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萬萬不可! 第24節
“陳留乃是平原,若胡人再次南下,經山海關、過幽州,能徑直將大軍推到陳留來!蕭先生提議陳留,未免太短視了!” “就是就是,怎么可以遷都陳留呢,陳留從未做過王城,唯一的陳留王后來還是那樣的結局,太不吉利了?!?/br> 蕭融本來也就是那么一說,沒想加入他們的辯論,但聽著這些反對的聲音,蕭融脾氣也上來了。 他瞇了瞇眼,這就是要開戰的意思。 “真是龍生九子安天下,豬生一堆拱墻根?!?/br> 眾人:“……” 咋還人身攻擊上了呢! 蕭融才不管那個,“陳留不如濟南?這二者分明是一樣的地勢!甚至陳留更平坦,更適合百姓耕作居住,如今大王有的是兵,缺的是民,陳留上依大河,下靠潁水,水系發達且連接著淮水,淮水之南的百姓無論是走水路、還是走陸路,都能方便的過來??恐鴿}水,大王也可開始cao練水軍,如今鎮北軍中什么兵都有,就是沒有水兵,水兵的重要性,還需要我向你們解釋么?” 眾人互相看看,沒吭聲。 如果屈云滅要稱帝,早晚都會和南雍一戰,而南雍之所以能茍活到今天,七七八八的原因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淮水真不好過,胡人又不擅長打水戰,所以總是到了淮水就鎩羽而歸。 胡人都替他們淌過水了,他們還不趕緊吸取教訓,這南北分裂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他們不說話,蕭融還是要說的:“至于并無險要,諸位,若真有一天敵兵已經兵臨城下了,打到自己的老巢來了,有沒有險要,還真的那么重要嗎?古往今來,被逼到固守國都程度的君主,有幾個能堅持十年以上的?真要到了那個地步,倒不如早早的決出勝負,免得百姓跟著一起煎熬?!?/br> 幕僚團里有個人不能接受這種說法,他瞪著蕭融:“你、你怎么能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 蕭融:“那你怎么能時時刻刻都想著做縮頭烏龜?” “…………” 對方被他問的啞口無言,蕭融運了運氣,也緩和了自己的態度:“我并非是說地勢不重要,只是諸位,咱們如今都是鎮北軍的一員,要相信大王與眾將士的本領,咱們所注重的地勢,不應當在都城的范圍之內,而是都城之外、輻射出去的范圍,豫州、冀州、東豫州、徐州各有險要,如今都在大王治下,陳留便是中央的位置,莫非你們覺得大王守不住這些地方?” 眾人瞬間看向上面的屈云滅,而屈云滅也很應景的笑了一下,就是笑得殺氣四溢的。 眾人:“……”不敢說話。 蕭融見他們老實了,這才感覺到了幾分滿意,既然都說到這了,他便把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的說了出來:“我中意陳留還有別的原因,之前也有先生說,孫仁欒想要將陳留搶回去做他們金陵的陪都,而我也有類似的想法,自從太寧二年的大雪以來,淮水之北的耕種結果都不盡如人意,倒是淮水之南,糧食的收成沒有受到多少影響,將來,我們或許需要將南邊的糧草運到北邊來,而且每一年都要運?!?/br> 他說的比較隱晦,多數人都聽懂了,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其實氣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而已,不管濕度還是土壤、或是糧食的品種,最終結果都導致南方的種植產量更高,而且就是在這個時候,南北分治,南方開始飛速的發展,變成了一片富饒之地。 此時還沒有大運河,而一提起大運河,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它增進了交通的發展,還有它是無數河工的噩夢,倒是忘了它最初、且延續了將近一千年的作用——即,將南方的資源源源不斷的輸送到北方去,供給定都在那邊的皇帝和朝廷享用。 至于提前挖運河,這是不可能的,一來蕭融還沒心黑到那個地步,二來他們也沒那么多人,所以與其挖運河,不如直接定都在潁水附近,淮水與潁水照樣能通漕運,將來需要了,也只需要挖通淮水與長江這一段,不必再興師動眾的挖那么遠了。 蕭融不愿意定都長安,也是這個原因,長安歷史悠久他知道,可后來再也沒人定都長安了,就是因為它離長江一帶實在太遠,資源調動不起來,皇帝又不是慈善家,他們當然不會任憑那些財富溜走。 知道蕭融說的有道理,這些人就稍微安靜了一會兒,但沒過多久,還是有人小聲說:“可它確實不吉利?!?/br> 蕭融:“……” 行吧,這點他也沒話可說。 三十年前那場影響久遠的大雪,準確發生的時間點是太寧二年,而年號叫太寧的這個皇帝,是雍朝歷史上最慘的一個皇帝。 