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一章 貴州不是省

    “藍大哥，不是我說你，你也就敢跟我鬧鬧，這話敢跟我父皇說去？”朱楨跟藍玉私底下各論各的，向來稱兄道弟。

    “殿下這話說的，我不求你求誰啊，敢求皇上，他不把我皮扒了？”藍玉不禁苦笑。

    ‘噗……’朱楨一口茶水險些沒噴他臉上，藍玉這嘴還真是開了光，將來他可不就被老賊剝皮萱草了嗎？六百多年后還能在博物館里看到呢。

    “呸呸，別胡說八道?！?/br>
    “嘿嘿，殿下緊張個啥，我就是隨口一說?！彼{玉挺高興，殿下這反應，說明心里有自己?！坝刑訝敽偷钕伦o著，末將指定不能被皇上扒皮的?！?/br>
    “哈哈?！敝鞓E打個哈哈道：“那也不能恃寵而驕，越是自己人，就越得識大體顧大局?！?/br>
    “唉……”藍玉郁悶的嘆口氣道：“殿下跟太子爺一樣會勸人?！?/br>
    “我可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敝鞓E指了指自己道：“廣東這一攤子剛鋪開，我是一百個不愿意現在離開，但有什么辦法呢？咱們這些人更得聽從皇上的安排，不能太計較自己的得失?！?/br>
    “哎，好吧?！彼{玉還就是吃老六這一套，雖然百般不愿，還是點頭答應了?！拔衣爮陌才?，佯攻就佯攻?！?/br>
    “這就對了?！敝鞓E欣慰的給藍玉倒一杯茶，端給他道：“再說有我在呢，還能虧了你不成？”

    “殿下的意思是？”藍玉眼前一亮。

    “一開始你確實得佯攻不假，”朱楨是了解藍玉這種人的，別看他現在答應的好好的，到時候肯定會忍不住，還不如索性給他個機會，省得他亂來呢。便小聲笑道：“但等到大軍攻下曲靖，還有什么好佯攻的？直接干他娘的就是?！?/br>
    “也對，”藍玉點點頭，琢磨道：“大軍攻下曲靖之后，反而要防止段氏增援昆明了，這時候確實得真刀真槍的打，才能拖住他們，防止兩股敵人合流?！?/br>
    “不過戰場消息閉塞，我也不知道大軍到底啥時候攻下曲靖??？”藍玉又犯愁道。

    “不是還有本王嗎？”老六便笑道：“大軍一下曲靖，我就給你發消息，最多兩天你就能收到?！?/br>
    “那太好了！”藍玉登時轉憂為喜，又是作揖又是拱手，道謝不迭。

    “不過咱可得約法三章?！敝鞓E豎起三根手指道：“你答應才行，不答應此事作罷?！?/br>
    “講講講，咱都得聽殿下的?！彼{玉忙沒口子應道。

    “一，只打段氏和梁王的軍隊，不要跟當地蠻夷發生沖突?！敝鞓E沉聲道：“云南民情十分復雜，蠻夷多如牛毛，牽一發而動全身，必須要分得清主次才行?！?/br>
    “明白?！彼{玉點頭道：“得讓那些蠻夷盡量保持中立，等打下云南來再慢慢收拾他們?！?/br>
    “沒錯?！敝鞓E頷首道：“不然非亂套不可?！?/br>
    “二是，就算打敗了段氏，也不要打昆明，不然潁川侯和我義兄那邊不好交代?！敝鞓E又吩咐道。

    “……”藍玉聞言，目光一陣閃爍，遲疑一下，點點頭道：“好。我還不一定能打進云南去呢?！?/br>
    “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但人家潁川侯和西平侯要扛梁王的二十萬大軍，咱不能偷他們的雞?！敝鞓E語重心長道：“不然得不償失?！?/br>
    “哎，知道了?！彼{玉不自然的撓撓腮幫子問道：“第三呢？”

    “第三就是進入云南后要嚴守軍紀，不能掠奪民財、濫殺俘虜、凌辱婦女?！敝鞓E語重心長道：“我們是收復領土，不是攻打敵國，云南老百姓也將變成大明的子民，你若違反了軍紀，本王頭一個不饒你，聽明白了嗎？”

    “明白！”藍玉再次點頭應下。

    這時，鄧鐸進來稟報說，已經準備停當，可以出發了。

    “行吧，那我們就云南再見了?！敝鞓E便站起身來，跟藍玉道別。

    “末將送殿下?！彼{玉趕緊跟著起身，將殿下送出門外。

    ……

    軍情如火，朱楨簡單的交代一番，便在廣東眾文武相送下，離開了廣州城，快馬加鞭趕往貴州……

    需要說明的時候，此時的貴州并不是后世的貴州省。貴州現在還沒有設省，這年代的貴州僅是指后世的貴陽一帶。

    從廣州到貴州，走最近的路線，全程也要一千五百里。雖然路程比從蘇州到廣州縮短了一半，但沿途皆是山路，非但沒有官府設立的驛站提供服務，還有數不清的蠻夷嘯聚途中，是以這一路的艱辛危險，甚至超過之前那趟三千里的南下之旅。

