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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地靈靈在線閱讀 - 11-3 除夕夜

11-3 除夕夜

    當姬颯重回小會議室時,何太太已經準備了切好的蘋果和熱茶,兩人都從剛剛的風波中恢復泰半。

    「從沒見過你這么激動?!购翁巡柽f給姬颯。

    「劉雷打開了情緒的開關吧,有好有不好?!辜эS平靜地說:「我本來就想告訴你金雞啄土牛的事,像是所有的樹都在大合唱。但我不知道什么是金雞,也不知道哪里找,只知道是天上來?!?/br>
    何太太搖頭:「我今晚會下去一趟找判官,我也試試打聽一二。但,阿颯力,雖然我也覺得你不再把自己封鎖起來很好,我也想看到你開開心心的,不過你要知道,如果水龍頭一開開太猛,我怕...」

    姬颯笑了笑:「怕也沒辦法,都這樣了。你晚上幾點要下去?不要讓何叔叔一個人過年呀!」

    「過十二點,算守完歲了,我找的陰差大概凌晨一點來接我?!购翁烟O果塞給姬颯:「吃,很甜?!?/br>
    姬颯一面吃一面問:「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聽見姬家是和湘軍來臺的,你本來就知道嗎?」

    何太太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大力一拍大腿:「我就說我好像想到什么!我剛剛聽見湘軍時,想起劉璈也是湘軍一系?!?/br>
    「姬家人這個德性,湘軍也香不到哪去?!?/br>
    「香不香不知道,但一個軍隊里總不可能全是壞人、都是英雄,哪怕一個人,也是好壞半參。不過湘軍兇狠我聽陰司說過,平定太平天國時他們在南京屠城,那時候也調動了大量走無常,短時間死了幾十萬人呀...20年后南京城里還是連棵完整的樹都找不到?!?/br>
    「看!臭不可擋?!辜эS故意掩鼻,逗笑了何太太。

    「你呀!活潑就變皮了!」何太太看了看錶:「被表哥這樣鬧一下都快兩點了,五點前我要拜地基主,反正來了你就陪我一起吧。你記得拜地基主時不要和我拌嘴吵架,這樣不尊重?!?/br>
    姬颯喔了一聲:「沒見你拜過?!?/br>
    「我都自己拜,一年就除夕這一次,和年三十貼門神一樣,算民間信仰,不好意思在佛教地方大張旗鼓,但不拜又不安心?!?/br>
    何太太把姬颯領到廚房,在一個膝蓋高的矮桌上放了一個有雞腿的便當、三顆蘋果、三杯沒倒滿的茶、兩付碗筷,另外還有些金銀紙錢。何太太從廚房朝屋內持香念念有詞拜祭起來。姬颯沒細聽禱詞,之后就看何太太把香插在一碗米上。

    「等一下還要給地基主再添兩次茶,等香燒過三分之一才擲筊?!?/br>
    「地基主是土地公嗎?」姬颯見空閑聊起來。

    「現在沒分那么清楚了,據我所知不是的。地基主比較多人相信是在一個地方,無人祭祀的孤魂會成為該地的守護靈。也有人說,因為平埔族以前會把死去親人埋在床底下,所以祖靈不只保佑后人,也會保佑一方土地。清代有法令規定不準男人攜眷來臺開墾,所以很多閩南男人來了都娶平埔族原住民。原本平埔族多是母系社會,土地是歸女方的,和漢人嫁娶通婚,就變成漢人男人的了,也許出于對平埔族先人的謝意,所以有拜地基主的文化也不一定?!购翁砹说谝淮尾韬蠼又f:「反正民俗來說,開始拜就要繼續拜下去,有多一份保佑總比沒有好?!?/br>
    「桌子為什么這么矮?」細看這張桌子上面還印著九九乘法表,是常見小孩子用的折疊桌。

    「喔!聽說地基主就這么高呀!這高度比較方便他們。況且這種桌子,我們院里也好找?!购翁S手比劃了一下,姬颯看大約是細細的高度。

    添完第二次茶,香燒到1/3左右,何太太擲筊一正一反,就開始收拾供品然后燒化金紙。

    拜完地基主,廚房的阿姨們也陸續來準備年菜,下午五點,年紀較大點的院生提早來幫忙,在禮堂排開幾張大桌,年菜除了有院里廚房阿姨們準備的素菜,何太太自掏腰包在外面訂了幾道葷菜。

