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第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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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 帝京,七朝古都,帝國之鋼鐵心臟,是涇北二十一城拱衛的威嚴的獅王,依山傍水,隨處古跡。這座人口數以百萬計的不夜城,一如慈愛昏聵的長者,笑看百態人生。 獅子打盹,帝京的夜晚絢爛至荼蘼。 護城河邊的秦樓楚館興盛千年,見證許多文化遷徙或朝代興衰,被史學家稱為歷朝歷代的衣冠鏡。百樂門原身為瀟湘苑,繁茂近百年。 自國內革命維新,至帝國興盛,封建王朝的蹤影大多沉寂消弭。而護城河岸的盛景正是夕陽無限。 昔年皇城公然販賣人口的妓院搖身一變,成為權貴爭相追逐的高雅之所。百樂門仍是其間翹楚。甚至牽頭各大館子擬定了行規,更甚于取得了專治警署搜查的執業證書。 牽一發而動全身。白日里再堅定對于這等下流行業口誅筆伐的人,無論是高官、記者,或者是筆下見血的諷刺小說家,提到護城河的花船與紅綠,提到登船后體貼入微的服侍與銷魂一夜,很難有人不心顫。 封建王朝被推倒數十年,世間百態的更迭不易窺見。 · 百樂門是護城河岸風鈴渡漂浮著的花船群。長數十丈的船最多容納仆役舞女數百——這些人生活于此。晝間花船變作貨船,夜里行商,買賣花草rou皮。 屈籬一行人泊車趕到渡口,有翹首以盼的女子成群投懷送抱。屈籬在坊間人送外號鬼差。見她多是抓人時候,軍部的高墻大院從未被放出一個豎著出來的嫌犯,見她等同于閻王催命。 舞女也多避諱她這一類劊子手,嫌惡她眉骨的傷難入眼,嫌惡她身上血腥氣與煞氣,嫌惡她板著臉又裝腔作勢來惹風流…… 小葵唯獨不是。她是百樂門中針對屈籬態度問題的特例。她對屈籬,是一見傾心。 “出來賣的還假清高,賣給誰不是賣???”她為屈籬檔過許多貴賓,鴇母與經理甚至她那些同命卻不同心的姐妹無數次唾罵她。 小葵不在乎,心里只裝著一件事,日思夜想等那人團聚…… 屈籬踏上渡口靠近半步,她踩碎步匆匆相迎,纏她手臂抬頭,笑盈盈地嬌軟地嗔怪:“屈大隊許久未來了?!?/br> 屈籬沉眸遠眺,不夜城、河堤煙柳、花船、舞女、女侍,她的確有陣子不見,瞧在眼里身臨其境,有些陌生。 她打量來往的急切于配對的人,隨口說忙了陣。 “聽姐妹說,前幾日有位大官醉酒,胡亂說起些軼事,說你與同僚為一個漂亮的海歸小姐爭鋒吃醋?!毙】H昵挽著她,拉她往船上走,邊走,邊估摸她心情。 果不其然見屈籬眼一沉,小葵心道不妙,賠笑,“官人,我學了調酒,嘗嘗可好?” 這些自詡價值低廉的女子見人便稱官人,真正印證那句古話——人盡可夫。 屈籬心無波瀾,她此番前來是為應酬,帶忠心的手下喝酒吃rou,拉攏人心。 “伙計,下一艘船?!?/br> 她話對仆役講,小葵勾唇竊喜。坐小船便是單獨過夜。 屈籬轉身,抬了抬下巴。她身后那伙人收斂各自輕浮的言行,依次隨她上船。 屈籬沒有理會身邊神色驟變的女人。小葵咬了咬唇,揮手帕要同樣遲疑的姐妹們跟上。 舞女陪酒或起舞助興。紗衣落地,心衣紗裙的遮面女子直往客官身上貼。 一頓花酒喝得火熱,興致高起。男人們禁不住,眼珠子快要把香汗淋漓的舞女看穿。屈籬最后提一杯酒,慶祝姐妹兄弟齊心告破雙子星案,擒獲內鬼。小葵就貼身侍奉著,一杯杯為她斟酒。 