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萬萬不可! 第202節
漏勺名副其實啊。 丹然這到底是告訴了多少人? 其實不能怪丹然,藏不住秘密的人多著呢,一傳十、十傳百,自然許多人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到齊了,但屈云滅一直沒來,大家又等了一刻鐘,這位大佬才姍姍來遲。 看到蕭融坐在最前面,他腳步一頓,之后他繼續走向自己的座位。 等他坐下,刷的一下,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對屈云滅行禮,同時齊聲道:“參見陛下?!?/br> 還坐著的蕭融:“…………” 蕭融有點愣,因為他真的好長時間沒來開會了,不知道現在大家這么嚴肅,他慢了半拍,連忙就要站起來,結果屈云滅又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坐吧?!?/br> 于是別人都坐了,就蕭融還站著。 不止是蕭融不認識那些人,那些人也不認識這位傳說中的蕭司徒,他頭一次亮相,結果就這表現,讓人不禁懷疑起來,他這個司徒官職到底怎么來的?!?/br> 蕭融墩一下又坐了回去,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感覺相當丟人。 羊藏義坐在高洵之旁邊,見狀,他捋著自己的胡子,十分慈祥地笑了一下。 蕭融:“……” 早知道那天我就真砍了你! 沒人對這插曲發表什么意見,很快大家就開始商量正事,有了南雍這些降臣加入進來,不得不說,鎮北軍再也不草臺班子了,每個人發表意見時候都文縐縐的,就是說著說著,就有吵起來的跡象。 “自古以來,國號當延續封國名號,只是鎮北二字不屬于諸侯國之一,依老臣之見,不如就用陛下發家之時所在的雁門郡之屬,代國為國號?!?/br> 蕭融朝著這個發言的人眨眨眼,心里明白了。這是個棒槌?!?/br> 代國是南雍想給屈云滅的封國,他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就不愿意跟代國扯上關系,如今什么都有了,反而高高興興地把代王這頂帽子戴上,他是有病嗎? 蕭融開始看好戲,果不其然,這個建議很快就被斃了,而且還是被一個想不到的人斃的。 羊藏義嗤笑一聲:“古時雁門郡可不屬于代國,它曾屬于婁煩,也曾屬于趙國,屬于代國,那是近幾年才有的事,若要遵循舊例,第五公這提議可不妥當?!?/br> 蕭融看看羊藏義,對他又沒這么生氣了。 這人不愧是在官場浸泡了一輩子的,連敲打都這么不輕不重,那個姓第五的老頭顯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不管羊藏義此舉到底為了什么,反正他是替新朝說話,那就足夠了。 接著又有人提議要不然就以趙為國號,但是沒幾個人同意,又有人提起并,因為雁門郡也是并州的一部分,可是用州名當國號,以前沒有這么干的,雖然鎮北軍開了頭以后,未來肯定會有人效仿,然后也就不叫事了??稍谒麄冞@群人都活著的年代,一定有人嘲笑這個國號。 再接下來有人提幽、有人提遼、有人提平,最離譜的一個提龍,因為他做過調查,發現屈云滅祖上做過龍城國的相國,四舍五入,也可以說屈云滅來自龍城國。 蕭融算是服了這個人,龍朝,你自己聽聽好聽嗎?這和給人起名飯桶有什么區別,都是要被其他朝代嘲笑的!………… 蕭融撥弄著自己壓衣佩上的穗子,他神色淡淡地聽著別人的爭執,同時也提防著屈云滅突然叫自己。 屈云滅一直沒吭聲,蕭融覺得他就是在醞釀,一會兒他肯定會叫自己,讓自己說意見。 