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五章 楚王的人選

    夷族素有‘打羊’、‘打?！e待客之習。凡有客至，必殺牲待客，并根據來客的身份、親疏程度分別以牛、羊、豬、雞等相待。

    奢香夫人話音一落，便有夷族漢子牽著活?；钛騺淼教们?，請貴客過目后再去宰殺，以表示對客人的敬重。

    敬重是敬重，只是現宰現殺，啥時候能吃的上口熱乎的？

    結果菜還沒上，酒先端上來了。沐英告訴老六，這幫羅羅有在就餐之前飲酒的習慣，老六就很無語，空著肚子喝酒，這誰頂得住??？幸虧來前干了根羊腿……

    而且奢香夫人和劉氏也告罪離席了，就只留那老畢摩和一幫糙漢子陪著楚王喝酒。老六跟這幫人喝能有什么興致？唉，無趣……

    老畢摩帶領眾頭領，向遠方高貴的客人敬上了雙杯美酒。要不是在喪禮中，還要唱祝酒歌呢。按照習俗，朱楨喝完酒也要唱歌感謝的。幸虧……

    歌可以不唱，但必須得回敬，不然就是對這幫夷人的不尊重。而且不管誰向他敬酒，他都要回敬，結果稀里糊涂就喝了不知多少。

    饒是他年輕酒量大，最后也是被沐英和胡顯架著出去的。

    等他一覺醒來，已經是半夜了。

    沐英正守在旁邊看書，聽到動靜趕緊上前扶住殿下。

    胡顯也趕忙沏一杯釅茶奉給殿下。

    朱楨接過來一飲而盡，他長舒一口氣，按著后腦道：“他媽的，什么破酒，老子頭都要炸了?！?/br>
    “是啊，他們這的酒真邪乎，喝著賊淡，還賊醉人?！便逵⑸钣懈杏|，給殿下按揉無名指的關沖xue，幫他解酒緩解頭疼。

    “邪乎什么，就是釀酒技術太差，雜質太多了?！敝鞓E郁悶道：“下回換咱們自帶的酒，我怕再喝他們的喝瞎了?！?/br>
    “殿下也太給他們面子了，誰敬酒都來者不拒，還要回敬一番?！焙@嘆氣道：“他們也配？”

    “文英哥不是說，喝的多就是看得起他們，喝的少就是瞧不起他們嗎？”老六瞇著眼道：“怎么樣，他們有沒有感到被重視??？”

    “那肯定的?！便逵Ⅻc頭道：“喝到后來那些人看殿下的眼神都變了，肯定覺得殿下夠意思?！?/br>
    說著他羞愧道：“要是末將酒量好一點，哪還用殿下親自在酒場廝殺?！?/br>
    “哎，你擅長打打殺殺，本王擅長吃吃喝喝，咱們各展所長?！敝鞓E擺擺手，笑道：“按的還真管事，頭不那么疼了?！?/br>
    “那就好?！便逵⑿Φ溃骸拔以俳o殿下多按會兒，就能徹底解酒?！?/br>
    “嗯……”朱楨舒服的哼一聲，閉上眼復盤道：“那個老畢摩起先我還以為是個人物，后來才發現，也沒什么地位?！?/br>
    “是?！便逵⒖嘈Φ溃骸澳⑵鹣纫舱`會了，后來才知道他們羅羅人分五等，茲、莫、畢、格、卓?！?/br>
    “怎么講？”朱楨好奇問道。

    “‘茲’就是苴穆，君主、統治者的意思；‘莫’是官員的意思，就是那些慕魁還有穆濯之類?！?/br>
    “第三等才是‘畢摩’，不過他們的地位其實還挺高的，就是沒什么實際的權力，在那些有封地的慕魁面前，說話不管用?！便逵⒔忉尩溃?/br>
    “至于后兩種就是工匠和農奴了。這邊的農民都是頭領的奴隸，工匠的地位還高些?！?/br>
    “嗯?！敝鞓E緩緩道：“這么說起先由那老畢摩迎接向本王敬酒，純粹是因為他漢話說得好咯？”

    “也是因為他主持禮儀吧?！便逵⒌?。

    “主持禮儀的人在這種奴隸社會，是不可能這么沒有話語權的?！敝鞓E卻搖搖頭道：“我看那些頭領對那老畢摩有失尊敬，恐怕另有原因?！?/br>
    “那有必要跟他單獨聊聊嗎？”沐英輕聲問道。

