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陽光微煦,日頭正好,不那么灼熱,也不那么陰涼,真是恰到好處。 這樣的日光,是給所有人的嗎?不,肯定不是,天,從來就不是一片天。 徐金玉想起她早上丟垃圾的時候,垃圾桶旁邊有只小黃貓,應該才出生幾個月,巴掌大的幼小。 它鉆在垃圾桶下面嗅吃的,徐金玉過去丟垃圾,它就躲起來,徐金玉走了,它就跑出來,小聲喵喵地叫,嗅著地上掉落的牛奶盒。 徐金玉只能站在不遠處看它,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后頭也不回地走掉。 她不喜歡貓,但看著小貓的時候,竟然生出幾分憐愛,想養它,真想養它。 它多么可憐,可愛,弱小又無助。 可條件不允許啊,她是連自己都要養不活,也不想活的人。 她想,這個世界未免太過殘酷,生命向來如此不公,多少大貓被養得腦滿腸肥,而那么小的一只幼貓,只能鉆垃圾桶取食。 還碰上她這樣“冷漠”的人,希望小貓可以遇到個好人家,別像她一樣。 加繆說,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要不要自殺。 徐金玉站在十四樓的天臺上,今天是她二十七周歲的生日。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二十七周年,漫長到像活了二十七萬年。 生在貧富懸殊巨大、重男輕女的人口大省,落在滯后貧困、小農意識未除的偏僻之地。 自她有記憶起,父母間就是爭吵謾罵,父親庸碌無能卻自大,母親吃苦耐勞卻愚鈍,但一樣的脾氣暴躁,忽冷忽熱。 她是他們的女兒,作為發泄的存在,可以隨意打罵侮辱;也是他們的“父母”,作為生活的支撐,要去照顧他們的幼稚情緒。 好一個顛倒倫常。 她還有一個小六歲的弟弟,卻是慶幸,父母生的第二個就是弟弟。 小時候隔壁家仨姐妹,也有一個最小的弟弟。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這樣甚至不算太負重,可愚昧總和貧窮相勾連,生下不可名狀的孽障。 十二月了,這是一年中最后一個月,這么舒服溫和的日光,竟在最后才能擁有。 徐金玉伸手,白皙的手掌上掌紋凌亂,陽光落在手上,抓不住也握不著。 小時候從三級臺階跳下去,就覺得很開心,現在需要十三樓以上了。 只要縱身一躍,就結束一切。 她從天臺往下望,眼鏡從鼻梁下滑一點,不禁涌起一陣害怕。眼里心底各種情緒輪番登場,凄楚,悲哀,不甘,憤怒,怨恨。 抬起一只腳,凌空在天臺,她的身體猛地顫抖,心跳得迅速而劇烈,不自覺的,慌忙后退好幾步,直至安全地帶。 她呆滯住,緩緩蹲下身子,捂住臉哭。 很早就想死了,大概第一次是十三歲,可一直以來,都不敢。 她怕疼,也有些不甘心。 憑什么要我死,是誰想殺死我? 她還記得,十五歲和父親吵架,說想死的時候,那個毫無憐憫,只有嘲笑的面孔,以前只有怕疼,但那張臉的表情,讓她產生了不甘。 螻蟻尚且偷生,就像那只小貓,它多想活啊,它真的很想活。 該死的人明明那么多,輪不到,也犯不上她,可活著又是多么多么的艱難困苦。 她早就沒什么生命力了,整個人就是行尸走rou。 徐金玉大哭,哭得比送父親入葬的時候厲害,她送父親入葬的時候,面無表情。 父親死了,遭遇了醉駕車禍,搶救無效。 她知道后,竟然下意識松了口氣。 她厭惡甚至憎恨她的原生家庭,尤其是那個所謂的父親,好在她不會喝酒,也不愛喝酒,不然得開瓶香檳。 不過,那一刻,她只有塵埃落定的感覺。 有人勸她,至少也是生養的父親,不應該這個態度。 她只能一言不發。 那個童年,太混沌了。 幼時,父母迫于生計,無法照看她,甚至因為窮,幼兒園都沒上多久。 要么把她放到外婆家,要么把她一個人關起來。 在外婆家時,她被表哥猥褻,手伸進褲子里,表哥說是什么做游戲,四五六歲的小孩,哪里懂,父母也不教。 上了初中,遇到表哥,還想和她“玩游戲”。 直至十八歲充話費送智能手機,上網才發現,原來有人和她一樣啊,原來這叫猥褻啊。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和父母傾訴,非但得不到安慰,還覺得她小題大做,要她當沒發生過。 最可悲的,出生在重男輕女家庭的母親,跟她說,這事不要和外婆講,因為外婆對表哥非常寵愛。 母親還多問了一句,有沒有被進入? 沒有。不然以她的怕疼,真的會很難受。 于是母親哦了一下。 可如果有,又怎么樣? 也不怎樣吧。 沒人在乎她的自尊,也沒人在乎她的傷痛,一張張面孔都是那么冷漠麻木。 下輩子不要做人了,也不要再有這樣的親人,不然,還不如就此灰飛煙滅,魂飛魄散。 好在,她不信有下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