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病鶴
眼前的女郎倏地沉默。 裴知春覺得自己言多必失。好在,無論裴知遠糾纏與否,他都早已將棋局布好——姑蘇別院的地契已過戶,外人只知是送女眷去姑蘇禮佛,替他這殘軀祈求康健。 待莫將軍之事了結,他便可徹底割斷與裴家的一切牽連,屆時再與她相會,償還那份悔,償還那份憐惜。 病骨支離的鶴決心筑巢,卻忽略了利喙早被經年的湯藥蝕鈍。他忽略了太多事:譬如她的一無所知,譬如裴知遠的脾性,甚至忽略了……自己才是破壞他們情誼的元兇。 他篤信她對他的愛,卻忽略了她的感受。 ——事到如今,她怎會對他沒有恨? 良久,春桃笑著回應:“回郎君的話,今日沒有?!痹捯魟偮?,她走到輪椅后,柔聲道:“更深露重,郎君還是歇息吧?!?/br> 裴知春靠回椅背上,春桃推動輪椅,車輪轆轆碾過青石板,軋過磚縫中蠕動的影子。 見他不再言語,春桃心想:莫非他真信了這漏洞百出的說辭?信她會甘心跪在這輪椅前,做他一輩子的妾。她是不信他的,她怎會信一個癱子能給她錦衣玉食的生路。 但究竟何為歡喜、何為恨。 這一刻,春桃突然很后悔。 倘若叁年前沒有遇見過他,倘若她沒有給他下藥,倘若他燈會時沒有尋過她……會不會面對裴知遠時,是另副模樣? 她迷失在今晚的月色里, 或許早在叁年前,她就已經迷失。 * 春桃側伏在榻上,幾綹黑發從頰邊落下,貼附頸側。裴知春正坐在榻上,靜靜凝望著她,他垂下頭,鴉羽般長發滑過肩頭,幾縷青絲勾住她的白玉墜,左右搖晃。 忽地,春桃感覺鬢邊微癢,原是裴知春修長的指節正沿著她鴉青鬢發游移。他一抬手,寬大的袖子便垂落下來,素雪般的衣擺與她水紅的裙裾堆迭在一起,如紅梅映雪。 撫弄中,他冰冷的指腹蹭過她耳垂,再勾住她耳后碎發,輕輕一扯,抽走鬢間的青玉簪,叁千青絲霎時如夜傾瀉。 春藥仰起頭,撞進他漆黑如墨的眼,彼此呼吸交錯間,裴知春拇指按上她的唇瓣。 雙唇翕動中,他輕笑:“交吻嗎……靈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