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萬萬不可! 第148節
第一日進宮,就是這個原百福陪著屈云滅一起來的。 朝中官員根本沒把屈云滅當回事,就是把他當成了一個樂子,那時候的屈云滅唇紅齒白,年幼且無知,很容易就成了官員們的笑料,而官員們不僅僅嘲笑他,還嘲笑一旁的原百福,孫仁欒因為想要觀察屈云滅,所以他印象很深刻,屈云滅對所有人都怒目而視,甚至想要上手打人,而原百福站在他身邊一聲不吭,他始終都低著頭,看不出來是什么想法。 孫仁欒當時對屈云滅很失望,有骨氣是好事,可在大庭廣眾之下亮拳頭,這就有點蠢了,反觀原百福,知道在勢弱的時候避其鋒芒,這才是能走的長遠的孩子。 但第二天,屈云滅照舊來了,照舊對著所有官員怒目而視,那個叫原百福的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所以他不是心中有數、也不是避其鋒芒,他就是受不了那些人的諷刺。 那他一開始為什么要來呢?是想見識見識皇宮的威嚴,還是想和官員們交好,再不濟,就是他想陪著屈云滅,讓他不再是一個人。 但不管他是為了什么,總之他第二天就放棄了,俗話說三歲看老,那時候原百??刹皇侨龤q,而是十幾歲,十幾歲、且剛剛遭逢巨變,卻還是沒有擔當的話,那他這輩子大概都不會有了?!?/br> 也好,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用原百福的兵攔住屈云滅的兵,不管能不能成,反正都是屈云滅那邊傷筋動骨。 負著手思考了一會兒,孫仁欒走到輿圖面前,看著輿圖之上已經再度易主的城池。 剛剛打下益州的時候,朝中人人喜氣洋洋,好幾個官員開家宴,據說這幾人的家中夜夜笙歌,宴席到了天亮都還未散去;而在義陽被攻下的消息傳過來以后,這些人義憤填膺,在朝上痛罵宋鑠這個叛徒、走狗,罵整個淮水之北、整個鎮北軍都是逆賊,應當天誅地滅。 等罵完以后,他們又回家開宴會去了,因為宴席一早就準備好了,若不入席,那不就全都浪費了嗎?!?/br> 有時候孫仁欒會后悔,為什么下令讓申養銳攻打益州,但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實在不該后悔,因為到了這種地步,不管他是龜縮還是主動出擊,他們都已經是砧板上的魚rou了。七十三載。 從雍朝建立到現在,一共過了七十三個春秋,慕容部滅亡的時候,整個朝廷都在哈哈大笑,嘲諷慕容部國運太短,但他們到底有什么資格去嘲諷慕容部,至少他們堅持了百年,而自己連今年能不能邁過去都不一定了。 于原百福而言,他所做的一切決定了他是什么樣的結局,而于孫仁欒而言,是他身邊的一切決定了他會做什么,至于結局,也終歸是大差不差。 搖搖頭,孫仁欒離開了這個房間,他又出去看望小皇帝了。* 九月二十八,清晨。 蕭融撐著頭,坐在新鮮出爐的馬車邊緣上,他已經好很多了,至少行動上沒什么問題,也不會總是犯困了,但屈云滅執意提前離開,于是大家都忙活著收拾行李。 虞紹燮跟著一起走,但走出去十幾里,他就會轉道去盛樂,簡嶠護送他,幫他處理一段時間的事務,然后趕在大雪之前前往西???。 西??ぴ谏衬斨?,有一點好處,那邊是不會下雪的。 但不下雪不代表那邊就不會凍死人了,蕭融把原本給大軍準備的保暖物品留了一半給簡嶠,這可是原本供給二十萬人的份額,簡嶠才帶著幾萬人,他就是在西海過冬都沒問題了。 一切準備就緒,眾人踏上了回程,屈云滅在外面騎馬,等到兩邊人馬分離之后,屈云滅才把自己的坐騎交給親兵,然后熟門熟路的爬上了蕭融的馬車。 蕭融的搭窩技巧又熟練了,慕容部私藏的皮毛們,他把這些皮毛堆在一起,然后自己坐在皮毛前,用力的往后一砸,砸出一個自己的形狀來,然后他就舒舒服服的窩在里面,看一些慕容部的藏書來打發時間。 屈云滅看看他,發現他的神色沒有異樣,然后他就拿過蕭融那柄劍,剛把劍身抽出來,那邊的蕭融就幽幽道:“大王,再磨下去我這柄劍就該改名叫匕首了?!?/br> 屈云滅:“……” 他默不吭聲,抬手從袖子里抽出一塊鹿皮,將鹿皮抖開的時候,他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拿的是一根鞭子呢。 