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在心里哼，別讓我聽見就成?！本┘偘驼坡湎?，不輕不重地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我走了，你跪得開心?！?/br>
    第73章 交易

    “逢君歡”后院里的荷花開了滿池，流水潺潺，靜聽片刻足以撇去浮燥，清新怡人。

    雅間的門開著半扇，辛年站在廊上，朝從廊上走來的京宣行禮。京宣頷首，在門前整理袖袍，輕步進了雅間內室，朝坐在窗邊小幾邊的人喚了聲“皇叔”。

    “坐?！本┘傆檬终剖疽獠鑹?，“菊花普洱?！?/br>
    京宣好普洱，卻從未刻意對外說過，在別處飲茶時從來都只是客隨主便，因此旁人要送他茶也只能撿著好品質的送。他聞言笑了笑，說：“皇叔還記得?！?/br>
    這話說得頗為奇怪，京紓說：“我腦子沒病?！?/br>
    “……只是沒想到皇叔會關注我愛喝什么茶?！本┬釅亟o京紓添茶，而后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還關注了別的?！本┘傔@般說。

    京宣提壺的手穩穩地放下，抬眼直視京紓，說：“五弟好男風是真，養著清澧也是真，我并未平白編排捏造?！?/br>
    京紓說：“那你起初將清澧送給五弟，意欲何為？”

    “蘭京這么多府邸，誰往誰家里安插眼線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三皇子府也有別家的耳目時刻探聽我的動向，也有人等著尋機害我?！本┬灶D，“我坐在這個位置上，若對兄弟們的動向一無所知，我不安心，若有誰要害我，我就要率先反擊。我不瞞您，我把清澧送到五弟身邊，就是想著以后若有需要，可以用他?！彼f罷笑了笑，“皇叔與五弟向來親厚，您要厚此薄彼，我無話可說?！?/br>
    京紓正在聞茶，聞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說：“我說你什么了？”

    “……倒是還沒說?！本┬寡?，“可皇叔不就是特意來問罪的么？”

    “陛下讓我請你喝茶?！本┘傉f，“有意見找你父皇去，別在這兒跟我吹胡子瞪眼的?！?/br>
    京宣收斂神情，“侄兒不敢?！?/br>
    京紓說：“諸位皇子中，老二是真閑人，從未主動算計你，小五也是，可你一早就存了用清澧離間他二人的心思，又是為何？”

    屋中靜了片刻，京宣說：“儲君之位空懸，父皇尚在觀望，侄兒想爭一爭，有錯嗎？”

    “沒錯?！本┘傉f，“你既然篤定沒錯，為何不敢一開始就說出這句話，還要遮掩一番，反怪我苛責？”

    京宣答道：“父皇想來更屬意二哥，但尚有猶疑，皇叔卻定然是最屬意五弟，因此我不敢同您直言?！?/br>
    “并未?！本┘傉f。

    京宣一愣，而后笑道：“但您肯定最不屬意我?！?/br>
    京紓問：“為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龍椅換了人坐，您的處境未免被動。二哥本就對您尊敬有加，若即位的是他，父皇也定會讓他多多仰仗您，他便不會對您如何，至于五弟自然更不用說，但是我，”京宣把話說得坦然大膽，“至少諸位兄弟中，我是讓您最不放心的那個?！?/br>
    “你不是陛下，忌憚我在情理之中?！本┘傉f，“天子便是天子，賞罰、褒貶大多時候不能隨心，而是要順勢。若真有那日，你覺得削我的權、要我的命更有利，放手去做就是了?！?/br>
    京宣定定地看著他，許久才道：“皇叔果然是皇叔，無所畏懼?！?/br>
    “權勢無所謂，但若想殺我，我不會順從?！本┘偟曊f，“我若不從，別說是你，你老子也殺不了我?！?/br>
    “皇叔光明磊落?！本┬Φ?，“皇叔是有牽掛之人了么？”

    京紓摩挲茶杯，“為何這般問？”

    “皇叔以前對生死安危、身體康健少有顧忌，父皇對此頭疼不已，今日您卻這般說辭，我就隨便一猜?！本┬f。

    “少來試探?！本┘偛焕洳粺岬卣f，“讓我不高興，我就去你父皇那里換一套說辭?！?/br>
    “我不問了，您別生氣?！本┬戰?，又說，“您這般說，我斗膽猜猜，父皇是問過您心中屬意了嗎？”