    「過個年,總不成都素雞素魚,孩子們都還在發育,要打打牙祭,不然個個都像姬颯這樣瘦還得了?」何太太說。

    孩子們向大人們都拜了年,和姬颯雖然不熟,也算是見過幾面,都笑呵呵地對她說恭喜發財之類的吉祥話。

    說實話小學中學的年紀,沒人對大人感興趣。年夜飯是為了慶祝,院里的大人對孩子們干嘛也是睜隻眼閉隻眼,于是他們吃到中途大多三兩成群,有幾個愛跳舞的打開app錄起跳群舞的,也有的順了大人席上的啤酒紅酒,溜去角落喝起來。

    酒足飯飽,年夜飯吃完,收拾的收拾,打麻將的打麻將,姬颯看了看時間也八點多了,正想著是先告辭離去,還是等何太太一起。

    「姬姊姊!」一個虎頭虎腦的小胖子拿著不知道誰的平板電腦,自來熟地跑來她身邊:「你看!這隻雞好好笑!」

    姬颯禮貌應付著看了一眼,卻發現里頭的人很眼熟,細看之下竟是李晏庭。他打扮成一隻金雞,一身金毛,雞喙上露出他白凈的臉。

    旁邊一個女孩子在吆喝:「金雞要啄地牛囉!金雞要啄地牛囉!誰能解開這個謎語,我送這隻金雞去你家過年加菜喔!」

    姬颯瞠目,一看這是直播,線上只有百來個人觀看,李晏庭身邊也只有小貓幾隻圍觀,路人也不多,都魚貫往李晏庭身后的廟宇前進。

    何太太湊過來看了一眼,說:「這么早就去排隊搶頭香喔!又不是雞年,這隻雞在干嘛?」

    李晏庭像是在回應何太太的問題,表演下金蛋,一顆金閃閃的道具蛋從雞屁股掉了出來,旁邊一個孩子拿來當足球踢,踢回到李晏庭的屁股上。他夸張地跳起來,繞著圈圈驚慌小跑,引來孩子得意的嘲笑。

    看影片的小胖子對此很快失去興趣,關掉平板電腦就去找其他小朋友玩。

    「剛剛那座廟,你認得嗎?」姬颯問何太太,何太太想了想,說了個地點,姬颯點頭說:「那是我朋友,我去看看,午夜前我去你家找你吧?」

    「你忙你的,不用擔心我,這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我都走多少遍了?!购翁参浚骸改贻p人去找年輕人玩才對?!?/br>
    「我沒玩的時間?!辜эS淡淡一笑:「我朋友是在幫忙找金雞,也沒在玩。希望日后平安,我能補上玩的時間?!?/br>
    在馬路上暢通無阻疾馳,比團圓飯更讓姬颯真切感覺到是過年了。臺北全年晝夜車水馬龍,唯獨農歷年這幾天各回各家,才真是條條大路通羅馬。柏油路、行人道、矮的公寓高的樓房,路燈下姬颯心不在焉地想,經劉雷一說,的確臺北要找一塊裸露的泥土并不容易。

    來到廟門口,姬颯見到金雞李晏庭蹦蹦跳跳的不知道在干嘛,影片里看到的女孩在他旁邊,還有個高壯的男生拿著攝影機拍攝,旁邊的腳架上放著臺手機。

    姬颯停下車,走近這伙人時,李晏庭眼尖已經看到她了,跳起來揮了兩下手,對另外兩人說了什么,于是三人都停下手上的任務,轉頭看向姬颯。

    「這就是我說過的女俠!」李晏庭歡喜地介紹:「姬颯,這是我朋友大雄和王加佳?!?/br>
    「原來你是真的?!雇跫蛹呀裉靽蠹t圍巾,配著白毛衣,眼妝腮紅也是紅色系的,看起來年味十足。

    「你們好?!辜эS生硬地點了點頭。

    「恭喜發財,新年快樂!」李晏庭穿著金雞套裝,鞠躬都彎不下腰來。

    姬颯有點過意不去:「打擾你們過年了?!?/br>
    「我們吃過飯才來的,反正也沒事,這小子說要我把這輩子的義氣都用在今天?!勾笮坌φf:「搞得像是世界末日一樣?!?/br>
    姬颯聽了知道李晏庭沒有把所知全告訴朋友們,這人看起來一腔傻勁,原來還是有點分寸的。

