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 眾人繞著旋梯走了數圈,終于在最底層駐足。 映入眼簾的是座形狀古怪的宮殿,由黛墻烏瓦搭起,匾額上勾勒著幾行古文,筆勢鋒淬利落,內容卻極度的古怪。 大抵是某句美好祝愿,譬如萬古永生 也可能是某段咒語,譬如無邊孤獨。 陳文瞇著老花眼,枯枝般的手指落在虛空,劃拉了兩下,冷不丁道:“題字蕭散飄逸,若游龍驚鴻,倒和小江師兄的筆風有八九分相似?!?/br> 在無為學舍時,大家都是靠抄江逾白的功課過日子,陳老頭尤為認真,基本是一對一全盤復刻,透過放大鏡,一撇一捺地抄,四年下來,對小江師兄的字堪稱了如指掌。 江逾白喉嚨攢動,倒是沒說出什么,半晌后只道讓陳文后退幾步。 他站到地宮前的八卦印上,周身氣流無風自動,云紋衣擺獵獵作響。 廣袖里陡然迸射一道勁風,逾過千斤重,嘭地砸開眼前的門。 沒有兇悍的守衛與異獸,沒有精巧機關與毒霧迷障,入目的是一條長廊,青瓷磚明澈如鏡,映出江逾白略帶倦意的眉目。 琉璃墻掛了兩排燈幢。蘭膏明燭,華鐙錯些,白釉蓮瓣盛著鮫珠,彼此交相輝映,散發柔亮的光,輕撫幾人門面。 有颯颯泠音傳來,像是青葉枝頭上的夏蟬鳴叫,又像是蓬松白云間的幾聲鶴唳。 竟隱隱有種欲往深山寺廟,前去禮佛朝圣的錯覺來。 陳文眼神渙散,一陣恍惚,抬起腳欲邁進地宮里。 “且慢?!?/br> 江逾白迅速攔住他,“你看見什么了?” 陳文揉揉眼睛,長呼一口氣,“…是好多年前,我與丘棠在百里長林初見的場景?!?/br> 江逾白略一偏頭,問:“你們呢?都見到什么了?” 羅剎甲眼冒精光“一座山,一座由碧海璨珠,實心金珀,龍紋玉圭堆積來的財寶山!” 羅剎乙舔舔嘴唇:“龍骨鳳rou、佳肴陳釀、玉盤珍饈?!?/br> 羅剎丁有點不好意思:“百年前,我還沒死時,與妻兒老小在屋檐下剝菱角?!?/br> …… 他們七嘴八舌地講著,末了,不由自主地望向江逾白,臉上的表情不約而同。 ——大家都講完了,輪到你了。 ——你看見啥了??? 長廊中飄來馥郁清香,泉水聲叮咚敲擊耳膜,原本詭異緊張的氣氛被暖風吹得溫柔。 盡頭處天光皎凈,草木郁蘢,柳梢頭下佇立一道熟悉人影,單薄且瘦弱。 待縹緲霜霧散去,露出熟悉眉眼。 江逾白挑了下眉:“我道侶?!?/br> ——我剛才看見我道侶了。 第107章 渡厄城·九 道侶二字從唇齒間被輕而易舉講出。 此刻, 江逾白突然有點想念黎纖。 亡靈紙簿的記載,鬼仙的地下行宮,歸元山離火峰, 甚至整個漪瀾大陸統統消弭在長廊的光影里,他就只看到了黎纖。 他想, 該快些了??煨┙鉀Q所有的事情, 然后回去找黎纖。 陳老頭舒眉展顏, 連道了幾聲好,他計劃著若是自己有命回去, 就把家里那對沉香木嵌金軟梳送予小江師兄, 望他二人平安長久。 江逾白烏眸開合, 再睜眼, 虛影已消散無蹤。 思索幾瞬后, 他伸出手,觸碰虛空,指尖融進暖光。 忽有幾道銀絲乍現,有棉絮般的輕柔觸感,排序錯綜繁復,鋪滿整條長廊。 銀絲泛起光暈, 桑麻青葉的味道浮沉在鼻尖。 “是蠶絲,其上覆有天南星和曼陀羅的汁液,被篆刻了精密符文, 用來做幻陣的輔線,天干地支交錯,構成無形大陣。 絲線可先悄無聲息地刺進周身xue位, 游走在奇經八脈,最后作祟于識?!?/br> 江逾白邊說邊拔劍, 幾聲劍吟過后,皎皎寒芒劃破空氣。 僅僅須臾之間,劍勢喧囂直上,如萬丈山脈拔地而起。 劍鋒迸射一股勁流,在半空中又分作數道,狀如片片柳葉,與長廊里的絲陣碰撞。 伴隨陣陣尖細的摩擦聲,銀白蠶絲被割裂撕碎,紛揚飄灑。 眼前的長廊悠然消失,玄妙陣法朝夕間毀于一旦。 緊接著,面前的地宮猛烈震顫,猶如一只猛獸在嘶吼、在抖擻。 江逾白腳下八卦印的靛青墨色逐漸褪去,逐漸變成一塊透明的水鏡,映照半空高懸的血月。 “咚!” 隔著迢迢流水、濛濛云霧,鐘聲自碧水江對岸傳來,格外悠遠綿沉。 回響融入塵埃,仄月的最后半角終于圓滿。 血月與印符重合,兩者隨風而動,邊旋轉邊擴張,遙遙望去,很像決堤的洪水,無限蔓延,要把天地浸沒。 “原來,地宮入口竟在此處?!?/br> 江逾白冷笑過后,左手掐訣,右手握緊無妄,真元源源不斷注入劍身,云紋廣袖開合,攬了滿袖的狂風。 “前輩,現身吧?!苯獍讚P聲喝道。 音落,自長廊涌入的沙土碎絮戛然而止,盡頭處一道稠麗的倩影倏忽現身,正款步向前。 丘棠地瞥了眼無妄的劍尖,樂道:“你可知此道符印下面是誰的主場?是誰的地界?你若去了怕是有來無回?!?/br> 江逾白也笑了笑,眼底墨色翻涌,“前輩以數百魂魄相挾逼我來渡厄城,先是送來幾只鬼差變相地帶路,又引我出劍破封印,如此苦心孤詣,不正是希望我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