但他今天猜錯了,屈云滅沒有這種想法,就跟年號一樣,國號是什么,他早就想過了,他之所以坐在這聽別人提議,不過是他想要給這些人點面子,讓他們也有一種參與感?!?/br> 在聽得差不多以后,屈云滅一錘定音:“都別爭了,我欲以雁為國號?!?/br> 眾人一愣,虞紹燮問他:“陛下是說……燕國的燕?” 屈云滅:“雁門郡的雁?!?/br> 眾人:“…………” 屈云滅他冷著臉,于是沒人敢直說不可,但他們也不想就這么妥協了,于是一個個都用起迂回婉轉的話術來,中心意思就是,不可啊,以前沒人這么干過,以一郡之名為國號,太小家子氣了,更何況這個字不怎么吉利,提起雁,人們肯定第一反應都是大雁,那大雁又能活多少年呢,不可不可。 屈云滅:“那燕國的燕就能活很久了?” 屈云滅:“雁門郡并非我發家之地,而是鎮北軍的龍興之地,你們若有意見,那我日后便把雁門郡提成雁門國,休要同我提什么舊例,我的做法,便是后人之舊例?!?/br> 屈云滅:“且,就算是大雁又如何,大雁是三書六禮之一,自古以來便象征著忠貞不二,是最高潔的鳥兒,我與眾將士就如同大雁,北雁南飛之后,卻也不代表我們已經忘了北地。候鳥終要歸鄉,我以雁為國號,就是要提醒以后的雁朝人,不管去了多遠的地方,最后都要記得歸鄉?!?/br> 蕭融抬起眼皮,屈云滅也看向了他,其余人正在嘀嘀咕咕,琢磨著屈云滅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以后他們不止要以雁為國號,還得用大雁作為國之圖騰嗎? 可歷來中原圖騰都是龍鳳啊,加個大雁進去,是不是有點怪?想想看,以后龍在左邊,鳳在右邊,中間飛著一只大雁,這這這——只有零星幾個人知道屈云滅這么做的真正原因,懂事的基本上都挪開了目光,只有宋鑠,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使勁盯著這倆人,想看看他倆到底在打什么機鋒?!?/br> 會議結束,屈云滅毫無意外地獲得了勝利,羊藏義轉身便要走,既然國號定下來了,那繡娘們也該開始趕工了,旗子繡起來,大纛繡起來,各種登基大典要用的東西,通通繡起來。 但羊藏義余光發現有些人沒動,那些人還正巧就是鎮北軍原來的班底,他轉過頭,看見屈云滅已經起身離開,而蕭融又坐了片刻,也向那個方向走去,等他倆都走了,剩余的人則互相看看,誰也沒說什么,只沉默地起身離開。 羊藏義瞇眼看著他們,心里篤定道,他們有事瞞著自己。 不管是什么事,他一定要打聽清楚了,哼,任何人都休想孤立他!* 蕭融追著屈云滅而去,但穿過回廊,站在屈云滅門前的時候,他卻猶豫了一下,思量許久,他還是轉身離開了。 屈云滅坐在里面,則聽著他的腳步聲由近至遠。 這幾天他們不是沒見過面,蕭融每日都會過來看看屈云滅的傷情,看完了他也會繼續坐一會兒,跟屈云滅說一些話,有時候還會主動坐到他身邊,看蕭融的神態,他似乎想要親近親近屈云滅,但屈云滅望著他,沒有什么反應。 蕭融愣了愣,接著便安靜了下去,之后也不會再做這種事了?!?/br> 回到自己房間以后,蕭融坐在桌前發呆,從回到陳留開始,他就想跟屈云滅談一談,但屈云滅對他的態度愈發冷淡,蕭融覺得不是好時機,便想讓他緩一緩,但屈云滅有沒有緩過來,蕭融不知道,蕭融只知道自己的情緒也越來越不對勁了。 屈云滅的表現令他猶豫,尤其是在深夜睡不著的時候,他一面覺得自己殘忍,一面又覺得自己不得不殘忍,白日他會堅定下來,燭光開始燃燒的時候,他的意志就開始動搖。 感覺再這么動搖下去,他可能真的要改主意的時候,他把這件事告訴了丹然,借著丹然的口將此事宣揚出去,這下他就不能反悔了,因為他好面子,出爾反爾不是他的風格。 同時還有一點隱秘的原因是,他想讓屈云滅聽見,讓屈云滅再也維持不了此時的冷淡,蕭融知道,他這個表現除了是真心情不好以外,還有借此逼迫自己的意思,他想讓自己心疼他,結果他也真的做到了。 