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大陣符文流轉, 銀光閃爍;青鳥扇動翅羽, 扶搖直上,仙閣瓊樓乘風穿云, 于整片陸地上漂浮。 江逾白負手立在檐角, 衣擺在風中飄飛, 剮蹭著腳邊的檐脊獸。 身后有一堆仙娥跪伏在殿內, 個個低眉斂目, 表情接近于誠惶誠恐。 日沒入海濱時,行宮降落在靈山主峰的半山腰。 行程幾萬里,卻無仆仆風塵,江逾白看得清楚,閣頂更漏內的鎏金細沙只落下幾粒。 靈山真氣充沛濃郁,七十二道峰拔地而起, 彼此縱橫交錯,像是只盤踞著的龍在沉睡休憩。 江逾白閉了下眼,突覺此地奇妙又熟悉。 他躍下重檐廡殿, 準備走到山頂看看,老者恭敬地提醒他可以騰云或飛行,甚至瞬移。 江逾白搖頭拒絕, 道:“我不習慣?!?/br> 他悠哉悠哉地邁步子,老者也亦步亦趨地跟著。 一路上, 寒風嗚咽,時有碎雪拂面。 山路陡嶇,老者的拐杖杵在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動,有幾分刺耳。 江逾白瞥了兩眼,隨口道:“你的烏木拐杖很像一支船槳?!?/br> 聞言,老者一頓,握著杖柄的手驟然收緊,兩頰震顫,面色有乍閃而過的恐慌。 江逾白笑了笑,問道:“慌什么?我應該不是位會因一根拐杖而處罰仆從的神仙吧?” 老者抒口氣,拭掉額角的汗,回道:“自然不是?!?/br> 江逾白順著話頭往下說,“那我是什么樣的人?” 頓了下,又改口道:“什么樣的仙?是好還是壞?” “這……”老者支吾,顯然不知該怎么講。 越向前,風聲越大,雪花片簌簌地落,拂過江逾白眉尖凝成薄霜。 他道:“講講平日里我都做些什么吧?!?/br> 失憶的江逾白覺得一個人的行為可以反映他的品行。 若是整日懲惡揚善便是好,反之若每天燒殺搶掠便是壞。 聞言,老者總算不似方才緊張,開始猶如背課文般地復述江逾白每日要做的事情。 “前晚您啟動北斗星軌大陣捉了十二只小蟈蟈回來,放到了凜霄殿的縛靈籠里看它們斗群架?!?/br> “昨日夕暮時分,靈山落了場薄雪,初雪細軟,您領著行宮里的道童們在西乾峰打了一宿的雪仗?!?/br> “今早您在慈溪湖催熟了幾千株紫槐,又摘了花瓣混著青梅釀了兩大壇子酒,就埋在繁木林?!?/br> …… “對了,三天后人間南邊的黎陽小鎮有場祈福廟會,您叫我時刻提醒著您去湊熱鬧,還要帶著銅錢,因為您想買幾個陶響球?!?/br> 聽到這里,江逾白覺得離譜又好笑. 離譜的是,一位神仙竟整日里做些雞毛蒜皮,近乎到幼稚的事情,像是一個憨批,難怪會失憶。 好笑的是,這位憨批神仙就是他本人。 老者道:“仙君,您還想問些別的嗎?” 他們離山頂只有寸步之遙,積雪上落了層枯黃的葉子。踩上去有清脆的咯吱聲。 “我對你所敘述的事情毫無半點印象?!苯獍啄竽竺夹?,右手下意識朝腰間摸了摸:“除了這些,我就不做別的?身為神仙難道不該去守護人間?” “自然不需要?!崩险叽让忌颇?,猶如帶著光滑的假面,“四海太平,塵世無恙?!?/br> 夜幕低垂,星子滿周天。 老者在得到應允后,拄拐下了山。 整座靈山尖,只剩江逾白一人。 峰頂高而孤寒。 向上是九天蒼穹,手可摘星觸月。 向下是荒茫平原,蒼松勁柏扎根生長,連成翠青色的珠串。 峰巒綿延數百里,有塵世的萬家燈火。 江逾白視線由遠及近,把一切收入眼底。 方才老者說,塵世無恙,言下之意便是人間很好很太平,所以用不著你來守護,還是洗洗睡吧。 可是江逾白認為,這個因果關系不對。 人間太平致使仙君變得很閑,閑到要靠斗蛐蛐買陶響球來找樂子。 那么導致人間太平的因是什么? 借著瑩瑩星光,他打量起自己的右手,指腹與掌心有幾處薄繭,觸感有點粗礪。 江逾白感到荒謬,難道這雙手就只用來捉蟈蟈,團雪球,摘花枝,煮酒烹茶嗎? & 次日一早,風歇雪停,烏金東升。 江逾白在幾個小道童的帶領下,大致參觀了七十二峰的走勢脈絡與行宮各處的亭臺樓閣。最后在名為‘斷空’的藏器閣里,尋了只云舟,本想著問問御器法訣是什么,不曾想自己一腳剛踏上去,小方舟便晃晃悠悠上了天。 江逾白樂了,腹誹道:做神仙真挺爽,簡直是隨心所欲。 云舟飄游三天,路線不固定,像是一片斷線的風箏。東南西北,七拐八彎的地瞎飛。 大漠孤煙裊裊,雪域銀裝素裹,南邊群島草木蔥蘢,靈芝雪蓮滿山崗,江流蜿蜒迂回波光粼粼。西邊有幾座高峰,重巒疊嶂,每個山頭都有青磚黛瓦的房子,卻普照著金光。 整座大陸猶如一張畫卷緩慢地攤開在江逾白眼中。 這就是塵世太平的模樣嗎? 不對,江逾白想,這頂多算塵世很美。 方舟降落在一方小鎮,江逾白先罩了頂斗笠入城,后在巷子口隨手抓了個灰頭垢面的小乞丐,扔給他兩串銅錢,挑著眉問:“這里太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