    但要是選擇安全的路線，先北上湖廣，從長沙前往貴陽，路程差不多要多一千里，朱楨實在耽擱不起，便咬牙選擇了穿越群山的路線。

    好在為了安全起見，也為了顯示親王的排場，這次他帶了足足上千騎護衛。

    上千名兇神惡煞的明軍騎兵還是很有威懾力，一路上風馳電掣、呼嘯而過。沿途的蠻夷村寨，全都裝作沒看見的，沒一個不開眼的敢阻攔。

    五天之后，一行人抵達了距離貴州四十里外的龍里草場，在秋日的高山草原上休整了一番。

    讓疲憊的戰馬好好飽餐一頓，用河水將其洗刷干凈。

    自楚王以下，所有人也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個干干凈凈。脫掉骯臟不堪的舊衣服，換上簇新的衣甲，好光鮮亮麗的……去吊唁。

    這時，負責在外圍警戒的侍衛，帶來了幾個行商打扮的漢人。

    看清為首那人的面容，朱楨不禁吃了一驚：“文英哥？你怎么來了！”

    來的正是西平侯沐英。他看到朱楨也松了口氣，行禮之后笑道：“末將當然是為殿下打前站來了?！?/br>
    “哈哈，太好了?！敝鞓E高興的與他把臂走到河邊，命人干將將剛打到的斑羚，取兩條腿烤熟，用帶來的市舶燒酒招待沐英。

    “市舶司釀的酒，是真夠勁兒啊?！便逵⒑攘藥妆?，臉就有點紅了，堅決不敢再喝。

    “文英哥酒量還是老樣子啊?！崩狭唤Φ溃骸暗搅舜笪髂?，不能喝酒可寸步難行?！?/br>
    “殿下怎么知道的？”沐英聞言苦笑道：“還真是。跟那些土司頭領語言不通，只有靠喝酒來溝通感情，喝的多就是看得起他們，喝的少就是瞧不起他們。末將來這里，走到哪都落不著個好?！?/br>
    第九一二章 文英哥

    龍里草場地處云貴高原，既有北方草原的悠遠空曠，又能看到遠處群山層巒疊嶂。

    坐在開滿格?；ǖ男『舆?，嗅著秋日草原上特有的芬芳氣息，一邊說話一邊飲酒烤rou，消除了朱楨一路上的疲憊。

    “嘗嘗本王的手藝?！敝鞓E用小刀將烤好的羊腿切成一條條，然后扎一條，蘸滿椒鹽遞給沐英。

    沐英趕忙雙手接過，咬一口不禁大贊道：“這味兒真是絕了?！?/br>
    “哈哈，本王別的不行，燒烤是有一手的?！敝鞓E得意的也嘗了一塊，然后臉色有點難看，好半天才咽下去。

    “他媽的，rou太硬了……怪不得文英哥只說味道，不說口感呢?！彼嘈χ嘁豢诰?。

    “這野山羊的rou就是硬，跟殿下的手藝無關?！便逵s吃的津津有味道：“行軍打仗能吃上這么塊香噴噴的烤rou，就是神仙美味了?！?/br>
    “文英哥太會安慰人了?！敝鞓E開懷大笑幾聲，這才問道：“大部隊到哪了？”

    “鎮遠?！便逵⒊谅暤溃骸斑@會兒差不多已經集結完畢了?！?/br>
    “動作這么快的嗎？”朱楨吃了一驚。

    鎮遠州素有‘滇楚鎖鑰，黔東門戶’之稱，所謂欲通云貴，先據鎮遠。大軍到了鎮遠，下一步就該進入貴州了。

    從老賊下旨出兵到現在，也就一個月時間。十幾萬大軍便能從四面八方，迅速集結到位，簡直強的離譜。

    “八月份本來就是地方部隊進京秋cao冬演的日子，各地輪訓的衛所軍隊全都在南京集結，皇上一聲令下他們就上船，自長江入湘江再到沅江，最后在沅州才下船開赴鎮遠?！便逵⒔忉尩溃骸白匀槐葐渭兊年懮闲熊娨旌芏?，將士們的消耗也小?！?/br>
    “看來老……父皇從川黔進兵確實蓄謀已久?！敝鞓E摸著下巴的胡茬道。

    “……”沐英選擇忽略他的措辭，點點頭道：“皇上確實早有打算，糧草軍械舟船皆以備齊，至少是年初就開始準備了?！?/br>
    “他信里可不是這么說的?！崩狭銘崙嵉溃骸罢f都怨我多事，害他不得不殺了朱亮祖，結果大軍只能倉促換個方向進攻了?！?/br>
    “哦哈哈……”沐英便只是笑，堅決不予置評?！安贿^皇上也沒騙殿下，咱們現在確實遇到了大麻煩……”