酒過三巡,酒桌上只有兩個半人清醒,早有人將花燭吹熄,摟著舞女滾去一角的地墊上糾纏一處。 還有的,露一身白rou,跌去桌下,枕在舞女身上。 小葵雖是旁觀過,跟在屈籬身邊,卻難以平靜。她的眼神不時投過去,期待屈籬有所動作——溫柔或粗暴的,有無前戲她都愿意奉陪。 小葵之外,余下的二者喝沒各自三分理智?;┖芟袂h風格,因為顴骨落刀疤更相像幾分。 “今夜多謝姑娘奉陪?!?/br> 小葵抿笑,為屈籬捏著肩,垂眸瞧她閉目養神的側顏,心中歡喜,大大方方的不似自嘲,“妾身早已是婦人,哪里當得起官家如此稱呼?!?/br> 化雪望著她,紅著臉頰羞笑。 小葵一顆心全系在靜默不語的某人身上,垂首,扶她肩頭,輕問:“官人今夜飲過不少酒了,接下來想跳舞,泡溫泉,或是……直接開房間歇下?” 屈籬閉目享受著濃酒醇厚與玫瑰花香,醉在。女人話一出,她的綺夢無形散去。不知怎么,她學起幼時私塾里的老先生,學人家酸丟丟文縐縐拉長聲吟一句詩——除卻巫山不是云。 按理,她與此刻的身邊人親近過無數次,默契理解遠勝過對管虞的,然而默契熟悉是一回事,喜愛渴望又是全然無關的另一回事…… 屈籬心生抗拒,借口透氣躲出去。 她站在船頭掐著煙頭,嗅著混作一團的濃烈胭脂香酒氣,吐出最后一口煙霧。 “夜間風大別貪涼?!迸訉⑺餮b外套披給她,雙臂環她腰側貼她后心。 屈籬閉目,心里又浮起不合時宜的漣漪。她自嘲笑笑,轉過身避開其糾纏,問她何不留在艙內飲酒作樂。 女子忙著辯解:“妾從不曾陪他人,官人……” “良辰美景不可辜負。人生苦短?!鼻h對自己從前的困覺搭子總有些別樣的憐惜之情,她沒再說下去。眼前女人已然白了臉,“官人嫌惡妾身嗎?我身價低賤,只一心記掛你,從不曾許過旁人……” 屈籬訝異,她見眼前人雙目垂淚模樣傷心,一時語塞。 “官人今夜留下的罷?”方才另一位女官家在艙內試圖親近索要,她心生懼意,躲出來尋依靠,聽這人言下之意推拒自己,小葵心中凄苦,她只得用盡渾身解數,挽留此人。 藕臂纏過自己后腰,緊得掙不開。女人披紗倚在身前,些微擺腰蹭弄胸腹…… 再一聲嬌軟的“官人”。喊得人魂飄腿軟。屈籬從不委屈自己,她將人鎖在懷里,莽撞地探手撫摸玉背纖腰兩瓣翹臀。 纖細、柔弱無骨,被調教多時的身子稍經觸碰就酥了骨。 這不是管虞…… 屈籬的掌心將兩瓣軟rou包住,任意揉捏。 滑膩軟彈,但不比管虞臀翹……不是管虞,她便可以任性拿捏,無論如何,這女人都配合,絕不會挖苦唾棄咒罵她……或是天下除了管虞,哪個女人都甘于與她過夜…… 屈籬兩手托起女人瘦削的臉,低頭啃了上去。她用蠻力,聞得嚶嚀嗅出血腥,心中狂躁更甚…… 女人勾她的頸項,期待她將自己抱起那刻。 就在今個白日,辦公室,她壓著管虞纏吻也嗅到血腥氣。管虞的血是苦澀的,她嘗過,心中脹疼…… 不是管虞。她此刻親近之人不是管虞。玫瑰味是天然的花瓣沐浴滋養過的,是她素來喜歡的味道。 但此人柔弱如小羊,不是管虞那只小病貓…… 想她了。 深夜時分,不知她可用用藥安睡。不知她宿在何處,是否將自己臨別時的囑托聽進去: “光華路23號的公寓收拾好了,是全新的。你隨意挑一間入住便是。鑰匙就在門外地墊之下。你入住后,換把門鎖?!?/br> 那時管虞的態度呢……依舊是冷笑過后整理儀容沉默離開。 歡愛三次,每每如此。 “我還有些事?!眲偳苫┡伦烦鰜?,屈籬擺擺手叮囑她疼人些。 “我這小姐妹沒經驗,你多教導?!?/br> 化雪聞言,期盼地望向背影纖弱的女子。 小葵臉色慘白,她堆起笑容,唇角的紅色慘淡,“官人打發我、給別人?” 屈籬平靜望著她,勸:“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吧?!