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見過周呂侯了?”無名將長劍仔細地擦了一遍后,方才起身,問道。 樊伉雙手籠在袖中,面帶憂愁,簡直不能好了。 無名見狀,眉頭一皺,沉聲道:“怎地這副模樣?可是被人欺負你了?” 這話說得可真有意思! 這是他舅舅在軍營,他也沒往別處跑,誰能欺負他呀! 樊伉十分無語,搖頭道:“不是?!?/br> “那是為何?” “我只是有點懷疑?!狈鴽]有他懷疑什么,突然道,“無名兄,我有件事要拜托你?!?/br> “你說?!?/br> “還記得我們來舞陽縣的時候,我帶過來的那三盆花么?”樊伉道,“我想拜托無名兄,盡快回一趟舞陽,將這三盆花帶過來?!?/br> “好?!睙o名還劍入鞘,轉身就朝外走。 樊伉被他說走說走的性子給驚了一下,連忙追了出去,道:“馬上就要天黑了,路又不好走,明早再走吧?!?/br> 無名道:“不妨事。去,讓你舅舅的那個副將給我弄匹腳程快的好馬,最遲不過后日,我便將那花給你送過來?!?/br> 樊伉見他態度堅度,知道多說無用,再說他也擔心呂澤,逕自去找禹肇。 禹肇知道他的來意,也沒問他要馬干什么,自去營中挑了一匹健馬,交與無名。 當夜無名便啟程離開碭邑,趕回舞陽縣。 第76章 無名兄不在, 又沒有火榻,一晚上睡到天亮,被窩里依然凍得跟冰窖似的, 讓樊伉連賴床的念頭都沒有,早早地爬了起來。 院子里的人早已經起來了,人影綽約, 小灶房那邊亮著微弱的火光,空氣里飄浮著一股淡淡的rou香。 樊伉來看望呂澤, 帶了幾車禮物。 其中有呂雉和呂媭姊妹倆托他送過來的,也有他自己準備的。 呂雉和呂雉準備的都是金和絹布這類貴重物品, 樊伉自己準備的禮物就接地氣多了——各種各樣的rou干。 他來舞陽之前就把櫟陽府中放養的雞豬羊宰殺了大半,做成了rou干,全帶去了舞陽。 知道呂澤在軍中生活艱苦,樊伉來碭邑的時候, 又把大半的rou干帶過來了。 軍營里生活清貧, 將士們平日cao練本就辛苦, 吃的又很簡陋, 又趕上大軍北征剛還,這個時候別說rou,能有口吃的不餓死就不錯了, 所以樊伉帶過來的這幾車rou干很是受歡迎,以至于才一個晚上過去,大家對他的態度就轉變了不少。 如果說剛到大營里的時候,樊伉給將士們的感覺就是一個代表麻煩的紈绔, 那么現在樊伉在他們眼中就成了有錢有眼色還很會做人的紈绔了。 那么幾大車rou干,得殺多少牲口???一般人家根本都養不起。 所以當院子里的衛士們看見樊伉起來的時候,還非常熱情地邀請他一起參加訓練,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完全看不出昨天在接到樊伉的時候還滿心嫌棄。 跟著院子里的護衛活動了兩圈,覺得身上暖和了些,看到呂澤的屋子里已經亮了燈光,估摸著呂澤該起了,這才去看望呂澤。 才到呂澤門前,就見薄薄的濃霧中立著一道削薄的身影,手里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姜侍醫?!狈p手農民揣,非常自來熟地和對方打了聲招呼。 姜侍醫正和守在呂澤門前的衛士說著什么,冷不丁聽到后面有人叫他,頓時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見是樊伉,才仿佛是松了口氣般。 “原來是興平侯?!?/br> 樊伉的目光掃了一眼他手里捧著的藥碗上面,說:“這么早就給舅舅送藥過來了?” 姜侍醫的眼神閃了閃,說:“昨日我和幾位同僚商議一番,重新擬了個方子,想來對將軍的病情應該有用,這才早早地熬好了藥送過來,希望將軍服了藥能盡快痊愈?!?/br> “這樣啊?!狈?,“正好我也要去看望舅舅,我替你拿進去吧?!?/br> 姜侍醫端著藥碗的手一抖,幾滴湯汁蕩了出來,濺在他的手背上,燙得他直哆嗦。 “不、不用了,這是新擬的方子,還要觀察將軍喝藥后的反應?!?/br> 樊伉:“……” 也就是說這碗藥只是他們的試驗品,藥效什么的根本就不敢保證的么? 還能不能更坑一點? 樊伉內心直呼坑舅,卻又不好說什么,畢竟千百年來,不管什么技藝都是這么一代又一代逐漸摸索探求而來。 他一個外行還是不要去指導內行,忙里添亂了。 “辛苦姜侍醫了,他日舅舅身體恢復,定要好好感謝姜侍醫才是?!?/br> 姜侍醫的表情更驚恐了:“不敢,興平侯說笑,這本就是老朽的份內之事,只可惜老朽無能,將軍的病情拖到如今還未曾好轉?!?/br> 他有這么可怕么? 樊伉滿腹狐疑,正要開口,就聽屋子里傳來呂澤的聲音。 “誰在外面?” “是我,舅舅你醒了?”樊伉連忙道。 “原來是伉兒,進來吧?!眳螡傻穆曇魩е胍?,不甚有精神的樣子。 樊伉有點擔心他,推開門走了進去,姜侍醫捧著碗跟在他身后。 呂澤坐在案幾前,身上披著一件厚厚的毛裘,左手托著一冊竹簡,眉頭緊鎖,看樣子已經起來多時,當然也有可能是通宿沒睡。 不過樊伉寧愿自欺欺人地選擇呂澤只不過是起得比一般人要早而已。 “將軍,藥熬好了?!苯提t察言觀色,見縫插針地說了一句。 呂澤眼皮也沒有抬:“放著罷?!?/br> 聞言,姜侍醫上前兩步,將藥碗放至案幾上,然后垂手侍立在一側。 呂澤沒有理他,抬起眼睛看著樊伉:“怎地起這般早?聽你阿母提起過,你每日不到辰時不會起的,可是軍營條件簡陋,住處安置得不好,你睡不習慣?” 那可不! 沒有火炕,沒有火爐子,連上炭盆都沒有,一個人睡在冰冰涼涼的榻上,這要是他跟別人一樣也穿的開襠褲,腚都要凍僵了。 說到這個,樊伉又有話說了。 “舅舅,這屋子也太冷了,你還生著病,對你身體可不好?!?/br> 呂澤只道他冷,隨口道:“一會兒讓禹肇給你送兩盆銀炭過去,忘了你體弱畏寒,受不得凍?!?/br> 樊伉忍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心想呂澤現在這副病怏怏的模樣,倒好意思來嫌棄他體弱。 “舅舅營里該有不少匠奴吧,叫兩個過來給舅舅盤個火榻?!狈秸f越覺得有道理。 本來病人就該注意保暖,天氣那么冷,呂澤還住在像冰窖一樣的房子里,每天還要cao心公事,能好起來才怪。 對他的好意呂澤卻顯得有些不近人情,非常不客氣地拒絕了。 “將士們都在耐著嚴寒辛苦訓練,我為身為一軍主帥,又豈可沉迷于享樂?!?/br> 睡個火炕就叫享樂了? 樊伉表示真的是“富貴”限制了他的想象,原來享樂還可以這么定義的。 “盤個火榻又不麻煩,一天就能砌完,燒兩天等干透了就能睡了。若是舅舅覺得自己在享樂內心不安,大不了等舅舅身體好了再把火榻拆掉也不遲?!