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把車開到車庫，柯遂全程扶著她，舉止頗為小心翼翼。等回去，他立刻翻箱倒篋找出碘伏棉簽，擱到桌上，半蹲下來看她的傷口。

    “沒事?！笨吕枵f：“我自己來吧?！?/br>
    柯遂沒把棉簽遞過去，仰起臉看她：“不是說我來嗎？”

    “我可沒有說?！彼χ诡^看他，語氣卻不容置疑：“我們之前約定好了——”

    “但車上你也碰了我?！笨滤煺f：“為什么反過來又不能呢？”

    “那是因為我太擔心你了，狀態還沒有恢復好?！笨吕栊钠綒夂徒忉專骸昂昧?，聽話?！?/br>
    她又在動用母親的權威，柯遂想，仿佛車上一閃而逝的脆弱只是他臆想的錯覺，堅硬的外殼重新從母性上生出，再次隔絕了他。

    他默然站起，把碘伏和棉簽都遞給她，坐在旁邊看她涂抹。

    柯黎不覺得一點擦傷算什么，抹也抹得敷衍，重重把碘伏往傷口上擦?？滤烊滩蛔〉溃骸拜p一點，不會疼嗎？”

    柯黎失笑：“我自己的身體當然知道疼不疼?！眲幼鲄s放輕了。

    事發突然，柯黎還沒想好怎么安置他。那件事發生以后，她和柯遂呆在同一屋檐下最多不會超過十天，既然決定他天天回家，兩人邊界恐又有消失之嫌。

    尤其現在，她擦破了一點皮，他簡直像動畫片里的小鴨子一樣跟上跟下。第二天早上柯黎起床，柯遂也早早起來，守在客廳里，說想早起多看會兒書?？吕璁斎恢肋@不是真正的原因，她瞥一眼桌上，他已經擺上了她要喝的咖啡。

    “等一下我送你上車吧?！彼暰€在她膝頭掃動。

    “沒關系?！辈皇遣桓袆?，只是——“你賀叔叔等下過來接我?！?/br>
    柯遂一頓，垂下視線：“噢?！?/br>
    “快去睡覺?！笨吕铚睾偷卣f：“周日多休息，學習太累了?！?/br>
    他沒去睡，默默走到沙發邊，真捧起一本書來看?？吕铔]管他，一頭扎入浴室。

    片刻后響起敲門聲?？滤齑蜷_門，賀昀站在外面，一身休閑西裝，衣領微敞，依舊是平常瀟灑從容的樣子，沖他一笑：“阿遂?！?/br>
    “賀叔叔?！笨滤旌八?，給他讓出一條路。賀昀走進來，探頭探腦左右張望：“你媽去哪兒了？”

    “在浴室?！?/br>
    “那還要等會兒?！彼@然對她的生活習慣了然于胸。

    心口火燒似的一陣燙，柯遂轉過身，準備泡茶招待客人。賀昀忙阻止他：“不用了不用了，等下就和你媽出門啦?！笨滤焱Ｊ?，他又笑：“你是真的聽話——我爸媽還在念叨你呢，何時再去我家玩？”

    “有空就去?！笨滤煲参⑿?。

    “嗯，好?！辟R昀隨口說：“不過等下個月我和你媽訂婚，過去更方便了?！?/br>
    “訂婚？”柯遂重復一遍，仿佛沒有聽懂。賀昀偏頭，看他怔怔望著桌上咖啡，神色茫然，疑惑道：“你媽沒和你說嗎？”

    柯遂搖頭。

    賀昀尷尬：“她怎么給忘了，這必須要問你的意見啊?！庇钟^察他的容色：“柯遂，你……”

    “我覺得挺好的?！笨滤焯а劭此?，臉上瞧不出任何異樣，表情真摯地祝福：“恭喜你們?！?/br>
    賀昀舒了口氣，掏出手機：“我剛才還在看酒席吃什么菜，訂什么蛋糕，你看看。你想吃什么，都做你喜歡的?！?/br>
    “我都行?！?/br>
    “看看嘛，別這么客氣?！辟R昀笑著，把手機伸到他面前，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我在想要不要點這個抹茶白巧克力的蛋糕，草莓的也不錯……”

    “這個怎么樣?！笨滤熘钢凰w快滑到頂上的蛋糕：“看起來很好吃?！?/br>
    賀昀翻回來，仔細端詳，念了念配料：“巧克力，藍莓，草莓。夾心是nu，nu……這是什么？”他很少吃甜食，認不出來這些花里胡哨的口味。

    “nutella，一種巧克力醬，我很喜歡?！?/br>
    “那就這個吧?！辟R昀眼睛眨也不眨，立刻加入收藏：“你挑的肯定不錯?！?/br>
    溝通好酒席上的菜式，賀昀又聊到最近聽的歌。他思維敏捷，涉獵廣泛，幾乎和誰都能講幾句，俗到花邊新聞名人八卦，雅到上世紀的實用音樂姿態音樂。兩人你來我往聊了一會兒，柯黎一身商務套裝從浴室里出來：“你們在聊什么？”

    “沒什么?！辟R昀逗她：“男人之間的小秘密?！?/br>
    柯黎：“……”

    “別把我兒子帶壞?！彼龥]好氣地說。

    “我哪里敢?！彼觳阶哌^來，半扶半抱著她，從柯遂面前走過：“走。一起去公司?！?/br>
    跟他說再見后，兩人身影消失在門口。樓道空曠，隱約有說笑聲回蕩。

    柯遂關上門。

    空氣仍殘余兩人香水氣息，成年人的味道，交織在一起。

    咖啡涼了。

    他在沙發上呆坐了一會兒，又直起身，從書包夾層找出一樣東西。

    是一件嶄新的、未曾使用過的火機，和柯黎丟掉的款式一模一樣。

    手指挑動，一簇火焰如煙吹出，即刻騰躍。顏色幽藍，閃爍在他眉眼之間。

    但轉瞬間，又被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