但蕭融還是沒有改變主意,所以他反過來逼迫屈云滅,希望他能爆發出來,跟自己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可是,消息傳出去好幾日了,屈云滅一點反應都沒有,今日他終于有了反應,卻是暗示自己沒關系,他不攔著自己,只要自己記得回來就好了。 對此,蕭融沒感到高興,也沒感到生氣,他心中只有一種很不安穩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綁定還在的時候,那個時候他擔心屈云滅、也擔心自己,這個時候依然如此。 好像什么都沒變。 但蕭融再也不想回到那樣的日子里了,一段關系、尤其是一段關于愛情的關系,應當是讓兩個人都能變得更好,只要有一方出現了喘不過氣的感覺,那這段關系就變質了?!?/br> 蕭融在這里坐了許久,中間沒人過來打擾他,到了人定時分,蕭融突然起身,朝外走去。 他目標明確地朝著屈云滅的住處走去,不管衛兵朝他伸出的手,直接就把屈云滅的房門推開。 然后發現里面沒有人。 蕭融:“……” 衛兵攔他就是想告訴他這個,看著蕭融有些精彩的表情,他尬笑兩聲,然后指指上面:“陛下在屋頂上?!?/br> 看著一丈半這么高的屋頂,蕭融的表情更精彩了?!?/br> 屈云滅以前有個愛好爬城墻,后來到了陳留,城中百姓太多,他就把這個愛好戒了,再后來大仇得報,他更沒機會上城墻了,畢竟他只有郁悶的時候才喜歡到高處吹風。 今日看來他是真郁悶,所以又把這個古老的愛好撿了起來,他上去得輕松,蕭融卻是一邊爬、一邊咬牙切齒,馬上都要登基了,還沒事就爬墻,真是、真是——真是了半天,他也沒想出來后面的形容詞,等他爬上去的時候,他心里的想法更是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屈云滅不是坐在屋頂上,而是躺在屋頂上,他身邊七零八落的全是酒壇子,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這上面待了多久。 屈云滅酒量不好,喝一壇微醺,兩壇就開始醉,而這里四、五、六,喝這么多,怕是已經爛醉如泥了。 蕭融光看著,就覺得胃里難受,或許也不都是屈云滅的原因,畢竟他也幾個時辰沒進食了。 許久之后,蕭融才定下神來,他小心翼翼地站到瓦片上,萬萬沒想到自己此生還能體驗一回飛賊的視角,默了默,他朝屈云滅走過去。 每走一步,腳下的瓦片都會發出碰撞聲,在寂靜的夜空中無比明顯,蕭融已經做好了要把屈云滅叫醒的準備,結果等他來到屈云滅身邊,他才發現屈云滅根本沒睡著,他臉色潮紅,卻依然清醒地望著天空。 蕭融怔了一下,停在這里,瓦片碰撞的聲音沒有了,躺著的屈云滅則慢慢轉過了眼睛,他問蕭融:“你怎么不走了?” 蕭融還沒回答他,他又看看自己和蕭融之間的距離:“就剩下兩步了,你為什么不走了?” “……” 蕭融抿唇,在屈云滅的注視下一步、兩步,把他們之間的距離走完,有些不熟練地坐下去,他望著屈云滅道:“過一會兒再走都不行嗎?” 屈云滅:“不行?!?/br> 蕭融:“……” 把腦袋轉正,屈云滅看著夜幕,聲音正常得像是根本沒喝醉一樣:“我不相信你,你說你過一會兒再走,但你可能只是誑我,在我答應你以后,你就要轉身離開了?!?/br> 原來不被信任的不止屈云滅,還有蕭融。 而蕭融無從辯解,畢竟連他自己都知道,他給不出一個百分百的承諾。 蕭融沉默片刻,然后說道:“那我也還是要離開這里?!?/br> 屈云滅沒有動,可是他面容緊繃,額頭上的青筋也更加明顯,在兩個呼吸之后,他猛地坐起身來,隨手拿起身邊的一個酒壇子,然后就用力扔向了另一片屋頂上,清脆的碎裂聲像是一道閃電,驟然照亮兩人之間的鴻溝,讓他們再也無法逃避。 