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雖然穿越了一回,他明白這年頭所謂的俠客多半都是一群貧窮且絲毫不將律法放在眼里的暴民,一點兒也不浪漫,但這并不妨礙樊伉心中依然對俠客抱持著一種英雄主義的浪漫情懷。 無名沒有直接回答,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郎君上回燉的那個牛雜湯很好喝,什么時候再燒一次?” “等明天我讓人去市集看看有沒有新宰的牛,有的話就給你燉?!狈鴱蛦柕?,“無名兄覺得我適合練武嗎?” “郎君你剛才說什么,風雪太大,沒有聽清?!睙o名走在前頭,樊伉聽到他大聲地說,頓時覺得十分無語。 雖然風雪是有些大,有點影響走路,因為積雪太深,但其實并不太影響聽力的。 至少他能聽得一清二楚。 無名兄是練武之人,比他要更加耳聰目明,當然能聽到了。 樊伉忽然明白了,說:“其實你可以對我說實話的,無論你說什么我都能接受?!?/br> 無名頓了一下,用一種簡直稱得上溫和的委婉語氣說:“郎君是有大才的人,比起做一名單純的俠客,郎君把心思放在琢磨那些奇奇怪怪又異常好用的器具上面更有意義?!?/br> 比如紅薯和紙就很不錯。 一個可以飽腹,讓天下從此再無饑荒。 一個可以傳道授業,讓天下更多的人知禮守法,不再愚昧無知。 其實那個燒酒也很不錯的,就是太烈了,需要適應適應。 也就是說他是真的沒有練武的天賦了。 雖然從無名兄避而不談的態度已經猜到這個可能,但一旦真的確認,樊伉依然十分受打擊,非常郁悶。 接下來的行程就不那么美好了,樊伉顯得有些悶悶不樂,低著頭只顧自己走路。 無名走在他身邊,牽著他的手,偶爾還會托他胳膊一把,防止雪太深了他走不動。 好幾次無名嘴巴動了動,想說什么最后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吃柿子嗎?”無名忽然說。 樊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獨臂的老漢挑著擔子等在路邊,天下大雪,路上行人不多,偶過路過的也都是頂著風雪急沖沖低頭趕路的旅人,很少有停下來問價。 從那兩個依舊滿滿的籮筐可以判斷得出,買的人就更少了。 見兩人穿著華貴,不是葛衣,老漢拘瑾地上前招呼:“兩位郎君要吃柿子么?又紅又甜的柿子,不好吃不要錢?!?/br> 說著還從籮筐里拿了一個出來,遞給樊伉。 樊伉剛要伸手接過,無名已經搶先一步將柿子接了過來兩口吃掉,吃完才轉頭對樊伉說:“很甜,郎君吃吧?!?/br> 老漢連忙又遞了一個給樊伉。 樊伉接過來吃掉。 那柿子個頭有些小,但吃進嘴里非常的甜。 事實上柿子是所有水果里頭含糖量比較高的,達到了百分之十二以上,比李子葡萄的含糖量還要高。 樊伉點頭:“這些柿子我都要了,用錢還是用糧食換?” 老漢飽經風霜的臉頓時一亮,連忙道:“糧食。兩升糧這兩籮筐柿子郎君全挑回去?!?/br> 十合一升,一升大約是一斤半的糧。 樊伉內心一換算,覺得這價錢真的不貴。 這一籮筐柿子至少能有一百五十斤左右。 算起來三斤糧食換一百五十斤柿子,這要是在以前,樊伉肯定會覺得別人在開玩笑。 樊伉歡快地點頭:“換,全都換。你家中若是還有,也可拿來和我換糧,越多越好?!?/br> 老漢歡喜得臉上深深的褶子都綻開了,連連點頭:“老漢家中還有許多,小郎君當真要換?” “都換!”樊伉說,“不光是柿子,等到明年秋,有沙果、梨、李子,杏這類的果子我都換?!?/br> 無名皺起眉頭,欲要說什么又忍住了。 兩人出門,兩人身上未曾帶得糧食,樊伉便讓老漢將柿子挑去安春坊找阿沅換糧食去。 老漢應了聲挑著擔子走了,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關中柿子多,堆在家中都快要爛掉了,沒想到居然還能換成糧食。 兩人繼續朝市集走,但自覺得撿到大便宜的樊伉,此時的心思已完全不在挑部曲上。 無名說:“柿子不可多食,郎君即便憐恤那老翁,也不必買上如此之多?!?/br> 關中多柿樹,山坡山溝里全是野生的柿子樹,農戶們家中也會在屋前屋后種上幾棵。 郎君買上這許多,爛了都吃不完。 “誰說我買來是吃的,柿子也可以釀酒?!狈Φ妹佳蹚潖?,如同偷腥的小狐貍一般,“把用來釀酒的糧食換出去,我們能釀更多的酒,那些缺衣少食的農戶們也能有食物,豈不是一舉兩得?” 無名微愣:“柿子也能釀酒嗎?” 樊伉得意地大笑:“那當然,不然你真當我是菩薩嗎?見著一個人就施舍米糧。若真如此,便是把整個臨武侯府都掏空了,救不了幾人,還會給陛下留下一個收買人心的罪名,被陛下猜忌?!?/br> 蕭何那般愛民的人,最后為了打消劉邦的猜疑,還要違背心意故意干幾件強買強賣欺壓良善的事自黑,更不用說他這個外戚了。 第62章 背煤的少年 進了市集, 風雪漸漸小了一點,天空一片蒼白,與大地連為一體。 樊伉感覺自己的臉都要被寒風凍裂了, 踩著無名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前挪。 