蕭融被聲音吸引,他抬起頭,正好看見屈云滅擦拭劍身的動作,他擦的慢條斯理,而擦了兩下之后,他便抬起眼睛,冷漠的看向蕭融。 蕭融:“…………”幼稚。 當初屈云滅他們急行軍,還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才從陳留到達雁門關,而這回他們是從朔方往回走,保持此時的步速不停歇,那也要走上整整一個月了。 因為從朔方回去,他們得繞過秦嶺,才能回到中原的腹地,基本就是沿著黃河中段一路南行,到了洛水再轉道往東。 說來也巧,往東八百里是陳留,而往西八百里,正好就是屈云滅當時指的那條進入寧州的路線。 一味的趕路無比枯燥,更何況這還是冬天,連點風景都看不到,到處都是荒涼一片,蕭融無聊的拿出一盒暖玉棋子來,他執黑、佛子執白,佛子以為他想對弈一局,便點頭答應了,但緊跟著蕭融說:“咱們玩點兒新鮮的?!?/br> 半盞茶之后,蕭融歡呼道:“這里、這里!連成五個了,我贏了!” 佛子:“…………” 他看看棋盤,突然抬頭:“再來一次?!?/br> 發現佛子的眼神變得堅毅的時候,蕭融就知道自己不該答應他。 后面玩了五局,他一次都沒贏過,要不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別看彌景長得慈眉善目,到了棋局里卻是步步要人性命,蕭融被他追的丟盔棄甲,很快就亂了心神,而他一亂,彌景就贏了。 蕭融:“……” 這回盯著棋盤發呆的人輪到蕭融了。 而片刻之后,蕭融也眼神堅毅的抬起頭來:“你等著!” 彌景等了一會兒,等到了被蕭融拉過來的屈云滅。 顯然屈云滅已經聽說了來龍去脈,他一擺衣袍,利落的坐在彌景對面,捏著這小小的黑子,屈云滅嗤笑道:“都說棋局如戰場,本王也想試試,還請佛子賜教?!?/br> 彌景:“…………” 有一件事,屈云滅和蕭融都不知道。 彌景是有名的對弈大師,他在長安的時候就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他跟皇帝對弈過、跟丞相對弈過,耄耋之年的老棋手見了他都得甘拜下風,后來是因為住持說他下棋的時候勝負心太重,不是出家人所為,所以他強行讓自己戒了。 這樣的彌景就算十年沒下過棋了,屈云滅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但屈云滅有個擾亂敵人心智的幫手,蕭融一直坐在他旁邊,全神貫注的看著棋盤,時不時就鼓勵屈云滅一句:“大王加油!干掉他!” 屈云滅還回應:“嗯,干掉他!” 彌景:“…………”阿彌陀佛。 每當彌景想說一些不符合出家人身份的話,他就念這么一句,但光念佛也不管用,這倆人實在是太煩人了,彌景被分了心,理所當然的輸了。 幸好他輸了,蕭融這才放過了他,而蕭融笑著去跟屈云滅擊掌,屈云滅一開始還沒懂,懂了以后,他趕緊抬起自己的手。 他沒有去碰蕭融的掌心,因為他知道自己沒輕沒重,所以他只是這么舉著,等蕭融來拍他。 清脆的拍掌聲響起,屈云滅也笑了起來,彌景看著這倆人,忍不住的也勾了勾唇。 嗯,他們的煩人程度下降了一點點?!?/br> 休息夠了,大家重新上路,他們昨天就過了關,如今已經是在關內了。 蕭融還在尋思著下午要做什么來打發時間,而在大軍來到一座城外的時候,蕭融突然聽到外面有sao亂的聲響。 他趕緊從馬車里探出腦袋去,卻不是馬賊現身,而是百姓送行。 “鎮北軍萬歲!鎮北王萬歲!” “多謝各位老爺滅了鮮卑!” “嗚嗚嗚爹啊,你看見沒有,鎮北軍給你報仇了!” 蕭融愕然的看著那群平民打扮的人們,他們大約是聽到了消息,所以早早就在這里等著了,大軍沒有停,這些人便拼命的往將士手里塞東西,冬季,大家也沒什么好吃的,無非就是各家做的餅子、饃饃,好一點的便塞一些點心。 按過去的例子,大軍凱旋應當送瓜果和鮮花,這季節的北國,別說花了,草都找不到一顆了,于是有姑娘把自己戴的絹花拔了下來,然后滿臉通紅的扔到前進的大軍當中。 若沒有意外,這便是她和這些戰士此生的唯一一面,所以這個動作無關情愛,只是為了表達感謝。 隊伍不停的往前走,蕭融的馬車很快也來到了人群當中,蕭融看見附近的將士們很快就紅了臉,哪怕是沒紅臉的,此時的動作也有點僵硬,像是不知道該怎么走路了。 