    王加佳趁空擋翻看直播里的留言,問:「這位女俠,你要找什么金雞呀?」

    「我也不知道?!辜эS誠實以告:「我也不確定是雞還是什么,總之是鳥吧?!?/br>
    「什么都不知道,這樣拍片也沒用吧?!雇跫蛹崖裨沟仡┝死铌掏ヒ谎?,鼓著腮嘟著嘴:「我都不知道直播要說什么了,你刷義氣卡也不能這樣刷吧?!?/br>
    姬颯敏銳地察覺到站在她旁邊的大雄散發著不爽的氣息,李晏庭卻無知無覺地拍拍王加佳的頭安慰。

    「不管啦!我不拍了,我想喝熱奶茶?!雇跫蛹押茏匀坏厝銎饗蓙?。

    大雄的臉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鐵青,李晏庭卻背對著他搖搖擺擺地走向自己背包,想找手機看看附近還有沒有飲料店營業。

    「王小姐,請問你們有觀眾提到什么線索嗎?」姬颯打插。

    「不要叫小姐啦!好奇怪,你就叫我加佳就好啦!來,你自己看。我是沒看到什么有用的?!?/br>
    王加佳把手機交給姬颯,人站在她旁邊,離李晏庭遠了,靠大雄近了。這下大雄的炸毛氣場也緩和下來。

    姬颯不動聲色,心想人與人之間的暗潮起伏實在有趣又麻煩,人心果然是最莫測的事物。

    水般的留言流進姬颯眼里:

    「金雞代表太陽,金雞啄地牛就是陽光灑在大地上?!?/br>
    「太陽=金雞=金雞蛋=地球」

    「這是原住民混合漢人的傳說吧?哪有真的金雞啦!」

    「請看初探福爾摩沙:荷蘭筆記」

    「吃雞!吃雞!」

    「玄中記:東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樹,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一天雞,日初出,光照此木,天雞則鳴,群雞皆隨之鳴?!?/br>
    「天雞不可洩漏」

    「金雞不知道,天雞是星官呀,在人馬座上。我剛剛估一下《甘石星經》載:

    天雞二星,在狗國北,主異鳥?;鹦鞘?,兵起。土守,人飢相食,流亡?!?/br>
    「咕咕咕」

    姬颯看得認真,王加佳湊在她旁邊一面看一面笑:「欸!粉絲水準很高欸,還古文?!?/br>
    「怎樣,有用嗎?要是不夠,我們還可以換個廟拍,這里還不是搶頭香圣地,還有更多人的?!估铌掏ヒ矓D過來。

    「再拍下去大概也是這些,網上的資料我都看過了,金雞到底是什么早就失傳。無論如何,謝謝你們?!辜эS鄭重地90度鞠躬,倒是把其他三人嚇了一跳。

    「不要這樣啦!小事啦!」大雄說完,一把摟著王加佳的肩,柔聲問:「會冷嗎?」

    王加佳乖巧地搖頭,聲音變得嬌糯如小孩:「我只想喝熱奶茶?!?/br>
    「外面今天都休息了,我做給你喝?!勾笮郯岩粋€暖寶寶放到她手上,然后轉頭對李晏庭說:「既然這樣,我們先走囉?!?/br>
    李晏庭點頭說掰掰,心想這二人走了更好,可以和姬颯多聊聊。

    「女俠,幫我扒一下雞皮?!估铌掏ユ移ばδ?。

    姬颯協助李晏庭脫掉那身金雞服,始終都是若有思的樣子。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嗯,我在想金雞這個傳說是從天上來,然后又是代表太陽的話,那個太陽廣場不知道是不是有點關係?!辜эS說。

    「那個鬼地方,陽光都照不進去的樣子,還太陽咧?!估铌掏u頭。

    姬颯默默想,那二人一直守在那里,如果不單純因為煞氣呢?如果也與金雞有關呢?

    「死馬當活馬醫,我去看看?!辜эS手腳加快地幫李晏庭收拾衣服和雜物,看來是等不及想動身。

    李晏庭卻放慢手腳為自己爭取時間考慮,那個鬼地方害他不淺,他說什么都不想再領教一次,況且這大過年的,更不想去找晦氣。

    姬颯感覺到他的不情愿,諒解地說:「你別去了,回家等我消息吧。今天我特別過來,是想向你道謝,不是要拉你下水?!?/br>
    這話一出,言者無心,李晏庭卻是聽者有意,根本是以進為退的戰術呀!他心里天人交戰,既想逞英雄,真心卻又慫。

    「你幫我留意網友還有沒有別的消息吧,一有什么特別的線索,你就通知我?!辜эS拿出行動電源:「我會保持在線?!?/br>
    這臺階雖不算完美,李晏庭還是下了:「那,好吧,你自己小心點。要是一直不讀不回我會報警喔!」