彼S之拋一句自己脫身的借口,“我事情多,不便常來探望你?!彼f得高尚,仿若是下來體察慰問失足婦女。 的確如此,慰問身體的慰問。 屈籬轉身將要回大船,身后一聲歇斯底里的喊叫將她鎮住。 “不!你放開我!” 是小葵。 屈籬驚詫回望,所見是超出預期的一幕—— 女子披紗衣掙扎欲往水中投身。被人攔腰抱住。 小葵滿面泣淚,言行決然,近乎瘋狂。而化雪跪坐著,抵著船舷,死死撈那彎纖腰。 霎時酒醒。屈籬與化雪合力將人扛回大船里她那間一床寬的臥房。女人神情激動如何都哄不好,對屈籬也是又抓又撓泄憤。 屈籬只好為化雪另外尋了女伴,單獨問小葵為何輕生。 女人凄然一笑,“本以為,你我與旁個不同。你只尋我,我只侯你,這便是喜歡。我甚至幻想著你哪一日許我留子接我回家……” 她不擦淚,任由濕痕彎彎繞繞涂抹滿面花了濃妝,“原是妾身錯了。婊子不該生情的?!?/br> “旁人惦記我,甚至想強奪我。而你,愿意將我送給旁個?!迸嗣撓抡礉竦募喴?,將腕內的割傷給她看。 傷痕猶新。 “那位轉告你近況的的大官想要我伺候,我不肯,以死威脅,是為的你?!?/br> “屈籬……我是賤命一條,能給你的不該給你的,都給你了……” “你呢,你心里只有你的新歡。也是,高門大戶的小姐清白高貴。我只不過是螻蟻是玩物,如何比擬……” 屈籬聽她哭訴,心內震動,難以平靜…… 她從未多想小葵的心思。遺憾向她道歉,請她保重,留下足量的銀票,倉皇躲出去。 管虞…… 聽君一言如夢初醒。她很擔心管虞…… 屈籬飛車趕去光華路23號,沖進公寓樓,從一層起叩門。叩門不應,她低頭掀開地墊,看到鑰匙擺放如初,不甘心地敲另一戶…… 整棟小樓空空蕩蕩。屈籬魂不守舍下來,踩空樓梯跌坐上頭。 她搭放膝頭的雙頭捂住臉,遮掩自己愧悔的糾結的表情。 小葵的心聲還在她耳邊響,小葵不愿交付于人寧愿自絕生命,那管虞呢?管家三小姐何等高傲…… 她被自己奪取索取,一而再再而三,她會否也這般絕望痛苦?甚至也曾有輕生舉動…… 屈籬頭疼欲裂,揉亂自己的發,她無力的拳頭砸在紅木樓梯上,在黑夜里鑿弄出凄慘的響動。 恨不得就此死掉。 她這一生注定愧對小葵,她想還她富足的自由的后半生。而她對管虞做的孽,她愿意用命償。 第四日 也不知過了多久,屈籬蜷在木地板上深刻感受冷意直往骨頭縫里鉆,徹骨的冷使她清醒。她雙目腫痛,揉眼從木地板爬起,不理會腳邊月光東移幾寸的長。 她跌回沙發里,腦子里抽痛,一團亂麻般愁緒緊箍著她,勒得她頭疼欲裂。 頭重腳輕,栽進沙發坐墊,放走了混亂的意識。 什么都不想,麻木呼吸等死,似乎是最輕松的了。她誰也不欠,什么都不需要償還。 小葵死心,管虞解氣,她圖清閑,再好不過。屈籬扯了扯唇角,放縱自己昏睡過去。 意識游離,身體輕飄飄的,再也感覺不到愧悔自責無力難過,還有長久陪伴她的嫉恨。 緊繃的一張弓弦一松到底…… · 管虞租住的小洋房同在光華路,在23號的對街。屈籬這些年囂張跋扈,行事高調,她的車黑白相間,好巧不巧的,與管虞的代步車是同系奔馳。大清早推開窗吐納新鮮空氣的管小姐心道晦氣。她合起兩扇窗,對鏡披起云肩撥出發尾,挽手包出門。 屈籬在家裝死,她總要推動這出大戲如期進行…… 鑰匙孤零零杵在門鎖鎖孔,管虞叩門三聲,自報家門。門內無人應答,屈籬總不可能房子車子都白送小賊,管虞知道她在,旋開門鎖輕輕推門。 房間里空氣有些悶。浮現眼前的家具陳設不能再簡單——唯有桌椅一套沙發一張茶幾一座,臥室里面不用看也想得到,四面高墻圈著一張單調的床。 