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節
“咱可沒教你目無王法的亂來!”朱元璋卻不買賬,一下提高聲調。 “可兒臣也沒亂來,我這不一直在顧全大局么。亂來的是胡惟庸他們?!崩狭衅鹱蔡烨骸皬囊婚_始他們就打算耍心眼,宰白鴨,蒙混過關……” “你還沒亂來?”朱元璋哼一聲道:“你小子就沒想過,其實把人悄悄送回牢里,跟偷偷撈出去,性質是一樣的!” “怎么會一樣呢?”老六瞪大溜圓的雙眼道:“他們是在犯罪,兒臣是在制止犯罪?!?/br> “你抓住胡天賜,應該直接給咱送來,而不是又給送回牢里去!”朱老板吹胡子瞪眼道。 “兒臣起先是想給父皇送來的,但轉念一想,那樣一來,當朝宰相宰白鴨的丑聞就曝光了。不光胡惟庸,還有刑部上下,乃至倒夜香的老徐都得死翹翹……” 朱元璋雖然不知道,老六為何對倒夜香的老徐,但對他的說法還是認可道: “話是沒錯,那樣就太丑了,而且咱暫時還不想動胡惟庸?!?/br> 說著皇帝話鋒一轉道:“你可以偷偷的告訴咱,然后咱裝作不知道的不就行了?” “還可以這樣嗎?”老六一臉震驚道:“兒臣一直以為父皇眼里揉不得沙子呢?!?/br> “你還是年輕了點兒,體會不到不聾不癡不做家翁的道理?!敝煸罢f著,面上怒氣隱現道: “你是不知道,滿朝文武就沒幾個不干壞事兒的。一個個穿著衣裳跟個人似的,脫下褲子來,各個一腚的屎!真依著咱,咱恨不得把他們全殺光!” “這么夸張的么?”老六一臉的震驚。 “你以為呢?!敝煸捌骋谎勰菐卓诖箬F柜子。 順著他的目光,老六發現,這才幾天沒來,三口大鐵柜子,已經變成了四口??梢姼富时O聽百官的任務,并未因四哥暫時下課而暫停。 “不過是因為暫時無可替代,咱只能捏著鼻子繼續用他們。所以你國子學那邊要加快動作,這都半年了,咋啥你也沒干?” “哪有半年,才四個月……”老六小聲嘟囔一句,趕緊賠笑道:“兒臣可一天沒閑著。建新校舍,編新教材,請新老師,招新學生,定新校規……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呢?!?/br> “哼,這還差不多?!敝煸吧裆造V,沉聲道:“年前能不能開學?” “年底開學不吉利,還是過了年,二月二吧?!崩狭悄芏酄幦滋焖銕滋?。 “行吧……”朱元璋這才勉強答應道:“不能再拖了,不然黃花菜都涼了?!?/br> “是,兒臣保證如期開學?!崩狭@才成竹在胸道。 “對了,胡惟庸沒宰掉的那只白鴨呢?”朱老板又問道。 “那孩子也是可憐,就因為跟胡公子長得像,就被他們抓來,用藥弄傻了?!敝鞓E嘆氣道:“人現在應天府收監,父皇要是不忍心,就開恩赦免他,把他送養濟院吧?!?/br> “可以?!敝炖习妩c點頭道:“記住,不能因為是達官貴人,就覺得他的命貴。老百姓是草頭小民,命就賤?!?/br> “就像老子說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敝炖习遄约憾紱]意識到,自己居然像教導老大一樣,諄諄教導起老六來了。 “起先咱還覺得,這不是給賊老天開脫嗎?但等咱當了皇帝才明白,真正的道義乃是大公,而大公無親疏貴賤之別。如有所親、必有所疏;如有所利,必有所害;如有所貴,必有所賤,所以大公者不為?!?/br> “打工?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的?!崩狭÷曕洁煲痪?,誰也不可能真正的大公。 