    “有必要?！敝鞓E點點頭道：“還有那兩位……遺孀……”

    “……”沐英和胡顯聞言，臉色都有些怪異。

    “怎么了？”朱楨奇怪問道。

    “沒，沒什么。殿下繼續說?！便逵②s緊咳嗽一聲。

    “莫名其妙?！敝鞓E無語的搖搖頭，接著道：“今天他們明顯有話要說，但被那幫家伙攔住了?！?/br>
    說著他吩咐胡顯道：“估計她們還會找本王，你們不要阻攔?！?/br>
    “明白，安排?！焙@忙點頭不迭，臉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賤兮兮。

    “……”朱楨見狀越發狐疑，但他先忍著不問。對沐英道：“今天初步接觸下來，發現跟你說的大差不差，他們現在的心思確實都在爭位上，旁的根本顧不得?！?/br>
    “對呀?！便逵@氣道：“竟沒有一個人提一提朝廷的差事，真是太讓人氣憤了?！?/br>
    “強扭的瓜不甜，那就按他們的意思，先把什么苴穆選出來再說?！敝鞓E便沉聲道：“我今天故意說，什么時候下葬我什么時候走，就是在給他們施壓，讓他們快點做決定?！?/br>
    “那咱們真就這么干等著？”沐英問道。

    “怎么可能？本王喜歡主動?！敝鞓E邪邪一笑，舔舔嘴唇道：“既然來了，他們就得聽我的。我讓他們怎么干，他們就得怎么干！”

    “那還要再約幾個慕魁聊聊嗎？”沐英請示道。

    “不必了，就見他們三個就夠了，見那么多人干啥啊，話都說不明白?！敝鞓E卻搖頭道。

    “未來的宣慰使和同知，可是從那些人中產生的?！便逵竦溃骸半m然都是些糙漢子，但是殿下還是要見一見吧？”。

    “這是什么話，本王不見他們是因為他們是糙漢子嗎？”朱楨奇怪道：“是因為我中意的人選不是他們?！?/br>
    “??？那老畢摩恐怕不太行吧？”沐英忍不住勸諫道：“他沒有自己的領地，手里也沒有兵，沒人服他的?！?/br>
    “本王說的不是他?！敝鞓E無語道：“都六十多的老頭了，費心巴力把他推上去，過兩年還得再換?！?/br>
    “哦……”沐英恍然道：“殿下是說那兩個小寡婦？”

    “……”胡顯的嘴巴無聲張大，下巴險些掉到地上。

    “什么小寡婦，人家是遺孀，有兒子那種?！敝鞓E咳嗽一聲，正色道：“正經的宣慰使夫人和同知夫人，而且都接受過良好的漢語教育，有什么不合適的？”

    “……”沐英咂咂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第九一六章 老畢摩

    貴州宣慰司，上房內。

    別說沐英了，就是胡顯都驚呆了。

    莫非殿下真看上那兩個小寡婦……中的一個了，不然怎會有如此奇葩的想法？

    “你們這是什么表情？”朱楨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拔夷樕嫌谢▎?？”

    “沒，沒有?！焙@搖搖頭，趕緊閃人?！拔胰ソo殿下打水泡腳?！?/br>
    “文英哥，你覺得不妥嗎？”朱楨便問沐英道。

    “呃，是有那么點……”沐英訕訕道：“放在平時，自然是殿下怎么安排都行。但眼下大軍還等著咱們開道呢，是不是換個更現實點的人選？”

    “哈哈哈，放心?！敝鞓E聞言大笑道：“那奢香夫人和劉氏，就是最現實的人選。你想……那些頭領各懷鬼胎，咱們一時之間哪能分辨出誰親大明，誰親梁王？要是選個對面的人上來，咱們發現不對，再想換人可就麻煩了?！?/br>
    “那倒是?！便逵Ⅻc點頭，他也有同樣的顧慮?！叭诵母舳瞧?，光靠表忠心沒用的，還得日久見人心?！?/br>
    “對吧，但選那兩位遺孀就沒有這層顧慮了?！敝鞓E一本正經道：“你想她們孤兒寡母，上位之后要想穩住局面，是不是一得繼承亡夫遺志，二得抱緊朝廷大腿，三要跟梁王勢不兩立？”

