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473節
李弘覺得自己已經快要適應與父母的這種相處方式了,隱隱有些不安,但是,沒辦法改變。 就像他逼迫狄仁杰站在明處支持他一樣,都是必要的過程,不能省略掉的過程。 狄仁杰沒有生氣,他反而覺得這是李弘已經逐漸成熟的一個標志,既然他已經選擇加入了太子陣營,絕不希望自己輔佐的太子一直沒有成長。 說服長孫沖加入太子陣營,很明顯是太子看上了長孫家的財產了,而長孫沖現在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也就剩下這點東西了。 皇帝,皇后在對長孫無忌下手之前,已經剪除了長孫無忌的左膀右臂,這一過程并非是無聲無息的,可是,長孫無忌并沒有選擇反抗。 而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親近的部下們,或者被貶,或者被殺,或者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切很不對勁…… 狄仁杰抵達長孫沖居住的公主府的時候,長孫沖正赤裸著上身,躺在公主府的門樓上喝酒。 他的老婆長樂公主李麗質死后,長孫沖就一直居住在公主府里,沒有回歸長孫氏,因為他是尚公主,不是娶公主,真正論起來,他才是公主的附庸。 李弘之所以會選擇長孫沖作為自己遮羞的門面,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他是李家的駙馬。 狄仁杰站在門口仰望著長孫沖,這個昔日極為講究整潔的駙馬,現在胡須長得跟草一樣,竄的滿臉都是,原本潔白的身體也被這些天長安的烈日給烤成了黑紅色。 以至于他的皮膚表面結出一層白色半透明的薄膜,只要用手撕扯一下,就能扯起來老大一片。 現在,長孫沖就一邊喝酒,一邊以撕扯自己的皮為樂,撕扯下來的白皮他沒有浪費,就著酒吃了下去。 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會被皇帝發配到煙瘴滿地的嶺南去。 想要活著回來,是一件幾乎就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沒有到最后關頭,長孫沖還想保護一下居住在公主府的小妾以及三個妾生子。 他保護他們的方式就是用門樓上的瓦片嚇唬那些想要進入公主府的各種辦差的官員們。 鴻臚寺,少府監,大理寺,刑部的人就守在大門前,皇帝沒有下令驅逐長孫沖,殺死長孫沖之前,他們默認了長孫沖的反抗,反正不急于一時。 在那些官員們詭異的目光中,狄仁杰來到門樓前,掏出一份文書,大聲念道:“太子教下,擢拔長孫沖任東宮典儀,即刻上任?!?/br> 狄仁杰的話音剛落,公主府門口的人群就像炸窩的馬蜂一樣,無數人跳上快馬,或者狂奔而去,他們都想在第一時間將關于長孫氏的變故告知自己的上官知曉。 長孫沖就任東宮典儀,這雖然是一個從六品的小官,但是,這很可能代表著皇帝處置長孫氏的問題上出現了轉折,甚至是一個極大的轉折。 如果是這樣,侵吞掉的長孫氏資財就需要清理出來,傷害了長孫氏的人需要考慮需不需要緩和一下跟長孫氏惡劣的關系。 背叛長孫氏的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更是欲哭無淚。 如果讓長孫氏逃過這一劫難,他們家有非常大的可能會東山再起。 一個四品紅袍官員,來到狄仁杰面前拱手道:“狄仁杰,你剛才宣的是太子教,而非陛下旨意是嗎?” 狄仁杰面對自己的頂頭上司不慌不忙的道:“胡少卿這是要查驗太子教嗎?” 大理寺少卿胡成龍鄭重的搖搖頭道:“不敢?!?/br> 狄仁杰笑道:“不敢就離開吧,太子教已下,沒有任何緩轉的余地?!?