    說著他指了指遠處的貴州城，介紹道：“貴州宣慰使靄翠，還有同知宋欽……他們倆也是水西水東兩土司的頭領……被普定路女總管適爾毒死了，現在貴州城里亂成一套，誰也顧不上為我們開路供糧?！?/br>
    “大軍沒有當地人的幫助，一頭扎進烏蒙山是很危險的?！便逵@了口氣道：“這八百里山路要走一個月，到時候多少人能走出來都是問題?！?/br>
    他想起了那年，跟著寧河王追進昆侖山的經歷。七成以上的減員都是在艱苦的行軍途中造成的，寧河王也落下了重病，撐到班師途中便去世了。

    雖然烏蒙山不像昆侖山那么嚴寒，但有瘴氣毒蟲，兇險程度不亞于后者。大軍要想安然通過這八百里烏蒙，特別需要當地土司的全力協助。

    “嗯?！敝鞓E了解的點點頭?！安蝗桓富室膊粫屛覐膹V州趕過來給這兩個土官吊唁?！?/br>
    “現在貴州城內什么情況？”他又問道。

    “亂成一鍋粥了?！便逵⒖嘈Φ溃骸鞍此麄兊娘L俗，停靈三天就該火葬，那兩位土官都沒了十多天了，棺材還擺在靈堂上呢?！?/br>
    “咋，舍不得他倆？”朱楨問道。

    “不是，”沐英搖頭道：“按照他們的習俗，上任土司的火葬，要由下任土司主持。兩人走得急，都沒有指定繼承人，他們的兒子又都在襁褓，也沒法給他倆主持?！?/br>
    “所以得先選出下任土司，才能給他倆下葬？”老六問道。

    “對?！便逵Ⅻc點頭道：“殿下可能不太了解，這水東水西兩土司權勢大的驚人，尤其是水西土司，已經傳承了六十六代君長，占地四千里，部族十數萬。是整個黔地建制最早，世襲最長，占地最廣，影響最大的部族，號為羅甸鬼國?！?/br>
    “好家伙?！敝鞓E不禁笑道：“都建國了?！?/br>
    “是，什么玩意傳了六七十代都有些名堂了?！便逵Ⅻc頭笑道：“土司首領對內自稱‘苴穆’，其妻稱‘乃葉’，全境分為十三則溪，由苴穆及宗親分別管理。管理則溪的宗親稱為‘慕魁’。則溪之下分設四十八部，又稱四十八目。均為庶族支派。各目之長稱為‘穆濯’，其下又設一百二十‘罵衣’，罵衣之下又設一千二百‘夜所’，猶如漢代之封國。但苴穆在各則溪均設官莊，耕者為官戶，下級官職人員均授以土地，也有監視地方的意思，所以土司首領的權力還是很大的?！?/br>
    “喲，還真是有一套?！敝鞓E真的有些驚訝了。

    這套兼顧了分封和集權相結合的體制，真的有點東西。日后兄弟們就藩海外，似乎可以借鑒一番。

    “上千年來，他們旁觀我們的朝代更替，總結出點東西來很正常?！便逵⒊谅暤溃骸澳⒄f這些，是為了提醒殿下，不能輕視這些夷人。他們傳承這么久，復雜程度怕是不亞于我們漢人?！?/br>
    “他們有文字嗎？”朱楨點點頭，問了個他意想不到的問題。

    “沒有?！便逵u搖頭道：“但是土司高層大都認識漢字，也會說漢話?！?/br>
    “那他們的思維跟我們就不會差太多?！敝鞓E松了口氣道：“應該有辦法溝通。不然那靄翠和宋欽也不會率先向大明稱臣?！?/br>
    “殿下何出此言？”沐英虛心求教道。

    “每個人的想法不同，但歸根結底，這些想法都產生于自己民族和歷史。而民族歷史的載體是文字，只要用我們的文字，在思想上就不可避免受到我們的影響和支配，成為我們文明的附屬。所以就怕那種有自己文字的，簡直沒法溝通?！?/br>
    “……”沐英聞言先是一愣，旋即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道：“還真是，在西北就是殿下說的那種情況?？磥碚鞣黄恋刂?，第一件事就得毀其文字，焚其書籍……”

    “沒錯，不然就算占領幾十年，早晚也會吐出來的?！敝鞓E點頭笑道。不愧是將云南融入大明版圖的文英哥，這方面的悟性就是強。

    第九一三章 迎接

    “讓殿下這么一分析，末將心里也有底了?！便逵⒉缓靡馑嫉溃骸霸臼莵斫o殿下打前戰的，沒想到還得殿下給末將指點迷津?！?/br>
    “哈哈哈，文英哥少來，我也就是紙上談兵，跟你沒法比?！崩狭χ鴶[擺手，又問道：“城中現在都有哪些勢力？”

    “水東水西的乃葉，慕魁?！便逵⒋鸬溃骸罢f白了就是靄翠宋欽兩人的老婆和叔伯兄弟，加起來二三十號，誰也不聽誰的，那叫一個群龍無首?！?/br>
    “那誰最有希望繼承苴穆之位呢？”朱楨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