    “是?！便逵Ⅻc點頭道：“這樣才能名正言順?！?/br>
    “對吧?！敝鞓E笑著喝一口濃茶。

    “可是殿下，她們是女人啊?！便逵⑦€是不信服道：“這幾天觀察下來，我看他們這邊，女子的地位也不高，當家作主的都是男子。她兩個弱女子如何服眾？”

    “本王覺得沒問題?！敝鞓E也沒法說我的信心來自于一首歌，這事解釋不清楚?！岸椅衣犝f他們這邊，歷史上也出過一些女土司。有先例我們就能照著辦嘛?！?/br>
    “這樣啊……”沐英點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漢人還有武則天這個先例呢，怎么再沒見過女皇帝？

    “不管怎么樣，先跟她們聊聊看吧?！敝鞓E其實知道的也不多，除了奢香夫人就知道個秦良玉，自然說不出個丁卯，還是得多了解下情況再說。

    ……

    翌日一早，楚王殿下起床后，在院子里打了幾套拳，又回屋飽餐一頓，終于恢復了精神。

    “殿下，那老畢摩求見?！边@時胡顯進來稟報。

    “省了去找他了，叫他進來吧?！敝鞓E擱下飯碗，漱漱口，來到堂屋見客。

    “是?！焙@應一聲，將那老畢摩隴贊阿諾領進來。

    “殿下昨晚睡得可好？”老畢摩行禮后，賠笑問道。

    “有勞你老掛念，本王睡得很香?！敝鞓E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兩位乃葉唯恐殿下不習慣我們這窮鄉僻壤?！崩袭吥τ值溃骸暗÷速F客就太失禮了?！?/br>
    “哈哈，放心吧。貴州是個好地方啊，山清水秀，本王一來就喜歡上這里了?！敝鞓E大笑道：“你告訴兩位夫人，先忙正事要緊，不用掛念本王?！?/br>
    見他如此通情達理，隴贊阿諾松了口氣，笑容愈發恭敬道：“殿下真是體貼，再大的事情也沒有招待貴賓重要。其實兩位乃葉本打算親來問候的，又擔心犯了殿下的忌諱，就命老朽先來聽候殿下差遣?！?/br>
    “什么忌諱？”朱楨一愣。

    “新寡之婦，男女大防?！彪]贊阿諾還真是精通漢學，連糟粕也很精通。

    “你們水東水西也講這個？”朱楨更奇怪了。

    “我們不講，但漢人不是最在意這個嗎？”隴贊阿諾道。

    “哈哈哈，你那是南宋的書看多了?！敝鞓E不禁大笑道：“我們還真不在意這些?！?/br>
    明初風氣承襲蒙元，在男女關系上還是很奔放的。是后來隨著理學的復興，才又漸趨保守的……那得是幾十年后的事了。

    “這樣啊?！彪]贊阿諾不好意思的笑笑，心說那我走，叫她們來？

    他便裝糊涂欠身道：“殿下若不嫌棄，在貴州這段時間便由老朽奉陪了?！?/br>
    “可以，你老知識淵博，漢話又說的這么好?！敝鞓E點點頭，又問道：“不過老畢摩肯定很忙吧，也不用整天陪著本王?！?/br>
    “以前是挺忙，現在閑下來了?！彪]贊阿諾露出一絲苦笑道：“可以整天從早陪到晚?！?/br>
    “怎么，你退休了？”朱楨壓壓手，讓他坐下慢慢聊?！巴诵菥褪侵率说囊馑??！?/br>
    老畢摩謝恩坐下后，嘆氣道：“我們水東水西沒有致仕一說，不管干什么行當，都是干一輩子的。以前老朽忙的團團轉，是因為兩位苴穆倚重，保薦老朽為宣慰司僉事，將與朝廷打交道的事情，全都托付給老朽?！?/br>
    “現在兩位苴穆沒了，老朽也就無事可做了?！彪]贊阿諾又落寞道。

    “兩位苴穆是沒了，但宣慰司還在啊。這種時候，你應該更忙才是??？”朱楨奇怪問道。

    “按說是這樣……”老畢摩臉上浮現出羞赧之色道：“但那幫慕魁一起，把老朽的官職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