管虞見識過也多有耳聞屈籬的手段,這套樓多半是攥在她手的不義之財購得。 屈籬似爛泥般,穿洋裝滾在沙發里,滑稽至極。管虞心中冷笑,緩緩走上前,淡漠眉眼一垂,分給她憐憫的眼神。 屈籬沒有睡太死,或者在聞聲或聞香時候意識逐漸沉回腦海,她緩緩睜開眼,滿面錯愕。 “你不是請我幫忙嗎?今兒恰好公休,走不走?” 管虞披有素雅的杏花白云肩,內襯水藍的修身旗袍,裙擺及膝,亭亭玉立,她的半腰長發柔順在腦后,由絲質束發帶纏繞,淡雅從容,盡顯淑女氣質。 是管虞!屈籬應聲,鯉魚打挺坐起來,頭腦發暈,捂著頭問候管虞,干巴巴問她可有用過早餐。 管虞更前一步到茶幾邊,進入屈籬臂長之內,算準了她會來糾纏——果不其然,屈籬借口頭痛將她攬腰拽到跟前去。 管虞垂眸,面無表情看她。屈籬的短發亂了,隨意自然,她半睡半醒的模樣比那副不可一世的張狂兇狠耐看幾分,但管虞太知道她什么德行。 骨子里就是個爛人。爛人回頭也無法上岸,除非徹底重塑。管虞心里想著事情,涼薄勾起半片唇。 唇角被咬傷,一日過去還隱隱疼著,這一疼使管虞更堅定。恰如孔圣人兩千年前就說過的“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關于心頭思緒萬千,堅定為按計劃進行,她的示弱她的柔順都是計劃內的舍……屈籬倚著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管虞垂手任她抱著倚靠,聽她呢喃:“你又瘦了些……” “起早過來,你宿在何處?” “你的傷寒好了么?” 管虞冷言冷語催促她趕快動身,“隨你看望過伯母,我便不欠你什么?!惫苡莺懿幌矚g虧欠與人這種感受,特別對象是屈籬這混帳。 屈籬身一僵,摟緊她些,伏在她腹處喃喃自語,“素來是我欠你的。你隨我回去看我娘是你好心。管虞,多謝你?!?/br> 她不再像從前輕佻地稱呼管虞,也不再自以為然任性親近,倚著管虞汲取些動力,她訕訕收手回來,起身回臥室洗漱。 管虞在她身后,神色冷淡收回眼。 · “娘,我們回來了!”回家的興奮遮掩掉屈籬心頭愁緒,她停車在風車巷子里家門口,拎起牛皮紙糕點與茶包,接過管虞手里的絲巾紙袋,引她進門。 繞過影壁,只見衣著樸素的衣帶盤發的婦人柱拐現身,應聲而來,管虞一驚。她托人調查得知屈籬母親屈氏身子不好,不曾想病癥在眼睛。 她頓在原處,屈籬騰右手上前攙扶母親屈禎,“娘,日頭毒傷眼睛,您等我們進去就好?!?/br> “籬兒,還有客人?”屈禎又驚又喜,她瞧清了自個女兒,撫了撫她的臉。 “是。我帶了、”屈籬回眸與管虞對視片刻,很想一鼓作氣說出“心上人”的字眼,轉念還是忍下,對母親一笑,“我帶了同事來看望您?!鼻h說著,將管虞給買的紗巾展示給母親看,見母親愛不釋手,她也眉目舒展。 管虞恰時近幾步,她觀察到屈籬母親并非目不能視,只是視力太弱……管虞近前到長輩身邊,與屈籬相隔半人寬,她曲頸躬身問好:“伯母您好。今日倉促登門,多有打擾您?!?/br> “好孩子,費心了。不必客套的?!鼻澬σ庥蛄窟@女孩上下,心中贊嘆其涵養相貌都上乘,扭頭看一眼自家女兒偏頭犯癡的模樣,心里埋了樁心事。 管虞在家從不下廚,她是祖母母親們jiejie們的掌上明珠,家中廚房那種危險的地方是被禁止出入的,但她上門做客表現出良好的禮教。學著屈籬的模樣擇菜為屈氏幫廚。屈籬挑了幾顆干凈的小油菜塞給她。管虞剝著菜葉,聽著屈家母女倆的家常對話。無非是屈氏責怪女兒在外不著家又消瘦些,叮嚀她在外工作小心兇犯。 管虞心道好笑,怕是帝京最可怕的狂徒都沒有屈籬兇狠。 屈籬在母親面前乖順,一一應下,眼一轉,按住管虞想從水缸中盛水的動作。