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此刻便沉浸在那無數網絡信息所形成的洪流之中，以無邊廣闊的意識，感知著整個世界的變化。

    “你到底是誰？”

    ……

    “她現在的情況怎么樣了？”

    呂明張口問道。

    呂明，原東海市量子情報研究所負責人。

    雖然天地大變已經過去六年，但呂明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在修煉上，如今也只是掌握了一傳士卒而已。

    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其本身天賦平庸，無法在修煉一事上獲得太多進展。

    另一方面則是他本人以年事過大為由，放棄了所有修煉資源。

    “我們這一代人，已經不可能趕上鏡世界的強者了?！?/br>
    “但靈機翻涌后的新一代人，他們是有機會追上鏡世界的強度的?！?/br>
    “我們這些老人就為他們做好后勤工作，讓他們能夠放手往前沖吧?！?/br>
    在呂明的心中，他們這幾代出生在天地大變之前的老人，都無法逆轉被鏡世界諸強打壓的局面。

    但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甚至五十年后，等天地大變后出生的那一代代新血成長起來，奮數世之積累，未來夏國一定可以擁有和鏡世界諸強抗衡的資本。

    而他們這些舊時代的老人要做的便是忍耐。

    在成為了東海市的安全署署長之后，他這幾年來更是盡力維系著一種兩界間脆弱的平衡，爭取給夏國的新一代們更多的修煉時間和空間。

    其中諸多的種種隱忍、心酸和無奈，讓如今的他看上去像是已經老了十歲。

    而今天來到網絡安全局，為的則是另一位讓他一直放不下心的問題人物。

    伴隨著呂明的提問，眼前的安全主管無奈嘆道：“天地大變后的第一年里，自從林星失蹤以來，失去了rou身，化為元神狀態的她便越發刻苦的開發自己的能力?！?/br>
    “這一年里，沒有rou身的她對能力的應用卻是一路突飛猛進，逐漸掌握了直接以腦波連接無線網絡的能力，甚至能通過網絡確定目標的物理位置，并施展詛咒?！?/br>
    “從第二年開始，她每天連接網絡的時間便超過了15個小時，三個月后達到了每天24小時不曾斷網的地步?！?/br>
    “從那個時候開始，大量的信息便每天都不斷從網絡涌入她的大腦，各種新聞、熱搜、潮流、爭吵……同時在她的識海中上演?！?/br>
    “最初這讓她的情緒變得非常焦躁，整天都處在一種憤怒的狀態?！?/br>
    “而對于局勢的越發不滿，對于眾多鏡世界強者的愈加厭惡，開始讓她在網絡中變得極具有攻擊性?！?/br>
    “她開始每天在網絡中大量發言，最高峰的時候開了五萬多個賬號，一天留言超過上百萬次，對上萬名網民進行了惡意攻擊……”

    呂明看著眼前屏幕中展現的大量截圖，其中小部分還是有理有據的爭論，但大部分已經是各種侮辱性的謾罵了。

    “發現她的精神逐漸失控后，我們不得不嘗試對她進行斷網?！?/br>
    “但情況比我們想象得還要糟糕，因為接收的信息過量，她的意識早已經從識海溢出到了網絡之中，只有在聯網的狀態下才能保證意識的完整性，一旦斷網會導致她的記憶、意識發生錯亂?！?/br>
    “到那時不但她的精神狀態可能發生難以預料的問題，網絡中更可能會多出無數個發瘋的她?！?/br>
    “所以我們嘗試換一種辦法……”

    “根據我們的研究，她之所以產生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一方面是因為海量的網絡數據每日不斷涌入腦海，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缺少了rou體的束縛，讓她變得更敏感、更情緒化?！?/br>
    “所以我們試著為她制造了一具新的身軀?！?/br>
    視頻中，一具人造身軀被打造了出來，通過機械裝置進行物理接觸和感知，通過電信號傳輸感知信息，通過人造皮膚維持外貌審美……這是一具盡力提供一切人體感受的裝置。