屈云滅叫他的名字:“蕭融,你是不是認為你對我已經算是披肝瀝膽、貼心備至了?” 屈云滅此時的神情攻擊性太強,蕭融看著他,卻沒有說話。 沒得到答案,屈云滅便笑了一下:“我認為你是這樣想的,你輔佐我、教導我、改變我,如今我馬上就能當皇帝了,天上地下唯我獨尊,沒有比這樣更好的日子了,對不對?” 蕭融垂眸,還是不說話。 屈云滅:“為何不回答,你應當這樣想才對,這樣才能解釋你為何對我如此狠心,若你覺得我說得不對,若你覺得我此時過得還不是最好的日子,那你為什么還要離開我,給我一些甜頭,讓我以為你心里也有我,然后再把我棄之不顧,難不成你還是故意的,非要看著我痛不欲生,這才能如了你的意嗎?。?!” 最后一句話震得蕭融耳膜刺痛,底下的衛兵們則全都呆呆地仰頭。 什么叫心里也有我……?????????? 附近的人更是被這聲音吸引了出來,王府是挺大的,但男人們都住在同一片,只有女眷才住得遠,高洵之一聽這動靜就急匆匆地跑過來,他焦急地望著屋頂,殊不知,后面有個人已經被震傻了。 虞紹燮:“…………” 電光火石之間,一切都說得通了,虞紹燮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猛吸一口氣,他當時就指著屋頂要罵街,什么士人風度,他都不想管了,定是屈云滅強迫蕭融的,定是?。?! 但下一秒,他就被虞紹承眼疾手快的捂嘴拖走,彌景走過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他心情復雜地目送這兩人,然后又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彌陀佛?!?/br> 而屋頂上的兩人根本不知道下面有這么多聽眾,蕭融被屈云滅指責得心里發堵,他有些發不出聲音來,所以緩緩地、顫抖著呼出一口氣之后,蕭融才抬起頭:“屈云滅,你了解我嗎?” 屈云滅望著他,眼神有些變化,但神情依然冰冷。 蕭融:“你說我狠心,對,我就是狠心,但我也要說,你根本不了解我?!?/br> “過了那么久,發生了這么多事,但只要有一點不順利的事情出現,你就會懷疑我,認為我在騙你,好像我之前做的所有都沒有意義,屈云滅,你有沒有意識到,我只是沒給你一個承諾而已,除此以外,我什么都給你了!哪怕以為你會死的時候我也沒有再怪過你,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你比我自己還重要,那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你、你!” 兩個人臉上都充滿了憤怒,望著彼此的目光似乎都是仇視,在蕭融的注視之下,屈云滅仿佛敗下陣來,但下頜骨動了動,他沒有退步:“但我最需要的就是那個承諾,你也知道,若我比你還重要,那為什么你還是想走?” 蕭融:“因為我想找回我自己的人生!” 喊得太大聲,蕭融甚至覺得頭疼,他用掌根抵著太陽xue,繼續傾瀉自己的想法:“我都快忘了沒有遇到你的時候我是怎么生活的,我難道不能過幾天只有我自己的日子嗎?我難道就不能輕松輕松嗎?我是喜歡你,可在你身邊的時候我從沒覺得公平過!我——我要找回這種公平來,這樣我才能安心留在你身邊,不然的話,早晚有一日我會變得怨恨你,我不想變成那樣!” 天地間一片寂靜無聲。 屈云滅沉默地看著他,他伸手,把蕭融的胳膊掰了下來,蕭融抬頭,屈云滅問他:“所以,痛不欲生的人不是我,是你,對嗎?” 他問得很平靜,但通過他的眼睛,似乎可以望到他的心里,那里只有一片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