面上卻趕緊道:“父皇教誨,兒臣牢記在心?!?/br> “怎么說到這上頭來了?”朱元璋這才放過他,說回正題道:“有沒有想過,你逼著胡惟庸把兒子殺了兩遍,你倆這下結了死仇?” 老六也知道,胡惟庸冷靜下來,就一定會猜到自己被人搞了。而放眼整個大明朝,能搞他的人,也就皇帝和幾位殿下了。 而為了替師父吸引火力,老六也故意露了些馬腳——比如抓胡天賜用的就是他保衛寶船廠的部隊。 老賊八成就是從這上頭猜到他頭上的。 既然老賊能猜到,胡相就沒道理猜不到…… “有父皇做后盾,兒臣怕他不成?”老六卻表現的十分淡定,粗眉一挑道:“他要斗,我就跟他斗到底。給四哥出氣了,還沒給大哥出氣呢?!?/br> 第七零六章 反他娘的 有道是‘年怕中秋月怕半,人怕四九歲怕寒’。 秋決之后,轉眼入冬。又一轉眼,年關將至。 飽受兩次殺子之痛打擊的胡惟庸,在家躺了倆月才緩過勁兒來。臘八這天終于開始見客了。 替他張羅接客的,還是胡德。這兩個月來,也是胡德在端屎端尿照顧他的。 他府里本就人丁稀少?,F在兒子沒了,夫人也回了娘家再不回來,就連車夫老黃、門房秦大爺都折了。打歸打、罵歸罵,只能指望侄子了。 今天來他家喝臘八粥的客人有八位,那七只猴兒一個不少,還有李善長的弟弟李存義。李存義的兒子李祐,前些年也被朱家父子弄死了,所以跟胡惟庸大有同仇敵愾之感。 而七只猴跟四皇子的案子,一直拖到現在還沒結案。所以他們現在是猴兒非侯…… 其實案子本來都要結案了,刑部趙部堂已經給兩邊都輕拿輕放了。 老四那邊,最主要的麻煩是那一炮。趙翥跟刑部刀筆吏們合計后,給定性為開的是‘砲’,而非‘炮’。 因為石字邊的砲,是拋石機。老四用這種砲,目的是拋石破門,相當于破門槌之類的開門工具。 惡劣程度當然要比在京城用火炮大大降低了。 至于七只猴這邊就更簡單了,定成什么‘失手打死,惡奴擔責,罰俸罰金,賠償死者’就結了,完全沒什么技術含量。 誰知就在結案前,一心想要與人消災的趙部堂,居然自己先被宰了。 上個月,他因為被告發收受賄賂,替人減刑,惹得朱老板大發雷霆,當朝把他推出去活活杖死了。 余怒未消的朱老板,又下令將趙翥全家滿門抄斬,連祖墳都給他刨了…… 知道內情的都心知肚明,皇上根本就是在借題發揮。趙翥其實是死在替胡惟庸宰白鴨上。 堂堂刑部尚書,皇帝的司法大臣,居然不為皇上嚴格執法,反而替丞相徇私舞弊。這種行徑換了哪個皇帝也不能留他的。 前任部堂出了這種事,接任尚書的開濟自然小心翼翼,捧著卵子過河還來不及,更別說趟這渾水了。 于是案子又被無限期擱置下來?;实勰沁呉膊淮叽?,只是臨近年關時,解除了四皇子和七只猴的禁足令,放他們出來溜達。 但爵位、職務還不知什么時候能恢復,至于兵權就更別想了…… 可想而知七只猴滿腹的牢sao和怨恨,都快要把秦淮河給填滿了。 所以今天這場臘八宴,可以說是失意者聯盟大會了…… …… 香噴噴的臘八粥端上來,胡惟庸沒喝兩口,就開始吧嗒吧嗒掉淚。 大伙兒都知道,胡相又想兒子了。 李存義也陪著掉淚,觸景生情,他也想到自己那被胡老板做了燒烤的兒子了。 七位侯爺雖然掉不下淚來,卻也長吁短嘆,忍不住滿嘴牢sao,怨皇上涼薄無情。 “老夫,準備造反了?!边@時,胡惟庸忽然幽幽說了一句。 哭哭啼啼、哀哀怨怨的氣氛登時戛然而止,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一直被詬病膽小的胡惟庸。 “哈哈,胡相,我耳朵背,沒聽清?!