蕭融忍不住的抿嘴笑,這時候人群看到了他,在一眾灰頭土臉的將士里,蕭融水靈的像是被他們擄劫來的異國皇子,人群呆了呆,然后條件反射的朝他伸手。咚! 不知道是哪位大娘做的饃饃,硬的能當武器使喚,它準確的砸到蕭融腦門上,把他砸回了馬車里。一段時間后。 屈云滅陰沉的拿著一顆剝了皮的水煮蛋,說來諷刺,這蛋也是百姓送的?!?/br> 蕭融接過來,自己給自己揉,屈云滅盯著他腦袋上的青紫,語氣相當不痛快:“這群刁民!” 蕭融:“大王,你又忘了慎言了?!?/br> 屈云滅:“……他們都把你砸成這樣了,我還不能說兩句了?” 說到這,他小聲嘟囔:“就不該讓他們離的這么近?!?/br> 蕭融看看他,忍不住的笑了一聲:“行了,別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我這就是意外而已,那個大娘又不是故意的,看見這么多百姓自發的過來送行,就為了說一句謝謝你,你難道不高興嗎?” 屈云滅:“……” 他繃著臉:“打鮮卑是我的事,他們用不著跟我說謝謝?!?/br> 蕭融:“好好好,是你的事,左右這里又沒有別人,跟我說一句心里話又怎么了,你就說,看見他們的時候,你有沒有感到開心、感到受寵若驚?” 屈云滅不回答他,而蕭融放下雞蛋,對他循循善誘:“有也沒關系啊,大家都有,連我也有呢?!?/br> 屈云滅看了他一眼,皺著眉,最后還是承認了:“……就一點?!?/br> 蕭融望著屈云滅,他慢慢抿起唇,但最終還是沒忍住,突然,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屈云滅瞬間惱羞成怒:“是你問我的!你笑什么!” 蕭融趕緊擺手:“不不,我不是笑你。我……我也開心??!軍民一心,這四個字看似簡單,但走了那么遠的路、費了那么長的時間,鎮北軍才終于做到了這四個字,我替大王感慨,也替大王開心?!?/br> 說到這,他總算是不笑了,而是正正經經的坐直了身體,對屈云滅道:“恭喜大王,又一次成了百姓心中的大英雄?!?/br> 屈云滅:“……” 他垂下眼:“我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他們?!?/br> 蕭融:“此言差矣,大王是為了死去的親朋好友,是為了十年前死于鮮卑鐵騎下的鎮北軍,是為了所有被鮮卑蹂躪過的平民百姓,范圍是一點點擴大的,或許有主次之分,卻未曾有明確的割裂,難不成大王能拍著自己的良心說一句,你不想為了這些百姓而復仇嗎?” 屈云滅看看他,又不說話了。 他當然說不出來,如果有機會,他會殺光每一個欺辱過他同族的人,要是再往外的敵人來犯,他或許還會為了周圍的弱族出手,他是個天生有正義感的人,但他同時也是個不幸的人,他要先為自己認識的人復仇,然后才能關注到更遠的人們。 蕭融說這些話是想讓屈云滅接受百姓對他的愛戴,千萬不要有“我不配”這種想法,因為屈云滅要是不配的話,那這世上也沒人配了。 但他的這幾句話作用可不止這一點,接受了愛戴,就等于接受了責任,屈云滅或許做不到愛民如子,但他一向都見不得自己的人被欺負。 鎮北軍是他的人,如今這些百姓也是他的人了。 屈云滅想,他會努力護著他們的。 第114章 叛變 圣德六年十月初二,一個很普通的夜晚,金陵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整個城池都被包裹進了寒冬當中,陳留沒下雨,但伸手不見五指,烏云遮住了星月,有老人推開窗子,對著寂靜的街道嘆了口氣。 “又要下雪了?!?/br> 不咸山和大鮮卑山早在九月的時候就已經白雪皚皚了,目前正處于山腳下的公孫元和虞紹承最有感悟,公孫元不停的咒罵這缺德的天氣,他想喝口酒暖暖身子,但礙于軍令只能一個勁的給自己灌熱水,把發僵的手腳暖和過來了,公孫元才抽出空閑去觀察他的同僚。 虞紹承正坐在地上聚精會神的給他哥寫信。 公孫元:“……” 他才是出身遼西的那個人,虞紹承是地地道道的南邊人士,但虞紹承居然一點都不怕冷,外面下著雪,他能只著單衣待在軍帳當中,而且還能順順利利的提筆寫字。 公孫元震撼了,不睡覺、不怕冷、也不想女人,這家伙還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