于來到樊家莊時,他們已經做好了迎接二十幾具尸體的準備,然而沒想到當他們到樊家安頓這些傷患們的客院時,看到那二十幾個或坐或躺但皆能呼吸吃喝的軍卒們的時候,他們愣住了。 尤其是去碭邑報信的扶六子,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范,你還活著?” 他們的傷勢當時他是親眼所見,以往那些受了這種重傷的同僚們,十個里有九個都熬不過來,沒想到老范他們居然一個不少,全都好好地活著。 老范雖然已經清醒過來,但因為失血過多,人還是很虛弱,看見扶六子見鬼的表情,嘿嘿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