    “嗯?！本┘偯髦蕟?，“想知道我的答案？”

    京宣給他倒茶，說：“如若皇叔愿意憐恤侄兒的話?！?/br>
    “小五是皇子，卻沉溺男色，是丟了天家顏面，他叫你逮住把柄，此事怪不得你，但你為著一個‘爭’字將此事大肆喧鬧，是否也是在壞天家顏面？”京紓端起茶杯，“陛下可否問罪你？”

    京宣摸著杯沿的手一顫，抿唇不語。

    “儲君之位空懸，誰都知道陛下尚在觀望，可陛下春秋正盛，別人明面上都不爭，你火急火燎地爭什么？”京紓說罷飲了茶，起身瞥了眼小幾邊的那罐茶，“味道不錯，拿回家喝吧，散風清熱?！?/br>
    京宣跟著起身，上前拿過衣架上的外袍替京紓披上，說：“今日這杯茶，侄兒喝明白了?！?/br>
    父皇不滿五弟，卻也不滿他，因此要替五弟擺平此事，也要皇叔請他喝茶，這杯茶是安撫，也是訓責。

    京紓“嗯”了一聲，轉身要走。

    “皇叔?！本┬麛r住他，“我看您臉色不好，是否身子不適？”

    京紓聞言稍頓，說：“我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是?！本┬柯稉鷳n，“您到底是什么病癥，若莫先生一時無力，不如請御醫們一同商議？”

    “莫鶯都沒法子的話，御醫能頂什么用？無妨，”京紓說，“沉疴舊疾罷了?！?/br>
    京紓走了，京宣走回小幾邊看了眼那罐普洱茶，正想俯身去拿，突然想起什么。

    “諸位皇子中，老二是真閑人……”

    京紓方才的這句話在腦海中響了起來。

    誰都說二皇子溫和寬仁，可少有說他是閑人的，蘭京的閑人另有其人，可皇叔卻用了個“真”字。京宣目光微斂，伸手拿起茶灌，出了雅間。

    馬車停在后門道上，侍衛推開車窗，請京宣踩著足凳上車。

    “派人重新盯著六皇子，再好好查一查他，做得隱蔽些?！本┬f。

    侍衛應聲，伸手關上車門，收了足凳，駕車走了。

    *

    “哎喲，可累死我了?！睅燌Q趴在徐籬山背上，哀怨得很，“你把付清漪丟給我，害我都快落得跟褚鳳一樣的下場了！你瞧瞧吧，我身邊現下都沒人了，為什么，大家都要躲那丫頭！幸好她今日被皇后娘娘召入宮中了，否則我真受不了！你說一小丫頭怎么腿腳那么大力氣呢，天天逛天天逛，一條街可以走好幾趟，真的不累嗎！”

    徐籬山坐在桌邊，說：“這不是幫你鍛煉身體嗎？”

    “我信你祖宗，這種福氣你怎么不自己享受！”

    徐籬山委屈巴巴地說：“我白日要當值嘛，真的有心無力。行了，別嚎了，待會兒請你吃飯?！?/br>
    “我差你這頓飯錢嗎？再說了，我娘今兒過壽，我得回家用晚膳?！睅燌Q說。

    徐籬山聞言說：“你不早說，我該備份壽禮才是啊?！?/br>
    “哎呀不用，你爹送了禮的?！?/br>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這樣吧，走著?！毙旎h山側身握住師鳴的后脖頸，提溜著他一起起身離開花樓，去了香塵街的一家首飾鋪子。

    師鳴嘟囔道：“我娘不缺首飾?！?/br>
    “好歹咱們天天待在一起玩，你爹娘在家里肯定罵過我，說咱們湊一起就是不學好，我總得趁機表達一下禮節和心意吧？這次是來不及，明年我一定提前準備?！毙旎h山一邊說一邊逛，“但你可不能說我是今兒才備的禮?！?/br>
    師鳴跟著他，“知道知道?！?/br>
    逛了兩層樓，徐籬山最終挑了一對金鑲玉手鐲，三節等長的上等和田玉制成、兩端鑲金花紋頭，式樣簡潔大方又不失交相輝映、端莊華貴。師鳴說好，他便找店主用好匣子包好交給師鳴。