    “雖然遠遠比不上真正的rou身，但至少也是一具身體?！?/br>
    “連接上人造軀體的兩個月后，她的情緒開始慢慢變得穩定下來，甚至還能幫忙處理一些東海市的ai數據?！?/br>
    “當時經過了多重心理和精神狀態的評估，我們本以為她已經漸漸恢復了常態，只是能夠以一種更超然的視角來看到網絡中獲取的數據……”

    聽著安全主管的訴說，呂明淡淡道：“究竟是你們真的沒想到？還是太想利用她來處理數據？”

    安全主管的臉上露出慚愧之色：“呂署長……”

    呂明擺了擺手：“我不是要為難你們，這幾年來大家都不容易，我知道你們每年的預算都不夠用，但我今天過來找你，就是希望你們跟我實話實說，繼續吧?！?/br>
    安全主管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擁有了新的人造軀體后，她在我們的建議下會試著進行一些普通人的活動，用來維持自身意識的穩定?！?/br>
    “她甚至會像普通人一樣，每天還要來食堂進食，時不時在園區里散個步，收個快遞，或者是去健身房跑兩圈，順便洗個澡?！?/br>
    “但是從天地大變后的第五年開始，她外出走動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躺在床上的時間越來越久?！?/br>
    “食堂也漸漸不去了，我們開始將飯菜送到她床邊，但她進食的次數越來越少?！?/br>
    “房間里的東西不斷被她丟棄，原本的衣服、玩偶、書籍等等個人物品都被她處理掉了?！?/br>
    “今年開始，她不再和現實中的人說話，甚至連網上的留言也急劇減少，到了現在除了任務之外，她已經超過半年時間沒有與任何現實或者網絡中的人進行交流?！?/br>
    “然后就是……這個……”

    伴隨著安全主管的cao作，屏幕中開始快進一段監控錄像。

    幾乎空無一物的潔白臥室中。

    少女躺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某種靜止狀態之中。

    只有不斷閃爍進出的人影，床頭變幻的飯菜，以及試圖跟她說話的工作人員，仍舊訴說著時間的流逝。

    但在這時間的默默流逝中，少女卻始終沒有從床上起來過。

    而她的身體則開始漸漸變得黯淡，變得透明。

    這一切給呂明的感覺，就好像……少女原本就如同一道刻在巖石上的深刻痕跡一般，被深深地刻在現實中。

    但此刻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巖石的風化，少女和那刻痕一樣逐漸變淺、變小，最終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安全主管說道：“……我們不知道她究竟掌握了什么新的升華力量，總之……她在物理世界中的痕跡開始消失了?！?/br>
    他掏出一份文件送到了呂明的面前：“這是我們三天前最后進行過的交流，此后她便再也沒有回應過我們?！?/br>
    文件的封面寫著心理健康測評報告，下方則寫著測試人的姓名——趙婉兮。

    呂明事前已經看過了這份報告，按照其中的描述，趙婉兮的意識就好像是一滴水，而她整日里接觸的巨量網絡信息則像是一片海。

    伴隨著海水日復一日的沖擊和侵蝕，水滴最終將會徹底融于海水之中，趙婉兮也將失去人類的種種情感，逐漸變成一種極度理智的機械化存在。

    呂明問道：“最壞的結果是什么？”

    安全主管面色陰沉道：“她會徹底拋棄物質世界，以數字生命的形式存在于網絡之中?！?/br>
    “但對于那時候她的精神狀態會是什么模樣……到底是趙婉兮的個人意識占主導，還是被網絡中的海量數據所影響，形成一個全新的人格……我們無法肯定?！?/br>
    “但不論如何，她的失控都可能會引發重大危機?！?/br>
    “自從她創造出了自己的第三傳承以后，她對于網絡的控制便超出了任何專家任何部門?！?/br>
    “如今的她，不止能在公網中任意移動，她甚至能跨越物理隔斷，能隨意通過不同信道、不同頻段，能潛入任何私網中傳輸數據?！?/br>
    “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輕易地掌握整個現世的所有ai武器，控制各國的衛星、導彈、無人機……”

