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人大人消消氣，氣壞了身子沒人替?！毙軉⑻┙o沈立本端杯茶，從旁勸道：

    “我們確實疏忽了劉家和張天師這層關系，恁又不是不知道張天師在江西人心里，那就是陸地神仙啊?！?/br>
    “弔……”沈立本接過茶盞，狠狠瞪一眼熊啟泰，罵道：“那你腦袋被門夾了嗎？干嘛還要結這種死仇呢？”

    “大人也不用多慮，張天師跟劉家的關系，也就那么回事了?！毙軉⑻┮琅f笑道：“恁知道江西最大的地主，是哪位嗎？”

    “張天師？”沈立本一下就明白了。

    “沒錯，而且不光張天師自己，他還有那么多徒子徒孫，正一道在江西那么多分壇別觀，那些牛鼻子可都是大大小小的地主。說江西的地有一半在牛鼻子手里有些夸張，但說三分之一絕對是保守了?！毙軉⑻┬Φ溃?/br>
    “那劉參政清丈田畝，推行黃冊，最反對他的是誰，也就可想而知了吧？”

    “這么說，他們的關系不太和睦？”沈立本恍然。

    “是的，劉璉剛來沒多會兒，就有人試圖通過張天師，勸他做做樣子就行了，不要玩真的。不然，最后誰的臉上都掛不住?！毙軉⑻┍阒v述道：

    “但那劉璉讀書讀壞了腦袋，居然非但不賣張天師面子，而且清丈田畝的時候，還把除了皇帝賜田外的，全都納入了課稅的范疇！

    “這就徹底惹惱了張天師，雖然礙于親戚關系，他沒有直接發作。但也不再阻攔下面的道觀鬧事，任由他們驅趕劉璉手下的清丈人員，還鬧出過人命來呢?！?/br>
    “這樣啊?！鄙蛄⒈舅闪丝跉?，他可不想招惹張天師這個，超級地頭蛇。

    呷一口茶水，沈立本嘆口氣道：“不過這樣也好，看那曾泰還有什么臉唱反調，吆喝要查明真相?！?/br>
    “那是，姓曾的這回碰了個大釘子，就開始?；^了?！毙軉⑻┻有σ宦暤溃骸拔铱此缶驮摾蠈嵙??！?/br>
    “那樣最好，不然本座就讓他去跟劉家要人，看他那張臉往哪擱？”沈立本又對熊啟泰道：“本座打算派你，跟他一同問案，一來夜長夢多，快點結案的好；二來，本官擔心他又搞什么鬼名堂，你給我盯緊了他?！?/br>
    “遵命?！毙軉⑻┟Ω呗晳?。

    ……

    同?？蜅?，回來用罷午飯，老六開始跟大舅復盤今日所得。

    此行收獲還是不小的，一是基本可以確定那馮副使有問題，就算不是同謀，也是知情者。

    二是可以肯定，至少有一名兇手，就在那三十六名留下口供的人中。

    “姓馮的怎么說也是按察副使，以咱們目前的身份還動不著他，而且容易打草驚蛇?！崩狭贿吤鴵蔚脠A滾滾的肚皮，一邊對大舅道：“還是等我亮明身份之后，再料理他不遲?！?/br>
    “可以?！贝缶它c點頭，將從曾泰那里拿回來的三十六份口供，一份份平鋪在地板上?！澳窃蹅兙桶淹黄瓶诜旁诎堰@個人身上?！?/br>
    “嗯，先把他找出來?！崩狭c點頭道：“可以用排除法，先把嫌疑小的排除掉?！?/br>
    “是?！贝缶讼劝褎⒖椎目诠┦兆?。

    “鶴香樓的廚子和伙計也可以先收走?！敝鞓E沉聲道：“他們沒有能力把我大師兄引到井邊去?！?/br>
    地上還剩二十三份口供。

    “再把我師兄出去后，到被發現失蹤前，這段時間一直在花廳中的人排除掉?！敝鞓E接著道：“他們沒有作案的時間?！?/br>
    胡泉便逐份閱讀起來，又排除掉了十一份。