雍朝的皇帝們,除了開國皇帝壽命很長,活了七十多歲、在位三十五年,其余的皇帝在位年份,取平均數可能都不超過五這個數字。 太寧皇帝是前任皇帝的親弟弟,本來陳留是不會作為封地的,因為地方太小,如果過去就封,真正的代號應該像屈云滅一開始接到的圣旨一樣,屈云滅接到的是代王,而陳留這一片屬于豫王。 但太寧皇帝實在是慘,他哥心眼特別小,害怕弟弟出去以后野心就大了,所以一個勁打壓他,給他封陳留王,還不讓他出去,天天把他壓在宮里讓他做太監的活,朝中大臣也不把他當親王,對他態度十分惡劣。 他哥大概是遭報應了,所以登基第二年就死了,從開國皇帝死了以后,朝廷就暗流涌動,太寧皇帝的哥哥比較強勢,他死了大家還挺慶幸的,而且他們吸取教訓,決定立一個軟骨頭當皇帝,也就是這個倒霉蛋,太寧皇帝。 說真的……這位一輩子就沒順過,小時候被欺負,當了親王繼續被欺負,當上皇帝了,終于能過上表面的好日子了,結果他剛登基,氣溫就降了,第二年夏季四月,天降飛雪,這已經是個很不好的兆頭,等到了冬天,那場恐怖的大雪到來,所有人都認為是太寧皇帝德不配位,所以才惹來大難。 接著他就更慘了,連連下罪己詔,徹底被大臣架空,有時候好幾天都吃不上飯,宮里不好過,外面也不太平,胡人南下劫掠,北方凍災南方澇災,流民到處都是,各地均有起義軍,而且他們全都打著同一個口號,全都針對太寧皇帝,好像他還活著就是最大的罪過。 所以在太寧五年的一個晚上,他正睡覺呢,就被大臣闖進來,用腰帶勒死了。 人死了,這悲劇也沒結束,他死的時候十幾歲,只有一個兒子,還是個嬰兒,大臣立這個嬰兒當皇帝,繼續控制整個朝廷,然而那時候實在是太混亂了,哪哪都不安全,殺了皇帝的大臣被簇擁皇權的大臣反殺,宮中的人都忙著政變,誰也沒想起來那個嬰兒皇帝,等他們想起來的時候再去找,卻發現同樣只有十幾歲的太后抱著嬰兒皇帝,已經凍死在了昨夜的寒風當中?!?/br> 真的,慘絕人寰。 哪怕蕭融也不能昧著良心說沒有啊、我覺得還挺吉利的,他怕自己說完了,雷就劈下來了。 同樣的,他也不能說吉利與否不重要,畢竟這時候的人們迷信得很,他打不過,只能加入?!?/br> 蕭融不說話了,高洵之看看他,也沒有要幫他的意思,他只是在心中嘆了口氣,因為他覺得蕭融說得很有道理,可既然不吉利,那也沒什么辦法。 虞紹燮眨眨眼,感覺陳留已經自動出局了,那他是不是又可以提一下長安了? 他正襟危坐,剛抬起屁股,也就離開了一寸左右,然后他就聽到屈云滅驀地開口:“本王也認為陳留甚好?!?/br> 咚,虞紹燮又坐了回去?!?/br> 大家震驚的看向屈云滅,蕭融說話還不過是個提議而已,屈云滅開口了,卻是有拍板的意思,這回他們反對的更加激烈,不過一個蚩尤旗,就能讓天下百姓堅信屈云滅是個災星,他還要遷都去陳留,這不等于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么。 更何況輿論都是其次的,主要是,他們真怕陳留這地方不吉利??!蕭融默。 史上一共兩個陳留王,第一個慘絕人寰,第二個同樣沒好到哪去。 黃言炅為了蹭皇帝熱度自封陳留王,打敗鎮北軍之后又生擒了鎮北王,可以說是風頭無兩,然而他太過殘暴、也飄得太快了,屈云滅死后第二年,東陽王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來攻城,而他的前軍主將,就是帶著剩余鎮北軍茍延殘喘的簡嶠。 黃言炅敗了,但他沒有讓別人來抓他,他直接自盡在陳留城中。經東陽王的首肯,簡嶠把黃言炅尸體搬出來,rou做rou糜喂狗,骨頭敲碎填路,連頭發都被簡嶠塞到了豬圈的食槽里,讓豬吃了個干干凈凈?!?/br> 不論生前有什么仇恨,兩大熱門奪權者最終都死在同一個地方,這讓人感覺有點唏噓。 蕭融沒說話,而其他人反對的太過激烈,屈云滅本來就是個不愿意聽反對意見的人,被他們吵的受不了了,屈云滅驟然站起:“本王是鎮北王,又不是什么陳留王!人各有命,干一座城池什么事!照你們的意思,那陳留郡里的人,是不是早就該死光了!” 大王發怒了,頓時就沒人敢說話了,平時虞紹燮敢,可今天這事也沒讓他感覺有多憤怒,他暫時還憤青不起來;高洵之也敢,可他張了張口,突然扭過頭看向蕭融。 高洵之用眼神示意他,你快勸勸大王啊。 蕭融看著他的眼神,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高洵之:“…………” 你上回不就是這么跟大王交流的嗎,怎么到老夫這就不行了! 第23章 風寒 蕭融坐的穩如老狗。 既然他不說話,高洵之便只能自己上了,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然而屈云滅根本不搭理他。 高洵之:“……”生氣。 幕僚在意的是吉利不吉利,而原百福他們在意的就是無險可守這一點了,在他們看來,這種行為無異于自尋死路。 