标懼俸啻蚬溃骸绊ナ钦f還給我們準備早飯了?” “不用麻煩,我們不住下,喝到多晚都家去?!崩畲媪x等人也趕緊打岔笑道: “來來,喝酒,喝酒?!?/br> 胡惟庸目光清冷的掃過眾人,提高聲調道: “老夫說的是,我準備謀反了,聽懂了嗎?!” “……”這下眾人沒法打岔了,也沒人敢接茬,廳中一片死寂。 “怎么,都怕了?”胡惟庸輕蔑的目光掃過眾人,揶揄道:“一個個不是挺雄的嗎?整天把‘惹火了老子,就反他娘的’,掛在嘴邊么? “不是整天嫌老夫慫么?現在老夫雄了,你們怎么慫了?”胡惟庸拄著拐杖起身,用杖頭一一點過幾只猴兒的肩膀。 幾只猴兒一點脾氣都沒有,陸仲亨滿臉局促的小聲道:“恁不是也說過么,當心隔墻有耳?!?/br> “放心,我府上現在一個外人都沒有,連這頓飯都是讓杏花樓送的?!焙┯沟溃骸翱茨銈儑樀眠@慫樣?!?/br> 眾人這才齊齊松了口氣?!澳蔷秃?,那就好……” “胡相怎么忽然蹦出這么個念頭?”費聚訕訕問道,眾人也都看著老胡,不知他是病沒好,還是吃錯藥了。 “怎么,我唯一的兒子,被他們父子害死了,而且是害死了兩次——難道這個造反的理由還不充分么?!”胡惟庸老臉漲的通紅,哪怕已經過去兩個月,一想起來自己被耍的那么慘,他還是意難平。 “啊,那事兒不是老六干的么,難道皇上也參與了?”眾人聞言震驚道。 “沒有皇上的默許,他敢那么肆無忌憚的玩弄老夫?”胡惟庸冷冷道。 其實那件事朱老板完全沒參與的。但人么,失敗后總是傾向于把對手往強大里想。仿佛這樣能讓自己的失敗,顯得沒那么丟人一般。 “可上位明明一直很偏愛胡相啊?!北娙瞬唤獾?。 “偏愛?”胡惟庸氣得嘴都歪了,哆嗦著手,滿腔怨毒道:“真偏愛的話,就不會明知道老夫被蒙在鼓里,卻假惺惺的赦免我兒。等老夫拒絕后還讓我去監斬。然后故意讓老夫發現,我兒又被換回來了?自古以來,也少見這樣玩弄宰相的皇帝!” “確實太變態了?!北娙藝@氣道:“光想想都替胡相難受的不要不要??苫噬蠟槭裁匆@么對胡相?” “還不是因為你們?”胡惟庸便冷冷道。 “啊,我們?”七只猴指著自己。 “你們當初為啥就把老夫的話當耳旁風?”胡惟庸徹底不跟他們的客氣了,劈頭臉訓斥道: “老夫是不是叮囑你們,只要問出口供,把那些jian細攆出家門就好。你們倒好,一個個膽大包天,把他們活活打死,還送去老四家門口示威! “你們以為皇上不知道,這是沖著他去么?這下可好,本來占足了理兒的事情,變成逼宮了!要不是礙著那塊鐵牌牌,皇上早就把你們七個扒了皮,掛在午門上示眾了!” 第七零七章 政變 胡府花廳中。 “是,我們太膨脹了……”七只猴這時候也不再打腫臉充胖子了,垂頭喪氣道:“以為有免死鐵券護身,打死個jian細算得了什么?沒想到皇上有的是法子收拾咱們?!?/br> “你們這些蠢材,那鐵牌牌也許到等你們子孫還有點用,如果你們子孫還能活到將來的話!”胡惟庸冷聲道: “但現在有什么用?那還不是皇上發給你們的,他說有用就有用,說沒用就沒用。甚至不用說什么,把你們像廖永忠那樣折磨到還剩一口氣送回家。就是當晚死了,也不算出爾反爾!” “唉……”七位侯爺聞言頹然點頭,放以前他們會覺得胡相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但這幾個月下來,他們已經親身體會到,皇上有的是辦法繞開鐵券收拾自己了。 “上位原先都是言出必踐的,誰能想到當了皇上,反而說了不算了?!碧苿僮趷灺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