    呂明知道這六年來為了對抗和壓制各大勢力的個體強者，各國都在抓緊發展種種無人機、機器人、激光技術……

    而這些針對個體強者的武器，則全都需要通過軍用網絡和ai進行輔助。一旦這些東西被掌握在一個未知狀態的個體手上，整個世界都將迎來危機。

    “讓我試試和她談一談吧?！?/br>
    ……

    房間內，看上去仍舊面色紅潤，在人造肌體的偽裝下猶若活人一般的少女正安靜地躺在床上。

    但呂明看著沉睡的少女，忍不住嘆息一聲：“小趙，現實世界就這么不值得你留戀嗎？”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沉默。

    沒有任何的回應。

    整個房間在呂明說完話之后，便陷入了一種極度的安靜之中。

    就在房間外的所有人都以為這一次溝通的嘗試又失敗時，呂明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拿起手機，看著上面的未知號碼，目光微微一動，選擇了接聽：“喂？”

    “是我?！?/br>
    隨著少女不含一絲感情的清冷聲音傳遞了過來，呂明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小趙……”

    對方打斷了呂明的說話，直言道：“新國向東海市施壓，要求你們搜查趙平的蹤跡，提供相關的監控數據，你是來找我尋求幫助的嗎？”

    呂明皺了皺眉頭，說道：“小趙，你知道我不是來說這個的?！?/br>
    趙婉兮的語氣無比冷靜，似乎在說一件生活瑣事：“那一年前的諸葛繁、孔其生、景紹儀等十二人，兩年前的司淑秋、傅智山、曾犁……”

    呂明聞言，心中卻是微微一動：“莫非趙婉兮的變化，并非像是報告里的判斷，源自于大數據沖擊下的人格崩潰，逐漸無情化機械化，而是太多現實的沖擊，讓她的人格難以承受？”

    他搖了搖頭，無奈嘆道：“小趙，你以為我是心甘情愿這么做的嗎？但不這么做，如何有現今的和平？爭取時間，給后輩們更多時間和空間去修煉，我們才有可能在未來對抗他們……”

    趙婉兮的回應卻顯得無比殘酷和理智：“忍耐是無法變強的?！?/br>
    “根據我這六年來的數據分析，天地大變靈機翻涌后的世界，強者壓榨弱者，弱者壓榨更弱者，只有向更弱者肆意使用力量，修煉者才有機會變得更強?！?/br>
    “如今的這個時代，現世所有人對鏡世界強者們的最大意義，便是成為他們踐踏、侮辱、裝逼的對象，成就這些強者心靈上的滿足和突破，化為他們強大的養分?！?/br>
    “在這種情況下，夏國想要追上新國，幾乎沒有可能?！?/br>
    “唯一的機會只有等待……等待林星的回歸?！?/br>
    “林星？”呂明聽到這個名字微微一愣，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聽到過這兩個字了。

    雖然月亮每天都懸于夜空之上，但那兩個名字就好像是被層層高樓遮蔽的月空一樣，總是難以出現在常人的視野中。

    “但可惜的是，就連這個最后的機會……如今這個世界也沒有了?！?/br>
    呂明越聽越有一種不妙的感覺：“所以你想要做什么？”

    少女的聲音依舊清冷，但說出來的內容卻讓呂明感覺到不寒而栗。

    “根據我的推演，若是將所有靈xue方圓十公里內化為生物禁區，便可以阻攔兩界的絕大部分人類流通?！?/br>
    “再將現世的一切政府摧毀，殘留在現世的幸存者們自然會經過一輪輪弱rou強食，競爭出足以媲美仙帝的強者，擁有和鏡世界抗衡的力量……”

    就在呂明的后背幾乎要被冷汗浸透時，少女的話鋒卻是一轉：“但這一切，是否又有意義呢？”

    “弱者敗于強者，強者敗于更強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