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之后任炎尾四人如何哭鬧哀求,叢容都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天生共情能力低下的叢大人沒有那種叫同情心的東西,他的心就像雪原上的寒冰一樣冷硬。 遷徙隊又繼續趕了兩天路,第三天早晨叢容在睡夢中被紛亂的人聲吵醒,他揉了揉還有些迷蒙的眼睛問站在洞口的炎朔:“出什么事了?” “炎尾他們跑了?!毖姿钒櫭?。 叢容微怔,無所謂地擺擺手:“算了,跑了就跑了?!?/br> 那四顆老鼠屎如果跟著遷徙隊一起去往新的棲息地,也不知道會鬧出多少幺蛾子,跑了正好,還省了他考慮該怎么處理對方的功夫。 叢容沒把炎尾當回事,結果就聽炎朔說:“他們打暈了祭司午和毛蕪,還偷走了一部分物資?!?/br> “什么?!” 這下叢大人徹底清醒了,他匆匆在毛衣外面套上獸袍,三步并作兩步奔向物資車。 物資車的門大喇喇敞開著,原本裝得滿滿當當的車廂很明顯地空出來了一些。 女奴毛蕪已經醒了,她比祭司午年輕得多,而且身強體壯,只腦門那里青了一塊,別的似乎并無大礙。 “是叢大人!叢大人來了!” 部落里懂醫術的除了祭司午本人外,就只剩下叢容,圍觀人群看到他立刻如摩西分海般讓開一條道。 叢容讓守在祭司午身邊的毛蕪先去休息,腦部受到外力作用,那一瞬間的力量,會使整個大腦在顱腔內晃動,使得部分神經元的軸突斷裂,神經元軸突回縮,俗稱腦震蕩。[1] 即便毛蕪看上去沒事,他也不敢掉以輕心,腦震蕩是原發性腦損傷的一種,病患當時沒什么感覺,后遺癥卻可長達數月甚至半年。 毛蕪離開后,叢容專心檢查祭司午的情況,老太太躺在獸皮墊子上,額頭破了個兩公分左右的口子,鮮血將她花白的頭發染成暗紅色。 叢容匆匆瞥了眼不遠處雪地里那把帶血的石刀,沒有ct,沒有磁共振,僅靠rou眼很難判斷祭司午的真實傷情。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對方清創加縫合傷口,之前從圣使居伊那里順來的止血藥白及也派上了用場。 “祭司大人會死嗎?”有族人小聲問。 紅石部落已經沒了首領,如果再失去祭司……族人們心里發慌,仿佛失去頭獸的獸群,幾十雙眼睛齊刷刷望向人群中央的青年,想要從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不會?!眳踩莼卮鸬檬趾V定。 除了昏迷不醒這一點外,祭司午的其他生命體征都非常穩定,體溫也很正常,死是不可能死的。至于其他,比如腦損傷可能引起的意識障礙,肢體功能障礙等病癥,他暫時還無法確定。 眾人聞言頓時大大松了口氣。 雖然叢容不是祭司,但他救過卯,救過數,連鬣那樣被鐵角獸頂破肚皮,腸子流了一地的情況青年都能治好,除了幾個自作聰明的刺頭,絕大部分族人對叢容圣主眷屬的身份深信不疑。他說祭司午不會死,那就肯定不會。 叢容讓人把祭司午抬到物資車上安頓,因為多了兩個病患,遷徙隊臨時決定原地休整一天,起碼等老太太醒了,看看情況再走。 叢容抓了把雪,邊將手上的血污擦洗干凈,邊問旁邊的炎卯:“少了多少東西?” 年輕戰士的臉色有些難看:“兩桶rou加一桶鹽?!?/br> 紅石部落用來裝獸rou的石桶非常大,連rou帶桶能有兩三百斤,也就是說一晚上時間,他們起碼損失了五百斤左右的獸rou和三十斤鹽。 叢容在心里飛快算了算,剩下的rou足夠讓五十來個人吃到凜冬結束,那時候他們應該已經抵達新的棲息地了,萬物復蘇的雨季很快就會來臨,草長鶯飛的時節,怎么都不會餓肚子,讓他在意的是鹽。 原本的五桶鹽,路上吃了半桶,被炎尾四人偷走了一桶,現在還剩下三桶半。 一百斤鹽,聽上去不少,但也只夠吃半年,這還是在沒出現意外的情況下,像昨晚那樣的事如果再發生一次,別說半年,能不能撐到目的地都是個未知數。 