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文帝的臣子大都是開國元勛或勛貴子弟，經歷過秦末的亂世與兵痞的洗禮，所以覺得劉瑞的“攻擊”真的沒啥殺傷力，甚至不及村口的老嫗罵得骯臟。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始皇的大臣。在軍營里混過的好歹是對難言毒辣的陰陽怪氣有一定的抵抗力，但是文臣就難忍受劉瑞撕開他們維持的虛假體面。也不是說文臣間就沒有罵戰，相反，大部分的貶義詞匯如蠅營狗茍都是由文人創造。但是文人罵來罵去也只針對割人或敵對的黨派，不會像劉瑞這樣直接對全體開炮，提的還是讓法儒抓狂的下九流事。

    說是抓狂也不確切。下九流的存在和現代的小說電影沒有任何區別，其本質就是生產力得到發展后，手里有錢的開始追求精神需求?？蓪Ψ叶?，韓非子的五蠹與商君的馭民五術就是為了榨干黔首的全部精力，你都有空聽書聽曲了，哪有精力建設大秦？

    儒家的想法倒沒有像法家那樣極端，他們的不爽主要在于等級的具體表現是禮樂，所以當茶館搞起粗制濫造的編鐘，收購樂府不要的琴鼓，讓從宦官之家里退下來的伎人優人奏起黔首難以聽到的樂章后，儒家里的魯儒、宋儒不免產生禮樂崩壞之感。

    對此，劉瑞的回答也是再次讓始皇的大臣破了防：“早八……四百年前就崩壞了。周禮要是真的很行，哪還有平王東遷，春秋戰國的事兒？”

    淳于越：“……”

    張蒼：“……”

    “還有，夫子講究德治人治，怎么不見理應成為黔首榜樣的勛貴善待伎人優人？”劉瑞奇道：“雖說是賣身為婢，但好歹給主家干了十一二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br>
    說罷劉瑞還不忘抬高自己，順便給莫名躺槍的勛貴加點強度：“伺候先帝的妃嬪仆婢從宮里引退時，朕都不忘從內帑里給歸家的配上豐厚的嫁妝，給年老的宦官銀錢傍身，然后在皇陵或上林苑那兒為其謀個清閑職業。妃嬪們姑且不談，但宮婢都是永巷和少府買進來的，和你們買來的伎人優人也只是在職位上略有不同?！?/br>
    “怎么，對朕強調愛民恤物，對己就把買來的伎人優人不當回事?！?/br>
    “可憐那群八九歲就賣身為伎的貧苦孩子，離了主家想靠彈唱糊口，結果還被沒時間去教化子弟的圣人在那兒說三道四。怎么，在爾眼里，年老的伎人優人不該找個正經活計，而是學流氓搶奪良民資產？或是拿根繩子吊死？”

    “你們那是維護傳統？你們那是拿別人的血給自己造勢?！?/br>
    “《論語·鄉黨》言——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br>
    “爾今斥黔首不該越級聽曲，而不問優人何置，伎人何安?！庇耙晞±锏膭⑷鹚旱暮沃故撬窒碌拇蟪嫉哪?，還有那群正在觀影的秦漢儒生。

    當然，罵完儒生的劉瑞也沒忘記法家，突出一個雨露均沾：“養豚放羊都曉得改善牲畜的生活環境，提高牲畜的口糧檔次。合著你們學法的都不當人了？既要黔首努力耕地，又要黔首忠君愛國，偶爾還要自備干糧地挖河修道?！?/br>
    劉瑞掰著手指說道：“按照爾等能者多勞，多勞者多得的理念，朕應該把爾等的俸祿給黔首??！畢竟人家不僅比爾干得多，而且還倒貼錢?！?/br>
    “再者，你們都愚民疲民弱民辱民了，砸還指望活得不如牲口的黔首多生孩子來給爾折騰？不覺得自相矛盾嗎？”

    對??！

    按照古代人口為王的樸素觀念，法家的很多理念真的不是匡扶敵人，削弱自己嗎？

    “ 黔首再蠢也該明白孩子生下就是遭罪，難怪大秦缺人缺到全村連坐也無法將人口流失的頹勢堵上?！?/br>
    始皇：“……”好好的怎么扯到大秦頭上。

    一旁的趙高下意識地去看始皇的眼睛，結果對上銳利的鷹眸。

    趙高趕緊垂下眼簾，結果始皇冷不丁道：“趙高，你跟朕多少年了？”

    “十六年?！?/br>
    “十六年??！”始皇屈指敲敲扶手，章臺的宮婢立刻退下，只留幾個黑冰臺的護衛繞到趙高的身后，右手更是已經握緊腰間的秦劍，隨時準備將趙高拿下。

    “除了王翦將軍，便是你與朕相處得最久?！笔蓟蕮碛凶铐敿壍淖R人技巧，自然知道趙高是匹潛伏的狼，所以他對趙高的態度與對其他人截然不同——其他人是可以留給扶蘇的重臣，而趙高是始皇的鄧通、和珅，替始皇干完黑冰臺也不好介手的白道黑事由新君用其收買人心：“章臺的近臣宮婢里唯你最合朕的心意?！?/br>
    明明是贊賞的話語，但由始皇來說，仿佛是往趙高的脖子上放了刀，令人為避刺冷的寒光而低頭跪下：“恪盡職守，不敢邀功?！?/br>
    低端局的皇帝最喜歡這種表態，但高端局的皇帝拿它當放屁：“你是朕的車府令，知道御前的不少事，以后怕是不能出宮?！?/br>
    “朕原想著讓你侍奉扶蘇那小子。畢竟你到朕的身邊時，朕也是扶蘇現在的年紀?！?/br>
    趙高不知始皇是在試探自己還是真的想讓自己侍奉扶蘇，所以選擇最不容錯的回答：“奴婢謹遵陛下的安排?！?/br>
    “朕的安排？”始皇笑道：“若是朕想死后有你侍奉左右，你可以愿意？”

    始皇是用戲謔的語氣說出這話，但趙高知道他不是開玩笑。

    這一刻，理智告訴他應該順著梯子給出忠心耿耿的答復，但他也怕自己給了對方想要的答案后被少府乃至宗正盯上，那時就算李斯和王翦一起保他，宗室都會把他塞進始皇的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