/br> 胡成龍用陰郁的目光看著狄仁杰道:“你的根腳原來是太子殿下?!?/br> 狄仁杰大笑道:“我的根腳是大唐朝廷,只是被太子殿下抓來宣讀太子教的人而已?!?/br> 太子的陌刀將剛剛奉命劈死了一個校尉的事情,胡成龍是知曉的。 眼睛盯著狄仁杰手里的太子教看了片刻道:“謹遵太子教,臣胡成龍告退?!?/br> 隨著胡成龍的離開,百十個大理寺的捕手,紛紛離開,其余衙門口的人也沒有多做停留,也紛紛撤離,其中以少府監撤退的時候最為壯觀,他們帶來了幾十輛馬車。 憔悴的不成人形的長孫沖快速的從門樓上下來,換上一套干凈的衣衫之后,匆匆來到前門,叩謝過太子恩典之后,就張開滿是血痂的嘴巴問道:“我阿爺呢?是不是也接到了陛下的恩典?” 狄仁杰搖搖頭道:“為你長孫氏,太子殿下已經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本官建議太子殿下放棄長孫氏,然而,太子殿下卻說,骨rou親人,怎可一朝放棄?!?/br> 說罷,就憤憤的將太子教拍在長孫沖的懷里,轉身就走。 長孫沖在背后高聲道:“狄兄,我其余的兄弟們呢?” 狄仁杰怒喝一聲道:“太子年幼,你還要戕害太子到何等地步?” 長孫沖的嘴唇蠕動幾下,回頭看看爬在大門口看他的姬妾,以及孩子,最終匍匐在地上高聲道:“臣長孫沖謝太子恩典?!?/br> 他明白,全天下的人都要長孫氏滅亡,太子能保下他這一家,已經是太子能做的極限了。 等明日上朝,或許等不到明日上朝,就會有雪片般的彈劾文書抵達東西兩臺閣,最終會落在陛下的桌案上。 狄仁杰說的一點錯都沒有,太子為他長孫氏冒了天下之大不韙。 第五十九章 云家不出聰明孩子 其實,在政治上,是沒有對錯之分的。 即便是jian臣,忠臣,也是一時之選,并非長久論斷。 只要歷史長河足夠長,人們經歷的事情足夠多,那么,所謂的對錯都會變成玄學。 李弘的太子教拯救長孫沖于水火之中,所以,長孫沖見太子第一件事,就是主動提出將長孫氏所有家財貢獻給太子。 就在眾人都以為太子年紀輕輕就已經得到了一筆大錢的時候,李弘卻把長孫沖貢獻給他的全部財產,登記造冊之后,盡數獻給了皇帝李治,并且希望皇帝能看在這些財產的份上,能多饒恕幾個長孫氏的人。 這一幕出現之后,即便是許久都未曾發聲的李績都難得的夸贊了太子,說他是一個真正寬厚仁慈的人。 這個評價真的很高了,自從大唐立國開始,不論是高祖,太宗,還是當今陛下,他們都能稱得上是英主,至于仁慈,跟這三位都不沾邊。 人人都以為弄翻長孫氏的許敬宗會在這件事上彈劾一下太子,沒想到,許敬宗保持了沉默,在聽聞太子將長孫沖敬獻的全部財產都獻給皇帝,并且繼續為長孫氏求情,他也難得夸贊了太子一聲。 “大唐日后將會出一位仁宗皇帝?!?/br> 給人當手下的人,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刻薄寡恩的皇帝,皇帝既然能對長孫氏這個姻親下死手,日后,他們要是犯錯了,下場也好不到那里去。 只不過,大家都在朝堂上混,來不及想那么長遠,為了升官發財,各個奮勇向前,只爭朝夕的,這才一個對一個下死手的坑害。 很是短視,不過沒辦法,因為人的壽命長不過歷史周期率。 李弘不要長孫氏的財產,卻讓長孫氏殘存的追隨者們,愿意親近李弘,而這些人,就是狄仁杰所說的道路。 長孫氏太龐大了,以至于皇帝都沒有辦法將長孫氏多年以來提拔起來的人統統替換掉。 李弘用不著一個個的去游說,只需要在用到這些人的時候說一聲,給他們重新立一個主心骨,他們就會迫不及待的站立在李弘身邊。 贏得滿堂喝彩的李弘,并沒有受到皇帝跟皇后的詬病,主要原因就在于——皇帝通過李弘,讓長孫氏心甘情愿的把所有財產都貢獻出來了,雖然還有一些私藏,對皇帝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六月十七日的時候,龐大的長孫氏被分成了兩波離開了長安,年少者被流放嶺南,遇赦不赦。 