叢容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石桶邊緣,忽然問:“昨晚值夜的是誰?” 畢竟是在野外,遷徙隊還帶著這么多物資,安全起見,炎卯每晚都會安排人守夜,兩兩一組,有時候是族人,有時候是奴隸。昨天晚上輪到的恰好是兩名紅石族人,分別叫炎奎和炎鳩。 “奎吃壞了肚子,炎尾他們打暈祭司大人和毛蕪的時候,他正好方便去了,所以壓根兒不知道?!?/br> “另一個人呢?”叢容又問。 “鳩……”炎卯目露遲疑,語氣微妙,“他不小心睡著了?!?/br> “睡著了?”叢容挑眉,“值夜的時候睡著了?” 炎卯無奈地點了點頭。 叢容有些無語,想不到上班偷懶這種事不僅文明社會存在,連民風淳樸的原始大陸都沒能例外,他還以為原始人個個勤勞勇敢,是叢大人想當然了。 片刻后他問:“以往如果發生這種事情,紅石部落一般怎么處理?” 炎卯毫不猶豫地回答:“打一頓?!?/br> 叢容:…… 這懲罰確實很原始人。 不過作為自小接受文明教育的文明人,叢大人覺得打人不大好,于是他說:“我們換種方式吧?!?/br> 炎卯:? 祭司午是在半小時后醒來的,叢容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包括對方的名字,所在的部落,又讓她從一數到二十,老太太全都配合地回答了。除去頭還有些暈外,身上并無其他不適,但非常生氣。 作為部落里最具智慧的領導者,族人對祭司的態度一直以來都是尊敬的,愛戴的,無條件信任的,結果現在居然有人趁她睡覺的時候敲悶棍,祭司午簡直不敢置信。 然而不敢置信也已經發生了,四人早跑得沒了影。 “我老了?!奔浪疚缈吭谲噹谏?,耷拉著眼皮感慨,從叢容的角度能看到對方始終努力挺直的脊背在這一刻微微佝僂起來。 叢容嘴唇動了動,他雖然無法體會祭司午此時的心情,但也能從后者的語氣里聽出悲傷與無奈。 叢大人正準備說些沒用的好聽話安慰老師,就像上輩子他對博導和老中醫做的那樣,便聽祭司午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成為部落的下一任祭司?!?/br> 眼前的青年年輕俊美,醫術精湛,還非常聰明,哪怕他不是所謂的圣主眷屬,在祭司午看來也是下任祭司的不二人選。她想不到還有誰比叢容更適合接替自己的位置。 叢容瞳孔微縮。 如果祭司午是在一個月前說的這話,他內心不會有絲毫波動,甚至還可能毫不猶豫地拒絕,畢竟叢醫生真的沒有跳大神的癖好。 然而現在,叢容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好?!?/br> 就像他之前說的,修補異世大陸文明根本不是一兩個人能夠完成的,哪怕一個部落也做不到,他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力量參與進來。 成為祭司,只是他邁出的第一步。 一整天都沒出太陽,天空灰蒙蒙的,即便遷徙隊眾人裹著厚實的獸袍也感覺冷到了骨子里。 “又要下雪了?!币幻t石族人抱緊自己的胳膊,哆哆嗦嗦地和同伴聊著天。 他們已經在這片雪原上漂泊了將近一個月,按照叢容先前的估計,應該還要再走一個多月。 “真他娘的冷??!”同伴舔了舔凍得發白的嘴唇,呼出的水汽在空中凝聚成一團白霧。 “卯已經在發物資了,等吃了烤rou,再喝上一碗熱乎乎的rou湯,身上就沒那么冷了?!弊迦诵χ呐耐榈暮蟊?,兩人高高興興地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然而等他們來到物資車邊,卻發現情況似乎不大對,幾名紅石族人正圍著炎卯大聲說著什么。 “卯,為什么今天的rou只有這么一點點?”