    姬颯覺得自己的推論都虛無飄渺并不可取,但也沒別的辦法,去向陽花園看看也好,幾次過去都是環繞404,對其他的東西并沒太留意,知己知彼,再去一趟也無不可。

    披著夜色,姬颯到了向陽花園附近仰頭見到屋頂叢生的雜草如亂發,心念一動,反正聽說金雞天上來,這次就直上天臺看看好了。

    純碰運氣,不抱任何希望,她甚至沒向草木打聽什么就進去了,她沒有開樓梯間的燈,讓眼睛適應黑暗后,輕巧地拾階而上。

    就這樣到了頂層,正想推門而出時,她聽見外頭有人的對話聲,心念一動,她悄悄拉開一點門縫,看見是草央抱著玄子,和劉雷隔著一張圓桌對坐。

    桌上的菜像是用過了,草央拿著個白瓷細頸小酒壺自斟自飲。

    「這會不會是我們最后一個年了?」草央的聲音飄來。

    劉雷答:「那也是看您樂不樂意過年,要是想過,一年過幾次也無妨?!?/br>
    一串輕盈如氣泡的笑聲傳來,草央笑完說:「老頭子,你始終不喜歡我,這一天天的對我畢恭畢敬,真是辛苦你了?!?/br>
    「我這樣的人,哪有什么喜歡不喜歡,能為主子效勞就好?!?/br>
    「你要是真這么本分就好了。當年,為你續命一半是誤打誤撞,一半念在都是隨湘軍來的,聽說你是最后一個輿師。我呀,對最后一個總有點執著。駕牛車,找你正好,我沒后悔?!共菅胍咽俏Ⅴ?,姬颯雖看不見她的臉,卻聽得出她飄然的語氣。

    劉雷說話不帶酒意:「小祖宗,喝多了?!?/br>
    姬颯聽見桌椅的碰撞聲,然后傳來草央唱歌的聲音,她實在好奇,把門縫稍微拉開多一點窺視,壓低了身子蹲著。

    草央在天臺緩緩地唱著,踏著矜持收斂的步伐,緩緩扭轉翻動肩與肘,舞得極慢卻又似用盡力氣,姬颯覺得像是流動的瑜伽。

    豎起耳朵,聽見草央唱著:「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與君絕!」

    「上邪這首詩結尾應該是「乃敢與君絕」吧?」劉雷煞風景地糾正。

    「是呀,我記得。但我就愛說與君絕,怎樣?」草央嬌嗔。

    「小祖宗說怎樣就怎樣,我就是個粗人,詩詞歌賦的哪輪得到我?」

    草央咯咯笑了幾聲:「輿師的禹步也好,道士的禹步也好,我告訴你,不可能有誰比我正宗。我可是親眼看過的,來,我踩給你看,你好好記著,不會有下次了?!?/br>
    「萬萬不可,這不是拿來玩的,時候未到?!?/br>
    「天下有什么我不能拿來玩?時候到不到,難道不是我說了算?」草央的聲音頓時冷了下來:「讓你看就看,別不識好歹?!?/br>
    姬颯扒著門縫恨不得把眼珠子伸長過去看個仔細,但只能隱約見到草央單薄的身影,像是耍醉拳般踩著奇異的步伐。

    即是看得不完全,但姬颯發現劉雷的禹步優雅莊嚴,如展示浩瀚星河,但草央的步鋒暗藏凌厲,有種伺機待發,隨時一發沖天。

    她步步暗含光華,在暗夜里踩出旭日東昇的前奏,漆黑的大地盡在她一人腳下,但彷彿下一步就是破曉。

    「你的禹步,太外放了。禹這人,是收著的?!共菅氩恢朗抢哿诉€是覺得沒意思,忽然停了下來,坐回椅子上又喝了一小杯酒:「舜這人一身心眼,找了個由頭殺了禹他爸鯀,還編故事說是鯀偷了天帝的息壤治水,被祝融追殺。鯀可是妥妥的皇室貴族,他輕飄飄就抹殺了。他把禹拉上他爹位置上繼續治水,就是表示要讓他的家族別囉唆,接著給他干活,該給的好處不會短了他們。這何嘗不是烈火烹油,架著禹在火上烤?一個不留神,就步上他爹后塵。他治水歸治水,但這人呀,辦事滴水不漏,最是收斂。后來說什么越王勾踐忍辱負重,我看都是禹玩剩下的那套?!?/br>
    「也就只有您知道真相了?!?/br>
    「所以,我才要討個公道。你覺得我不把他們當人看,其實也沒有不對,你想想,若不是我栽在千古偽君子舜帝手上,如今的百姓大概不是這撥人吧?因為他們的祖先會被大洗牌才對。那么,我是不該存在的人?還是他們?」