    兩人出了店，師鳴說：“行啊，代我娘謝了?！?/br>
    “好說，另外替我——”

    徐籬山話沒說完，被一道由遠及近的聲音打斷了。

    “留青?！?/br>
    這聲音有些耳熟，徐籬山側目望過去，眼前一亮，驚訝道：“衡蘭！”

    來人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白皙俊朗，是稱得上松風水月的風姿。徐籬山站在原地等他走近，說：“你來蘭京怎么不提前知會我一聲，我好迎你?！?/br>
    “這不就是想給你個驚喜嗎？我還說哪日特意尋個機會去找你，不想今日恰好就遇上了?！蹦凶诱f罷看向徐籬山身邊的師鳴，請教道，“這位是？”

    徐籬山“哦”了一下，扯過師鳴，“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寧遠伯父的師小公子，單名一個‘鳴’，‘雞鳴桑樹顛【1】’?！?/br>
    師鳴幽幽地說：“‘狗吠深巷中【1】’?！?/br>
    徐籬山不介意地笑一笑，對師鳴說：“這一位是我以前去蜀地游玩時結識的江湖朋友，姓方，單名從水的‘渚’，字‘衡蘭’?！?/br>
    兩人互相見禮問候了一番，師鳴便先抱著匣子回去祝壽了。

    徐籬山請方渚去“逢君歡”吃酒，席間說：“衡蘭，你來蘭京有什么要事，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此行是受邀參加故友婚宴，也是看看你，沒什么要緊事，留青不必上心?！狈戒九踔m花酒，和徐籬山對飲一杯，而后說，“蘭京第一食樓，美酒匯集，果然名不虛傳?！?/br>
    徐籬山說：“你游遍各地，見識不俗，我豈能拿尋常酒招待你？”

    “以前你我一同喝一兩銀錢都不值的酒也能盡性地暢聊一整夜，”方渚挑眉，“留青這般說是與我生分了么？”

    “我可沒有啊，咱們許久未見，我請你吃飯是招待你，自然要用最好的。況且當年我去蜀地時路遇馬匪搶劫，若非衡蘭出手相救，我是人財兩空啊，這份恩情我永不敢忘，哪敢跟你生分？”徐籬山皺眉，可憐地嘆了口氣，“衡蘭這般說我，豈不顯得我薄情寡義？”

    “好了，我是逗你的?！狈戒咎釅亟o他倒酒，舉杯道，“我賠罪?！?/br>
    徐籬山笑了一聲，與他碰杯飲盡，擱杯說：“那你這次來是要待多久？”

    “約莫一個來月，不過也說不準?！狈戒菊f，“我朋友也想多留我一陣?！?/br>
    “那敢情好，咱們也能趁機多聚聚，只是我如今要當差，白日里沒什么空閑，只能當夜貓子?！毙旎h山笑道。

    方渚擺手，說：“無妨，我閑人一個，隨時奉陪?！?/br>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時辰，徐籬山喝得微醺，和方渚在食樓門前暫時告別，各自左右轉向離開。

    吹了一段路的風，后頭追上來一輛馬車，趕車的是五皇子府的陳斯，徐籬山看了一眼，撐住陳斯伸過來的胳膊，借力上了馬車。

    “喲?！本┏慰恐浾砜此?，“和朋友吃酒很愉悅??？”

    徐籬山靠在車窗上，伸手解了腰帶，敞著外袍說：“拈酸啊，我也陪陪你?！?/br>
    “行啊，我送你回去?！本┏握f，“你那朋友臉生得很?！?/br>
    徐籬山說：“他是西南人士，出自梁州方家，方家是做生意的，衡蘭也不常來蘭京走動，你自然沒見過?！?/br>
    京澄點了下頭，沒再多問。

    “既然撞上了，那咱聊聊天，”徐籬山說，“談談心？”

    京澄眉梢微挑，勾手道：“隔墻有耳?！?/br>
    徐籬山笑著起身坐了過去，說：“太后想促成我和師流螢的婚事?！?/br>
    “文定侯府和寧遠伯府……有意思。老妖婆這是坐不住了，想打壞主意?！本┏巫聊ブf，“她和老六搭上了？”

    徐籬山夸他，“不傻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