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那是一片平整幽深的湖,湖心上方懸著顆金丹,璀璨似寶石玉珠,分外地圓融澄明。 天雷毫不留情地劃過,修道六載,方淬煉出一顆的混元金丹,僅在眨眼便化作齏粉。 …… …… 屬于‘江逾白’的記憶,點點滴滴地回流,伴隨著的是疼痛。 不同于在扶蒼,這次,像是體內燃了把火,從肺腑燒到奇經八脈。 靠! 江逾白情況不妙,陷入兩相意象中,時而是挫骨化塵的劇烈痛感,時而是灼烤之傷。 &*& “咳,咳!” 茫茫霜霧中,響起幾聲了咳嗽,風匣子般悶沉嘶啞。 若是常壽在此,定要瞇著眼嘆道,‘大限已至啊,速賣棺槨吧’ 來人步履緩慢,踩在草叢上,發出細微響動。 “誰?” 江逾白冷眼看去,霎時一怔松。 玄蕪的假發被風吹的凌亂,乍看起來滑稽可笑。 可江逾白半分也笑不出來。 眼前相伴數月的和尚朋友,明明越走越近,卻在他面前逐步‘消失’。 他的的皮囊飛快地瓦解,從眉心到胸口,再到小腿,年輕的皮膚裂開。 屬于‘玄蕪’的外殼不復存在,露出本該入土的歸元老掌門。 老者雙鬢染雪,面容蒼白如紙,精神卻仍舊有幾分矍鑠。 他走進江逾白,笑模笑樣道,“闔眸,靜心?!?/br> 他撫了撫江逾白發頂,二指并攏,沖江逾白眉心一點,“此處沒有什么九天仙尊,也沒什么歸元少主,只有江逾白?!?/br> 他講話語氣很霸道,活脫脫的老無賴,老匹夫,真的很‘外公’。 疼痛感抽絲般地散去,江逾白眼中恢復清明。 他看了看岑隱,想說的話堆在嘴邊,可到頭來,卻只先講了句,“金絲楠的棺槨,就裝了幾塊石頭……真是浪費錢了?!?/br> 岑隱笑著拍他頭,“怎么,外公沒死,你不開心?” 江逾白深深看他一眼,從懷中掏出本紙扎,鋪平攤開于兩人面前。 看什么呢? 啥也沒有! 泛黃的紙頁上空無一筆。 祠堂里的梨木牌位,丹砂勾勒出的祖宗名諱,在輪回薄扎上連個名都沒有,想來自始至終都不存在。 江逾白抿唇,聽不出喜怒,“騙人很好玩?” 岑隱咂咂嘴,誠懇道,“還行?!?/br> 琢磨了會兒,復又道,“好玩,但也辛苦?!?/br> 語畢,他徑直席地而坐,江逾白斜睨他一眼,也盤膝坐下。 天邊刮來陣風,帶著點竹葉冽香,一時間,兩人竟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寒潭靜水邊,一老一小時刻斗嘴的日子。 老東西總是邊抽著煙槍,邊騙小東西喝苦茶飲辣酒。 滿身的術法修為,愣是半點也不傳授,整日帶著孩子上山下河,摸魚捉鱉,混跡在各食肆酒坊,得虧小東西年歲夠小,要不然勾欄瓦舍也是要去上一去的。 劍道講究苦修,可老東西和小東西非但不苦,還吃香喝辣,快樂似神仙。 某個有些悶熱的傍晚,在南境的某個燒烤攤前。 老東西點了十串雞翅膀,分給小孫子兩串。 他瞅了瞅天邊西斜的日頭,冷不丁道,“阿崽,想修道嗎?” 那時候,小江快十歲了,容舟那貨都開始在明心峰,搖頭晃腦背《煉氣伊始篇》了。 落日余暉灑在孩子肩頭,小江側身咬了口雞翅膀,含混道,“挺想的?!?/br> 岑隱剔著牙,“想學什么?” “劍,”小江瞳孔發亮,想也不想,“長劍斬山河?!?/br> “小破孩?!贬[拍拍他的頭,“是長劍守山河?!?/br> & 兩人相對而坐,半晌無言,江逾白修長指尖點著空白頁面,極輕地吐了口氣,“外公,我需要知道真相?!?/br> 為什么當初要詐死? 為什么明明活著卻不與大家相認? 歸元眾先祖存在否? 他想要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 岑隱瞇瞇眼,伸出枯瘦的手摩挲亡靈紙扎,語氣無甚波瀾,“他們都是我?!?/br> “我活了一萬年,這些人都是我?!?/br> 他說話的時候姿態放松,帶著江逾白從未見過的愉快。 岑老掌門在紙頁上劃來劃去,僅三兩下,就描摹出一座江逾白陌生又熟悉的小城。 ——黎陽。 &*& 春雨初歇的傍晚,城內主街人潮涌動,少年背著竹樓七拐八彎,閃到賣彩墨的攤子前。 一陣挑挑揀揀后,便詢問價錢, 他嗓音細軟,還帶著點南邊特有的糯,聽起來像是還在上學堂的半大孩子。 攤主是位眼神不好的老嫗,笑呵呵地答完價錢,接著說要多送他兩盒 于是,小妖怪喜滋滋地挑了兩盒艷麗的,正欲付錢時,卻被人拍了下肩膀。 他回頭,見身后站著個男人,小妖怪迷茫地問人家要做什么。 男人壓低聲音說,“你今早偷了我家的雞蛋?!?/br> 黎纖思索一會兒,連忙解釋,“沒,沒偷,我放了三顆珠子在雞窩旁邊?!?/br> 男人咧嘴笑了笑,壓根也不聽他解釋,直接揚聲嚷起來,“大家來看看,這就是浮黎仙尊從折吾河領回來的妖怪,今早天未亮時潛入我家偷了東西,我來叫他還,誰知這妖物竟揚言要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