四個將軍加上一個丞相,全都反對定都陳留,屈云滅當然是說不過這五張嘴的,但他可以對這五個人產生降維打擊。 咣當一下,狠狠的拍向身邊的桌子,屈云滅怒氣沖沖道:“本王心意已決,誰敢再勸,便留在雁門關做守城兵!” 五人:“……” 你還講不講理了! 蕭融看著這一幕,心說,很明顯,他不講啊。 撂下這句話,屈云滅轉身便走,其他人一副著急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互相看看,卻也只能搖搖頭。 大王不聽他們的,他們又有什么辦法。 蕭融托著自己的下巴,目光從這五個人的臉上一一巡過,發現他們雖然著急,但都沒露出什么怨念來,可能是習慣了,也可能是憋在心里了。 歪了歪頭,蕭融站起身來,只有虞紹燮看到他的動作,剛想問問他要去哪,蕭融就已經步伐輕快的離開了。 須臾之后,蕭融找到了在校場當中射箭的屈云滅,這家伙真是太好找了,他每回生氣的時候,不是去了校場、就是去了雁門關。 屈云滅將五發箭矢射向對面的靶子,每一箭都命中靶心,他早就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也認出了身后的人是蕭融。 所以一把箭射完,他立刻就放下了手中已經拉滿的弓,轉過身,他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在殿中時,你為何不說話?” 蕭融一愣,居然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幾分埋怨。 默了默,蕭融說道:“因為他們說得都有道理啊?!?/br> 屈云滅顯然無法接受這種答案:“有道理又如何,平日我所說的也有道理,你不還是有長篇大論等著我!” 蕭融:“……” 抽了抽嘴角,他敷衍道:“那如何能一樣,大王是大王,他們是他們?!?/br> 屈云滅微微一停,勉為其難的接受了這個解釋:“即使如此,遷都陳留分明是你的主意,你也應當說一些話?!?/br> 蕭融看看他,說道:“遷都陳留確是我提議的,可我并非認為必須要遷到陳留去,先生們說得對,上一個陳留王——” 一聽這個,屈云滅又怒了:“本王是鎮北王!” 蕭融:“…………” 屈云滅不僅生氣,還感到不解,分明蕭融自己的提議,他怎么變得這么快啊。 “莫非連你也認為,只是遷個都城而已,本王便會落得太寧皇帝那樣的下場?!” 蕭融眨眨眼,十分篤定的搖頭:“絕對不可能?!?/br> 屈云滅被他氣著了,聽他這樣說也不怎么信,還諷刺的問:“你怎能如此肯定?” 蕭融回答的理所當然:“因為有我在啊,我絕對不會讓大王英雄末路,誰要是敢攔我,那就先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br> 屈云滅:“……” 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兩下,像是想說什么,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連本來挺正常的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著了?!?、荒謬!讒言! 他堂堂八尺大丈夫,如何就淪落到讓蕭融這樣的病弱之人來保護了。 就會說大話,有說大話的工夫,還不如先把病治好,等治好了病、不再有這短命之相,說不得他還會信他幾分。 這些想法快速的從心里掠過,而表面上的屈云滅,也終于找回了自己被打斷的節奏:“無險可守又如何,本王坐鎮其中,便是王都的一道天險,至于吉利不吉利,本王說過了,這種動搖軍心的言論絕不允許出現在鎮北軍當中,泱泱中原,哪里沒出過不吉利的事,若個個都要避開,豈不是只能躲進深山去了。況且,若真說起的話,太寧皇帝登基又殯天的長安才是最不吉利的,將陳留換做長安,他們倒是不提這件事了?!?/br> 蕭融立刻抬手鼓掌:“大王說得太對了!之前大王為何不這么說呢?” 屈云滅愣了愣,他下意識的回想自己之前的想法,“我嫌他們煩,不想跟他們好好說話?!?/br> 蕭融:“…………” 他臉上鼓勵又和善的表情差點扭曲起來,幸好,他還是忍住了,繼續用幼教老師一般的語氣說道:“四位將軍與高丞相都是大王最信賴的人,他們與大王相處時日頗長,若大王能用道理勸服他們,相信他們是一定會虛心受教的,不動一刀一槍、便讓對方心服口服,這才是真正的贏家呢,大王說對不對?” 屈云滅遲疑的看著他,他其實覺得不對,能打服為什么要說服,浪費唇舌浪費精力,也就文人會這么想。 但蕭融臉上帶著淺笑,他眨巴眨巴眼睛,溫柔又耐心的看著自己,滿眼都裝著對自己回答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