狈鴦窠獾?,“本來生病的人就要注意保暖,不然只會越拖越嚴重,若是舅舅病倒了,那些一直跟著你的將士們又該如何自處呢?” 禹肇一聽,也跟著點頭:“興平侯說得有道理。屬下理解將軍想要和將士們一起吃苦的決心,然而也不用急著這兩天,等您身體痊愈了,想怎么吃苦都行?!?/br> 呂澤面色一端:“男子漢大丈夫,當持三尺劍,守土開疆,掃平四夷,豈可說是吃苦?!” 樊伉:“……” 他有罪,他就是一個只知沉迷于享樂的紈绔混球。 聽他們甥舅倆越扯越離譜,禹肇的一張大胡碴子臉禁不住抽了抽,目光下意識地朝著樊伉掃了過去,打斷他們道:“將軍,藥都快要涼了,您還是趁著溫熱先把藥喝了吧?!?/br> 呂澤正要端起碗一飲而盡時,姜侍醫卻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將那碗藥搶先端了起來,禹肇對他怒目而視,姜侍醫連忙解釋說:“禹偏將,這藥已經涼了不好入口,我拿回去重新煎一副,再給將軍端過來?!?/br> 禹肇手一擺,道:“快去吧快去吧!” 姜侍醫端著藥碗出去了,呂澤想是也聞到了空氣中的rou味,不著痕跡地吸了口氣,說:“你別是把家里留著今年要吃的rou都帶過來了吧?” 昨天營里那些小兔崽子們搬rou時歡呼的那個高興勁兒,活似幾百年沒吃過rou一樣的,他坐在屋子里聽著都有點臉紅。 “哪有。去年我讓人在家里養了不少豕和羊,還有一些雞鴨,全殺了做成rou干帶過來。這兩年花銷有點多,也沒別的東西可以拿來送給舅舅了,舅舅可別嫌棄?!狈缓靡馑嫉匦α似饋?,對于自己帶著幾車rou走親戚的事感覺怪怪的。 呂澤被他說得笑了起來,烏青的臉上少見地顯出幾絲煙火氣:“你這孩子又說胡話了,你有這個孝心便是好的,又有什么可嫌棄的?!?/br> 禹肇也跟著哈哈笑:“吃了一冬天的水煮蘆菔,兄弟們一個個都快成兔子了,興平侯這禮送得可太合兄弟們的意了,可不敢嫌棄?!?/br> 樊伉:“……” 說得真是怪可憐的。 從呂澤屋里出來,樊伉正思索著他是先斬后奏把火榻盤出來還是努力說服呂澤的時候禹肇叫住了他。 “興平侯,你說的那個火榻都要些什么?” 樊伉詫異道:“舅舅不是不同意修火榻么?” 禹肇嘿嘿一笑:“將軍不同意,咱就偷偷修,修好了把將軍往有火榻的屋子里一扔就完事了?!?/br> 樊伉默然。 原來一軍大將在部將眼里是可以隨便一扔完事的。 不過聽到禹肇這么一說,樊伉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就是建屋子用的一些東西,不用瓦片?!?/br> 他將盤火炕要用的材料說了一遍,禹肇一聽都是些軍營里有的材料,頓時放下了心,喜滋滋地道:“興平侯稍等,末將這將去讓人送材料過來?!?/br> “還要幾個建屋子的熟練匠奴工?!狈鴵乃宰髦鲝?,呂澤會責怪于他,遂道:“萬一舅舅責怪起來,你就說是我的主意,畢竟我年幼體弱,又有癲疾,受不得寒?!?/br> 禹肇應聲去了,不多時帶了一隊兵丁推了好幾車泥磚木條過來。 “興平侯你看這些夠了嗎?” 樊伉點頭,說:“夠了?!?/br> 禹肇顯然是個說風就是雨的爭性子,材料和匠工都到了,雖然嘴上不說,只拿一雙眼睛炯炯地看著樊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