    姬颯的位置看不到劉雷,只聽見一片靜默,空氣都謹慎小心地流動。

    「小祖宗,我見識少,我只覺得黎民百姓...」

    「黎民,哈哈哈,要是涿鹿之戰蚩尤沒輸,當黎民或者更好。百姓是黃帝這邊的說法,黎民是蚩尤的子民?!共菅胙鲱^又是一杯酒:「得罪我自家說句,我可沒覺得姬家有什么好?!?/br>
    「神仙打架,我們哪能懂呢?」

    「所以我說過,都別信,不信就一了百了了。什么醧忘臺、孟婆湯,要不是信的人多了,我也不至于這么煩?!?/br>
    「我知道,您說過是眾生的信仰塑造了神明?!?/br>
    草央舉著酒壺晃蕩:「是呀,絕對要連根拔起,舜他不配?!?/br>
    姬颯偷聽了這許久,大氣不敢吐,雙腳都蹲麻了,只能左右不停交換著重心。

    聽得是津津有味,但始終沒什么實際的消息,不由的有點著急。心里正在嘀咕乾脆悄悄先離開,去守著何太太還比較實際。

    此時草央打了個呵欠,問「山上都準備好了?」

    「都妥當。矮靈那邊您都打好招呼了?」

    「招呼打了,人家愿不愿意照我意思來可說不準。但我怕啥呢?最后一個輿師,最后一個無根人,不都在我手上嗎?」草央懶洋洋的:「乏了,今年就不吃餃子了,反正你也不吃,沒勁。今天就這樣吧。對了,明天初一,你徒兒來,你可記得給個紅包?!?/br>
    姬颯聽了這句立馬腳底抹油,忽略兩腿的麻痛,跐溜安靜地下了樓梯,迅速離開向陽花園。

    這么聽下來,矮靈對草央的威脅或是變數,那就是她要爭取的助力。有了這個小小的盼頭,這晚福至心靈來偷聽也算是不虛此行。

    她心念一轉,看了看錶,離午夜已不遠了,于是發了個拜年的問候給陳博士,想著明天來向陽花園前能去看一看細細,說不定能與小黑連絡上,小黑是她唯一有點交情的矮靈。

    發完訊,她一轉油門朝何太太家駛去,陰司怕是快要領她下去了,姬颯雖然沒什么能做的,但她還是想在何太太身邊看著才安心。

    到了何家,何先生替姬颯開了門:「你何阿姨剛還叫我勸你別來呢?!?/br>
    屋內傳來何太太的聲音:「該干嘛干嘛,眼巴巴來盯著我當差做什么?監工嗎?」

    姬颯正要說話,這對夫婦就一人一個紅包放在她眼前,何太太說:「這幾年都是過了初三才見上你一面,難得一起吃年夜飯,這是你叔叔和我的心意,不要推,這是福氣?!?/br>
    姬颯吶吶接過:「身體健康,出入平安,年年有馀?!?/br>
    何太太笑著把她推向沙發:「坐,我下去前我們再捋一遍?!?/br>
    姬颯把剛才李晏庭直播觀眾的留言,與偷聽到的一些信息告訴何太太之后,何太太唏噓:「與其說鬼神需要人的祭拜,還不如說,是需要有人記得。人呀看似脆弱,被造物玩弄于手掌之中,但就像植物離不開土地,神明也離不開人?!?/br>
    「你的意思是,神是人造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覺得吧,信仰就像是...神明的電池?或是說可以有某程度的互動?好比沒有粉絲的粉絲頁,就算存在也沒用。你聽草央嫌孟婆湯麻煩,讓我想起之前看過孟婆湯是在清代被寫在小說還是筆記里,本來是沒有孟婆湯這說法的。但說著說著,信的人多了,就算本來不用煮湯,也要煮了?!?/br>
    「這可以當籌碼嗎?」

    何太太苦笑:「你是說拿這個去威脅泰山府君?你可別犯大不敬呀!信仰這東西,一代一代傳下來,哪怕你今天大聲疾呼叫大家不要信,誰會理你?況且我自己覺得,神明也好,妖精鬼怪也好,不是被信仰而存在,而是先存在了,但如果信的人多了,能力就大了?!?/br>
    「網紅不需要有人關注就能開帳號,但要有人氣紅了關注度高了,才有影響力?!辜эS想起李晏庭的金雞影片,舉一反三。