年長者流放蜀中黔州,永不得歸。 毀滅掉長孫氏之后,皇帝,皇后獲得了現在,太子李弘投資了將來,朝臣上空出來了很多的職位,國庫也在一瞬間重新充盈起來了。 皆大歡喜。 娜哈走后,家里的孩子就以李思為首,昔日的大頭娃娃如今已然長成了一個小有模樣的小姑娘。 頭發烏黑濃密不說,一張小臉也長開了,眉目如畫,雖然還有嬰兒肥模樣,在虞修容精心打扮下,在崔瑤的精心教導下,小姑娘環佩叮當的出現在李弘面前的時候,李弘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他想要抱一下李思,又把手縮回來了,主要是擔心弄壞這個孩子的發式跟衣衫。 虞修容在一邊咬著牙道:“還是瓷笨瓷笨的?!?/br> 崔瑤懷中抱著一個小嬰兒笑道:“下次不要這樣說她,已經開竅了?!?/br> 李弘隨手抓起云瑾看了一眼,就嫌棄的丟在一邊道:“比不上一個叫做王勃的少年,人家九歲時,讀秘書監顏師古《漢書注》,作《指瑕》十卷,以糾正其錯。 云瑾怎么還這么傻?” 虞修容翻了一個白眼道:“我兒才四歲?!?/br> 李弘不屑的道:“人家聰敏好學,六歲能文,下筆流暢,被贊為‘神童’,如今十四歲了,被我父皇指為皇子李賢的伴讀?!?/br> 崔瑤冷笑一聲道:“你想要?” 李弘搖頭道:“我覺得不穩妥,區區一個所謂的神童還入不了我的眼?!?/br> 虞修容怒道:“家里還有不少他父親寫的詩文,只要按在我兒頭上,長安馬上就會再出一位不世出的才子?!?/br> 李弘詫異的道:“師傅還留下了這種東西?” 虞修容得意的道:“你師傅寫詩文,就像喝涼水一般簡單。 那一回喝醉了,一個人在書房里寫了不少,連墻上的畫都賦詩一首?!?/br> 李弘道:“畫?為一幅畫寫了一首詩,還喝醉了?” 虞修容不假思索的念道:“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br> 李弘聽了之后舔舔嘴唇道:“有沒有更好地,也給我幾首,混混場子?!?/br> 虞修容搖頭道:“這是云氏家學,你又不是云氏的入室弟子,不能給你?!?/br> 李弘道:“我的身份就不允許我成為什么人的入室弟子,通融一下啊?!?/br> 虞修容搖頭道:“這個不成,李思將來長開了,會有一首詩當嫁妝,你沒有?!?/br> 崔瑤搖頭嘆息道:“我有時候都懷疑,君侯不是凡人,僅僅就詩一道上,稱為謫仙人都不為過。 詞句中的各種奇思妙想不斷,真真的讓人欽佩?!?/br> 李弘推開又要黏著他的云瑾,卻把云錦叉腰抱起來,跟李思對比一下道:“李思看起來呆呆地,沒有云錦靈動?!?/br> 虞修容見李思又要癟嘴哭泣,就吼一嗓子道:“不準哭,跟誰學的壞毛病,事有不協,就哭,給我把眼淚憋回去?!?/br> 李思立刻止住了哭泣,兩只大眼睛眨啊眨的,片刻功夫,蒙滿霧水的眼珠竟然真的一片清明。 虞修容將她拉過來,用手帕擦掉李思臉蛋上的胭脂,不滿的對崔瑤道:“你是死人啊,她才多大,就給她上妝容?” 崔瑤撇嘴回罵道:“你知道啥,有些女子先天不好,就要依靠妝容呢,你看你,君侯不在,就把自己打扮的跟人家七老八十的老婦一般,真不知道君侯當初怎么會娶你這樣的粗鄙女子。 還跟你生了三個孩子,也不知道君侯是怎么下去手的?!?/br> 虞修容笑道:“總比你找一個麻皮的要好?!?/br> 聽她們開始這樣說話了,李弘就知道人家在攆人呢,站起身撐一撐衣衫,就背著手走出去了。 崔瑤見李弘走遠了,就低聲道:“你最近老是磋磨太子干什么呢?” 虞修容冷笑道:“我夫君為了他在天邊奔忙呢,我小姑子為了他在西域當女和尚呢,現在還恨我兒子不早早長大幫他,好像我云氏天生就是為了幫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