管虞奇怪問她:“怎么?” “天冷了,井水涼。我來?!惫苡莩槭殖鰜?,換屈籬攥水瓢盛水洗菜。二人握手肌膚相親的一刻卻被屈禎敏銳捕捉。 她燒了幾道家常菜,屈籬心疼母親勞神傷目,去附近的鳳翔酒樓叫了幾道招牌菜。屈禎數了數,一湯十菜四甜點,她心里掂量著自家女兒對那姑娘的心思…… 午飯太過豐盛,屈籬不想管虞登她家的小門小戶做活還得受委屈,按照古時高門大戶的進餐順序,餐前湯涼菜主菜最后甜點。一餐講究完畢,太陽半垂西山。 屈籬尤其舍不得這個短暫的冬日,管虞淡笑著融入她母女的家庭,親如一家般和諧溫馨。 小輩臨離開家,屈禎總算找到借口,要屈籬隨她去整理冬裝行李。她將屈籬拉進屋關起門,壓著聲追問女兒:“那位小姑娘……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吧?” 屈籬原以為母親會問她與管虞的關系,她本想坦蕩承認這份喜歡,聽母親由家境切入,心頭蒙了層灰,她又像被人捏了痛腳,心里頭又酸又脹,“您問這個做什么?難道時至今日您還篤信門當戶對嗎?” 門當戶對一詞在屈籬母親的遭遇中是魔咒。昔年屈家小姐嫁進門當戶對的曲家,恩愛不幾年,曲登科養了個沒家世的外室。那女人挺著肚子風風光光被喜轎抬進曲家,享受的是與原配同等的平妻待遇。屈禎受不得這份羞辱,她要不到曲家上下的解釋反被扔下休書趕出家門。那年五歲的曲新籬已然懂事,她心里明白是這新嫁娘頂替了她娘親的地位。她追隨娘親跑出去,娘倆不被娘家人接納,自此遠走他鄉。 這是屈禎心底的痛楚,也是屈籬心尖的刺。 “門當戶對狗屁不是。再者,虞兒并不在意這些,她能接受曲期年,自然也能接受我?!?/br> 屈禎是知曉曲登科的幺女也在自家女兒工作處任職。她也很清楚,屈籬對曲家人的怨恨,聽聞她這樣說,心頭又是一驚,“你是說,那位小姐本是小曲的未婚妻?!?/br> 屈籬聽到管虞名字與曲期年連立,霎時火起,高聲說:“她們已經斷干凈了!曲期年是那邊的jian細,已然被我擒獲?!?/br> “你、那你、”屈禎一時不知說什么好,雙手搭在女兒腕上,安撫她:“籬兒,你切不可行鬼祟之事。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您也當女兒橫刀奪愛嗎?即便是奪,我動心在先,追求在先,橫刀奪愛之人絕不是我!” “好了好了,噤聲。娘知道你是好孩子?!鼻澨?,艱難撫了撫孩子后腦,一如幼時愛撫疼愛她,盡管眼前這孩子已然是早該成家的青年人,身量比自己高出許多,甚至比她另一位母親也要高上一些。 “籬兒,那姑娘長得耐看,性格又溫柔體貼,你既然動了心,認真追求人家,若是成了皆大歡喜,娘也樂得你們早日完婚早日給娘抱孫兒,即便不成,一別兩寬各不虧欠?!?/br> 屈籬抿唇,因為母親的期望與實際的落差而失落。即便同意陪她回來看母親,她很清楚,管虞遠遠沒有接納她,甚至這些接近討好,極大可能是為了曲期年…… 屈籬攥拳,想到曲期年曲家人,她依然滿腔憤恨。她緩了緩,不放心叮囑母親幾句,“您有需要就差使李嫂。既然雇傭了她這就是她該為您做的。眼睛再疼了或者有其他事就打電話給我,我下周末再回來看您?!?/br> 屈籬帶了人回家,自然不便住在家里。母親點了頭,在她走前急著拉住她,“籬兒,你可不能唐突了人家姑娘!” 屈籬垂眸,心虛地應了,拎起一大包行李奪門而出。 管虞在欣賞花壇里的玫瑰花,屈家兩進院子隨處可見玫瑰花,與長輩作別坐進車里,她好奇問了句屈籬:“你母親很喜歡玫瑰花?” 屈籬緩緩開著車,聞言,眼神一黯,“是我喜歡。