一名族人瞅瞅手里巴掌大小的rou塊,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而且為什么奴隸的還是和之前的一樣多?” “這是懲罰?!毖酌舶畎畹鼗卮?。 “什么?” 不止族人,奴隸們也一臉懵。 “因為昨晚奎和鳩的失職,導致祭司大人被襲擊昏迷,還損失了部分物資,為此叢大人決定削減所有族人三天的口糧?!?/br> 炎卯這話一出,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憑什么?值夜的時候睡著的又不是我們?”一名族人不服氣地喊冤。 “嚷嚷什么?”炎卯用刀背敲了敲石桶,銳利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飽含怨氣的臉,正色道,“不止我們,叢大人自己也只分了這么點rou?!?/br> 原本還滿心不甘的紅石族人聞言瞬間愣住了,齊刷刷望向不遠處的俊美青年。 叢容自己支了個鍋,咕嘟咕嘟熬著稀薄的rou湯,而他的小奴隸則在另一個地方優哉游哉地烤著大塊獸rou,雙方之間隔了足有十米遠,形成鮮明對比。 族人們不由瞪大了眼睛,宛如一群受到驚嚇石化的土撥鼠。 連擁有九成獸rou的叢大人都只能喝rou湯,他們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要怪就怪不好好守夜的奎和鳩,還有跑了的炎尾炎雕他們! 眾人看向兩人的目光里滿是憤怒,炎鳩連自己的那份rou都沒敢領,灰溜溜地跑去找家人,打算隨便蹭口湯喝。 結果湯沒喝上,先挨了老爹一頓揍:“我讓你睡,讓你睡!老子的鐵角獸rou都讓你小子給睡沒了!” 他爹揍完,扔給他媽接著揍。 可不要小看女性原始人的力量,比如紅藜,一個人就能輕輕松松撂倒上百斤重的成年骨雕。 蒼茫的雪原上回蕩著炎鳩久久不息的慘叫。 另一邊炎奎的情況相對好一些,畢竟拉肚子這種事真不是他能控制的,而且以前還出現過拉肚子拉死人的情況,所以并沒有族人過去找他麻煩,當然,短時間內他們對炎奎的怨氣也不會消除就是了。 奴隸們旁觀了一切,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懲罰,二十九雙眼睛面面相覷。 半晌,老莫得出結論:偷懶會讓大伙兒都沒rou吃,所以誰也不許偷懶。 奴隸們紛紛點頭表示贊同,一旦有誰不好好守夜,誰偷懶,不用叢容出馬,眾人內部先把老鼠屎解決了。 經過這件事,炎卯驚訝地發現,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沒人再在值夜的時候打瞌睡,個個都警醒得不得了。 不得不說叢大人的辦法比單純把人揍一頓管用多了。 “大人真是太聰明了?!毖酌芍愿袊@。 不知不覺間,年輕戰士心里對圣主眷屬的濾鏡又加深了一重。 然而此時,聰慧的叢大人躺在自家小奴隸挖好的雪洞里,身下墊著厚厚的獸皮毯子,百無聊賴地望著洞口那一小塊天空。 下雪了。 雪勢不是很大,偶有一兩片晶瑩的雪花飄進來落到地上,與洞內的其他積雪融為一體。 咕嚕。 細微的聲音在狹小寂靜的空間里被放大了數倍,顯得格外明顯。 晚飯那一碗可憐兮兮的rou湯早已隨著尿液排出體外,十八歲的眷屬大人正處于能吃易餓的年紀,他的食量雖然和炎朔沒法比,但一頓也要吃不少rou,早知道就不打腫臉充胖子了。 叢容心里十分后悔。 炎朔洗漱完,爬進雪洞的時候正巧聽到他叢哥的肚子在抗議,兩人四目相對,空氣有一瞬間的沉默。 叢容:…… 他拉高獸袍蓋在臉上。 睡覺,睡著了就不餓了。 有一說一,自打擺脫奴隸身份后,他已經很久沒有嘗到饑餓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