    第四八二章 一筆寫不出兩個泰字

    同?？蜅?，排除法仍在繼續。

    “還有府上的女眷?！敝鞓E接著道：“我師兄是個守禮的君子，不可能被她們拐走的?！?/br>
    胡泉之前已經把這些卷宗都掃過一遍了，很快就將曹參政的夫人、獨女、兩個仆婦、兩個丫鬟，六個人的口供拿走。

    地上便只剩區區六份口供了，但老六依然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把曹參政家的廚子也排除?！彼谅暦愿赖?。廚子也同樣沒有能力引大師兄入井。

    總不能讓劉參政去嘗嘗菜的咸淡吧，那不扯淡嗎？

    “他家的兩個仆人，也暫時先排除掉吧?！敝鞓E尋思片刻道：

    “雖然他們有能力把師兄引到井邊，但后來找人的時候，那么多當官的在場，以兩個仆人的身份，隔著墻大喊‘劉孟劉孟，你家老爺回去了嗎？’顯得很沒規矩?！?/br>
    “還真是這樣?！焙獡嵴频?。

    這下只剩三份口供了。朱楨一伸手，胡泉趕緊拿起來，奉上。

    朱楨快速翻開一遍，只見三人都是布政司的官員，他們在那個時間段離開宴會廳的理由，都是上茅房。三人又眾口一詞說，他們上完茅房就回來了，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

    老六又翻了一遍口供，抱怨道：“怎么沒有他們進出的具體時間，排個先后順序也好嘛?！?/br>
    “殿下，知足吧，這口供已經錄得夠細了。要不是劉參政的身份敏感，上頭連他們離沒離開過宴會廳，都不會記錄的?！焙嘈Φ?。

    “曾泰不是奉命問案嗎？讓他先重點審這三個人，要把他們出去和回來的具體時間問清楚?！敝鞓E沉聲道：“再問清楚發現我師兄失蹤的時間，應該又能排除一兩個?！?/br>
    “好，我這就傳話給他?！焙袂檎駣^，范圍縮小了這么多，距離真相就不遠了。

    ……

    該說不說，熊啟泰的執行力還是很強的。

    當天下午，他便拿著欽差手令，來到了按察司衙門。

    “喲，熊方伯，大駕光臨，有何見教??？”杠精附體的曾泰，頗有被解放了天性的架勢。

    “哎，老曾，不是我說你，你到底哪根筋搭錯了，非要跟欽差對著干？”熊啟泰無語道。

    “唉，身不由己啊?！痹╅L嘆一聲。

    “明白了?！毙軉⑻c點頭，以為他指的是太子。心說沈立本果然所料不錯，太子跟胡相的矛盾，延續到江西來了。

    “理解，我們這些人，下面看來是不得了的方面大員。但在京里的大人眼里，不過是他們用來廝殺的棋子而已?！彼榈呐牧伺脑┑母觳?。

    “還真是?！痹c點頭，捋著花白的短須道：“瞧瞧，欽差才來了幾天，我這胡子都白一半了?！?/br>
    “彼此彼此啊。我的日子也不好過?！毙軉⑻﹪@口氣道：“一筆寫不出兩個泰字，咱哥倆得同舟共濟啊?！?/br>
    “怎么講？”曾泰問道。

    “欽差那里我盡量替你說話，讓你不至于太受責難?！毙軉⑻┍愕溃骸熬拖窠裉炷愫退麘怀赡菢?，不全靠愚兄我說和，才沒有鬧大？”

    “多謝了?！痹┢ばou不笑道。

    “那你這邊是不是也別再那么較真？咱們快刀斬亂麻，趕緊把這個案子揭過去得了?！毙軉⑻┍阊普T道：“早點送走了欽差，咱們好早點干正事啊?！?/br>
    “我這邊也得能交差才行?！痹灺暤?。