那些都是我娘親手為我種的。她打理花不假于人,被刺傷了滿手也不告訴我……” 管虞靠著椅背閉起眼睛,“可憐天下父母心?!?/br> “我娘喜歡蝴蝶蘭,只是咱們這邊氣候……難以存活?!?/br> 管虞沒有再說話,屈籬當她累了,小心停車在路旁,想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頓住,去后備箱行李包抽一件帶著皂角香的干凈棉衣,輕輕披給管虞。 屈籬輕手輕腳啟動車子再上路,沒發覺副駕的人兒睫毛顫了顫。 · 管虞本來只是閉目,車再停下熄火,屈籬沒動,也沒吵她。最近勞心勞力,管虞真的睡著了。 屈籬守在管虞身邊,癡癡看她,脖子僵直稍稍活動,幾番下來,她見證暮色一點點籠罩四野。 似乎回到了小時候,mama抱著她坐在院子里數星星。mama給她講牛郎織女守在銀河邊,給她講參商不相見……院子破舊窄小,眼前的夜空純凈,mama懷里最溫暖…… 屈籬目光一柔。她向來篤信母親是天下最溫柔的女子,最剛強的母親,可是這樣的好的女子,被她摯愛之人至親之人接連拋棄。屈籬沒法不恨始作俑者。從改姓更名時候她就決心要向曲家人復仇,攪得她們雞犬不寧。 可是長大太慢了,熬白了母親雙鬢,她依然是需要向mama伸手拿學費的孩子,依然是受周圍同齡人欺負的弱者。她為了盡快長成大人,輟學去投了軍。她的運氣很好,因為不怕死,被首長帶在身邊做警衛。因為替首長擋暗殺的子彈,她再立新功,盡管陰雨天胸口舊傷還是會癢痛,但她有命退下來,在這個高墻大院里扎根。 她母女二人再也不用為生計發愁也不消為離別哀愁…… 管虞似乎睡不安穩皺了皺眉。屈籬立刻緊張起來,她抿唇思索片刻,還是下車開副駕門將人攔腰抱起來。 管虞睡意輕,被人觸碰當即驚醒。她睜開眼看到屈籬下頜與衣領,閉起眼,緊繃著,捏拳,預備好絕地反擊。 光華路的小公寓樓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屈籬怕照顧不周,帶管虞回到自己住的公寓。她的住處比管虞家不足,但比小公寓樓的房間寬敞便利些。她停車在樓下,抱著人開門進家。 腳尖一勾帶上家門,頂開臥室玻璃門,抱人直入。 屈籬的臥室是管虞噩夢開端。她被投入床上霎那間警惕睜眼。 屈籬不想攪擾她并沒有開燈,任由臥室里的紗簾全然舒展開,驅散所有外來光亮。 黑夜里,管虞眼里凝著冰霜。她身上籠罩著難以消散的陰影。那團陰影浮在她身上,惡劣地挑逗褻玩她,拿捏她雙腕雙手,又要繼續作惡…… “有完沒?” 屈籬剝盤扣動作一頓,她抬眼,目光與管虞陰冷的眼神交匯,尷尬垂眸收回手來,直起身坐在床邊,拉開些距離。她頓了頓,有口難言。她總不好重揭管虞舊日傷疤問她是否受創傷自殘過吧? “我、我只是想要看一看你、” 管虞事不關己笑了下,聲音甚于窗外乍起的北風,“你還有哪里沒看過嗎?” 屈籬心一緊,低垂雙眼,輕聲道歉。 身體乏力,懶得與她鬼扯,管虞將衣領幾顆盤扣系起,以手肘撞開她起身。 屈籬捂著心口,緩和好一陣。 玻璃門吱呦搖擺不斷交錯擦肩,屈籬按著心口跪坐在床上回頭看,依稀看到綽約的影子在屏風中淺淡到消失不見…… “嘭”一聲門響,屈籬轉身仰倒在床上,目光呆滯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 玫瑰花形吊燈震顫著。 聽聞玫瑰在西洋人眼里代表愛情。 罷了,她不配擁有玫瑰花。不該奢望有愛情。 把自己埋入被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