    「就這意思?!购翁弥瓕懙墓P記本戳著說:「天雞星官的說法有點意思,天雞屬于南斗六星,「星經」說:南斗六星,主天子壽命,也主宰相爵祿之位。但如果說哪里能對應南斗六星,我只想得起來云林的斗六鎮,據說是正對著南斗六星?!?/br>
    「但我覺得,天雞和金雞還是有點分別的,不管人馬座還是南斗六星,都不是金色的呀?」

    「也沒人說天上下來的金雞就是星宿的顏色吧?」何太太歪著頭,手上的筆換成戳太陽xue:「還有個思路,就是她提到蚩尤?!?/br>
    姬颯眉一挑:「蚩尤?」

    「我只是想起,蚩尤的圖騰有牛和鳥?!?/br>
    「他是金色的嗎?」

    「我怎么知道?我又沒見過!」何太太嘆了口氣:「歷史都是贏家寫的,蚩尤頭上是不是真的牛角,誰知道呢?基督教信仰里的惡魔形象,畫出來都拿著個三叉戟,頭上有羊角,圣經里都沒這么寫,是畫家把希臘神話里的海神三叉戟與牧羊潘神的頭拿來挪用?!?/br>
    「嗯,這些我都不知道?!辜эS有點無奈:「沒好好讀書?!?/br>
    「課本上也沒教。我自己覺得,真正有用的知識,課本里都沒有?!购翁χ呐募эS的頭:「關于矮靈,我這兒可就沒什么資料,你得靠自己了。我一會下去,最重要的是通報泰山府君,也會問問有沒有人知道金雞的。你也不用守著我了,去客房睡一覺,明天都醒了再說?!?/br>
    何太太假死過去后,何先生也趕姬颯去休息,姬颯笑說:「我怕老,想守歲?!?/br>
    何先生無可奈何:「你何阿姨說了,她這趟下去比較麻煩,不知道初一能不能上來,你守個歲要守到初幾?」

    姬颯一驚:「什么?」

    「她叫我不要告訴你,但不告訴你,你又不聽我的,唉。走無常是散工,有事干才召去,沒事根本沒人搭理。這回她是拜託陰差做了些手腳,要迂回點?!?/br>
    「有危險嗎?」

    「她說沒有?!购蜗壬喙锨频模骸肝矣X得有。不過,她說要是不下去,可能大家都只能陰間見了,我攔不住?!?/br>
    姬颯這下想睡也睡不著了,李晏庭發訊問她是否一切都好,她只回了平安二字。

    何太太平躺在沙發上,她就在旁邊的單人椅上窩著,懷抱著擔心不安,不知到了幾點才恍惚睡去。

    姬颯一向少夢,這晚心神恍惚,夢見了自己成為一棵樹。

    雙腿化成堅實強壯的根,溫柔貼黏著土壤,養分點點滴滴拉拔上樹干、樹枝、樹葉。

    喔,原來是長在山上的樹呀,肥沃的土壤埋著資訊的礦,無窮無盡的智慧,但要怎樣化成話語呢?她說不出來,張口開出了花朵,寫不出來,搖擺勾上了春風。

    即使如此,姬颯從未感到如此安好平靜,再沒有不被理解接納的孤單,她被萬物簇擁著,同時又是絕對自由的。

    原來陽光是有味道的,只是文字形容不出來,慢慢的她開始忘記什么是文字。

    山的脈連著平地、盆地、高原、海底,或快或慢的水流,時而滴淌浸潤,時而川流傾瀉。

    失去耳朵,全身才聽見地籟微微陣陣,一圈圈的震動波。

    拋卻字句,她才聽見山在呼喚她,山說,土地不愿意。

    山告訴她自己人間的名字。

    七星。

    快來我身邊,土地不愿意。

    醒來的時候,晨光從何太太家的的窗灑上她的眉梢。

    沒睡多少,但她不覺得累。

    看著在沙發上灰著臉死氣沉沉的何太太,和在躺椅上睡著的何先生,她輕輕說:「沒事的,大家都會沒事的?!?/br>
    篤定,相信。

    如果信仰可以給予神明力量,那姬颯把所有的信念,託付給土地。

    土地不愿意,不愿意翻這個身,不愿意千萬人沒頂。

    那甚至不是出于慈悲,那只是很純粹的,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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