市集上沒幾個人,大家都被這場大雪堵在家里。 樊伉又想勸無名回去,等天晴再來, 途經駔會時,忽聽破敗的大門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嘎”聲, 一老一少兩個人抬著一卷破席子從門里走出來。抬席子的少年人許是力氣不夠,靠近樊伉 身邊時, 一個脫力,肩上的席子竟“砰”地一聲砸在他腳邊,嚇了他一大跳。 無名上前一步,將他攔在身后, 皺著眉頭瞪著那二人。 “干什么?!” 老翁抬眼一瞧, 見是兩個面嫩的少年人, 倒是沒有因為他們年幼而倚老賣老欺負他們, 反而一臉和氣地道歉說:“老奴年邁,一時沒有看清,嚇到兩位小郎君了?!?/br> 雖然遷都長安后, 滿城勛貴基本都跟隨漢皇一起移居長安,櫟陽城一時空蕩了不少,但仍有不少如樊伉這般對櫟陽情有獨衷,沒有跟著大部隊遷移, 反而留在櫟陽,做個自由自在不受約 束偶爾為非作歹的紈绔。 老翁就以為樊伉也是這種無聊的紈绔公子,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態度非常之好。 樊伉當然不能因為別人亂扔東西嚇到自己就跟一個滿臉都是褶子,看上去年紀比自己已過世的爺爺還要大的老人計較,聞言擺了擺手,說:“沒事,以后當心點就是了?!?/br> “郎君教訓得是?!崩衔桃廊徊粣?,點頭哈腰地稱是。 樊伉聞言不再說什么,邁開腿正準備繞開席子繼續往前走時,冷眼一瞥,看到席子底下露出一小撮破布片,正在往外沁血。 他眉頭一皺,待要再問,無名已經一腳踢開席子,露出里頭裹著的東西,才看清是個人,一身血rou模糊的,頭發像打了結的稻草一般胡亂地搭在臉上,看不清臉色,鮮血已經把身下的席 子染紅了。 “這是什么?”無名渾身的冷氣仿佛不要錢似地往外放。 老翁賠著笑臉畢恭畢敬地回答說:“前兒宮里頭送出來的,交待過若是沒死成就送去蜀中鹽井里挖鹽,不成想這人受傷頗重,沒捱過兩日,這不老奴才讓人將他抬出來,尋個地方埋掉。 樊伉的眉頭不禁皺得更緊了。 無名道:“駔會不是只賣牲口么?什么時候也開始賣人了?” 那老翁搖了搖頭,嘆口氣道:“老奴也不知是何究竟,只是聽命行事罷了?!?/br> “死者為大,既是如此,便尋個地方好好將人埋了吧,省得嚇到路人?!睙o名說著,瞥了一眼身側的樊伉,見他一張臉雖被凍得通紅,卻并無懼色,沒有被死人嚇到,才略放下心來。 樊伉知道他那一眼瞅過來的意思,不禁覺得無名兄實在想太多。 穿過來這么長時間,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死人,病死的、累死的、戰死的,看得多了再細膩的心也被磨礪得粗大起來,死人已經不算什么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無名兄說埋了的時候,他敏感地看到席子上的“尸體”上的頭發似乎動了動,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沒死透。 樊伉這樣想著,下意識地蹲了下來,撥開他面上的頭發,手指往他鼻子下方探了探,又往他脖子上的頸動脈上摸了摸。 無名的臉“唰”地一下子沉了下去,大聲說道:“郎君別碰,當心晦氣!” 樊伉抬起頭,眼神有些無措:“無名兄,他還有脈搏,沒死呢!” “哈?”老翁嚇了一大跳,“小郎君別是看錯了吧,老奴早上起來看他身體都涼了確定死了才抬出來的?!?/br> 樊伉滿頭黑線。 天氣這么冷,這人穿得又這么單薄,身體能不涼么? 無名也跟著蹲下來,檢查了一番,很肯定地道:“是沒死透?!?/br> “呔!真是晦氣?!崩衔讨坏没厥渍泻羯倌耆?,“既沒死透,就還把人抬進去吧?!?/br> 雖然對方不定是得罪了宮里頭的哪位貴人,但上頭既然都說了,沒死成就送去鹽井里,他總不好把人放在門外凍死。 少年人還在揉肩,一臉的不以為然,說,“傷得這么重,肯定活不了啦,還是抬走挖個坑埋了吧?!?/br> 不然一會兒還要再抬一回。 “叫你抬進去就抬進去,你啰嗦什么?!崩衔膛瓪鉀_沖地一巴掌抽在他后腦勺上,少年人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撿起扁擔,準備抬人。 樊伉蹲在地上,發現這個沒死透的人有些眼熟,好半天才認出來,這不就是那個把硝石當煤一起扔進熔爐里結果把他的鐵匠鋪炸飛的倒霉蛋背煤少年嘛! 居然還活著! 樊伉還以為他老早就被人弄死了。 無名顯然也認出了背煤少年,說:“郎君不可?!?/br> 樊伉有些郁悶:“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無名掃了他一眼,冷漠地道:“猜都能猜得到你要做什么?!?/br> 原來自己城府這么淺,這么容易被人看穿嗎? 樊伉摸了摸鼻子,悻悻地想著。 “郎君,這人是宮里放出來的?!睙o名見他還不死心,不由得提醒了他一句。 樊伉說:“我知道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