    “那是肯定的，我又沒打算歪曲案情，不過是想加快一些罷了?！毙軉⑻┬Φ溃骸皻J差大人也是這個意思，他讓愚兄也加入進來，幫你一起問案?！?/br>
    “二司會審么？那樣不更慢嗎?！痹┍汩_杠道：“咱們還是分開審吧。一邊審一半，這樣快?！?/br>
    “哎呀，就是個意外墜井的案子，至于錙銖必較嗎？你說什么是什么?！毙軉⑻┮荒槦o語，又提議道：“你們按察司問當官的，我們布政司問其余人等如何？”

    “這……”曾泰的杠精之魂被觸動，頓覺熊啟泰不安好心。

    他暗暗尋思道，莫非兇手就藏在那些閑雜人等里？一定是這樣，不然他怎么會這么安排？

    “還是貴司問當官的吧?！痹┍愕??！岸际峭?，讓法司審問有傷體面?！?/br>
    “啊，沒這個必要吧，畢竟你們更專業一些……”熊啟泰推脫道。

    “就這么定了?！痹┯l堅決道：“我相信藩司的水平?！?/br>
    “唉，好吧?！毙軉⑻┤套⌒σ?，一本正經的點點頭。

    其實這才是他想要的結果，就知道曾泰一定會杠，才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果不其然。

    ……

    那邊熊啟泰憑著手令，將被傳來問話的官員，帶回布政司衙門。

    這邊曾泰擼起袖子，準備開始審問那些閑雜人等，勢要把殺人兇手揪出來。

    一直審問到天黑，長隨悄悄進來審問室，趴在他耳邊小聲道：“愛慕七八星云又來人了?！?/br>
    曾泰點點頭，示意手下人繼續問話，便不緊不慢的出了審問室，回到后宅與來人見面。

    這回迪迦沒來，來的是他大舅。

    “敢問南昌伯，又有什么吩咐？”曾泰的語氣就透著杠精的氣質。

    “那些涉案人等，是你審問吧？”胡泉皺眉問道。

    “是，正審著呢，這一個個的，今晚怕是得通宵?！备芫溃骸罢媸强喟??！?/br>
    “那太好了，不用都審?！焙峁P寫下三個名字，將紙推給杠精道：“先重點審這三個就行?！?/br>
    “不早說……”曾泰聞言大喜，這下工作量輕多了。

    說著他借燈光看那紙上三個名字，不禁愣住了：“不早說……”

    “你牢sao真多，有必要說兩遍嗎？”胡泉不悅道。

    “不，兩個‘不早說’是兩個意思?！痹﹨s搖頭苦笑道：“第一個不早說是表達對做無用功的憤懣。第二個是說伯爺說晚了，這三個人已經被熊啟泰帶走了?！?/br>
    胡泉聞言大怒道：“搞什么鬼？”

    “唉……別提了，下官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痹┮仓雷约荷袭斄?，滿臉吃了大便的表情道：“熊啟泰說要會審，我偏說分開審，他又說讓我審當官的，我偏讓他審，就這么讓他把人帶走了……”

    “我頂你個肺啊?！焙狈籽??！澳銈€大棒槌！”

    第四八三章 曾泰離大譜

    這邊胡泉氣炸了肺，那邊曾泰還委屈巴巴：“下官也是遵照殿下的旨意，凡是對方主張的我都反對，才會落到這個結果啊?！?/br>
    “那你也帶點腦子啊，人家都看出你專門抬杠來了！”胡泉氣哼哼道：“故意先說一個不想要的選項，你就巴巴的把人家想要的選項送上了！”

    “唉，上頭了上頭了?！痹┳灾硖?，郁悶的給自己一巴掌，然后咬牙道：“不過不要緊，我再把他們弄回來就是！”

    “還能弄回來？”胡泉一怔。

    “啊，他們又不是犯官。按照熊啟泰的說法，他們只是恰逢其會，正好在意外現場罷了?！痹┰跇O度氣憤之下，這陣腦瓜出奇的靈光?！澳菃柾炅嗽?，還能關牢里不成？肯定要放他們回家啊?！?/br>
    “這樣啊，他們住在哪里？”胡泉神色稍霽。

    “他們是布政司的官員，自然住在衙門的官廨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