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472節
原本抱著一顆巨大的杏子吃的李顯,見到大哥來了,嗷的叫一聲就從凳子上跳下來,一溜煙的跑到帷幕后邊去了,擔心大哥追上來,還露出半邊臉偷看。 李旦剛剛會走,見李顯跑了,他也想跑,卻被李弘一把撈住抱在懷里沖著武媚道:“母后,兒子來請安了?!?/br> 武媚撩一下垂下來的一綹頭發,抬頭看著李弘道:“別折騰你弟弟了,這一次我不罰你,不用舉著他當盾牌。不過,你現在倒是要好好的解釋一下,為何讓你麾下的陌刀將劈了王成安?!?/br> 李弘將不安分的李旦舉在胸前道:“兒子做什么事情,不論是好壞,有資格評論處罰的人只有父皇與母后,我吩咐他的事情他直接去做就是了,不該問東問西?!?/br> 武媚瞇縫著眼睛道:“太子好大的威風啊?!?/br> 李弘陪著笑臉道:“這話母后說得,父皇說得,別人說難免會吃我一刀?!?/br> 武媚愣了一下道:“你最近在念什么書?” 李弘道:“《商君書》,教我的師傅是李義府?!?/br> “讀到哪里了?” “權者,君之所獨制也,人主失守則危?!?/br> 武媚怒道:“整部《修權》篇章你就學了這一句?” 李弘聳聳肩膀道“后邊的沒有什么意義?!?/br> 武媚站起身,探手就要抓李弘的耳朵,李弘卻把肥墩墩的李旦舉在前邊,李旦還以為是母親跟自己玩耍呢,就張開雙臂笑的咯咯的。 見不能得手,武媚放下手,有些沉痛的道:“公私之分明,則小人不疾賢,而不肖者不妒功。 故堯、舜之位天下也,非私天下之利也,為天下位天下也;論賢舉能而傳焉,非疏父子親越人也,明于治亂之道也。 故三王以義親,五霸以法正諸侯,皆非私天下之利也,為天下治天下。 是故擅其名而有其功,天下樂其政,而莫之能傷也。今亂世之君、臣,區區然皆擅一國之利而管一官之重,以便其私,此國之所以危也。 這些話,你難道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李弘大笑道:“李太傅以為這天行無常,不以堯存,不為桀亡。 李太傅不信堯禪位舜是自愿的,也不相信舜禪位于大禹也是自愿的,這其中必定會有我們不知曉的事故。 倒是大禹傳位于夏啟才是符合常理的。 事實上,孩兒也是這么認為的。所以,《修權》篇章的后半部分的論據都是錯誤的,以論據整理出來的言論,決策自然也是錯誤的,不值得一讀?!?/br> 武媚想了一下,緩緩對李弘道:“這都是李義府的過錯?!?/br> 李弘搖頭道:“孩兒以為李太傅教導的很好,他在國子監里教導別的太學生的時候,遵循的就是母親認為的那種理解方式。 唯獨在教授孩兒的時候,李太傅認為,孤家身為太子,當看到食物的本像,不應該為表面的修飾而蒙蔽了雙眼,李太傅還告誡孩兒說,懷疑一切,懷疑所有,才是一個帝王的美好品德?!?/br> 武媚皺眉道:“你應該換一個太傅了?!?/br> 李弘將李旦放在桌子上嘆口氣道:“總比上官儀來的好一些,跟上官太傅學的時間長了,孩兒覺得自己變成泥菩薩的可能性更大?!?/br> 武媚將李旦扒拉到一邊直面李弘道:“云初短時間內回不來,聽說他現在已經帶著人殺到薩珊波斯人的領地里面了,還把人家的清平世界弄得天翻地覆,大食人的總督已經送來了戰書,準備與云初決一死戰呢?!?/br> 李弘想了一下道:“何其的痛快啊,不過,母后怎么會突然提起云初來了?” 武媚笑道:“你附耳過來?!?/br> 李弘揉揉自己的耳朵,很順利的將自己的大耳朵湊到母親手邊道:“不是不讓母后抓,是因為這邊耳朵已經被母后給扯大了一圈,換一邊?!?/br> 武媚并不會因為兒子的話說的有趣就放過他,捉住耳朵之后用力的扭半圈之后才道:“李義府離經叛道,上官儀貌似忠厚,只有云初一個人是好的是嗎? 暗害一下李義府,鄙薄一下上官儀,云初又在萬里之外,說吧,你想要啥?!?/br> 李弘嘆口氣道:“留長孫沖為我東宮典儀?!?/br> 武媚松開了兒子的耳朵,瞇縫著眼睛道:“你知道這不可能,就算你父皇跟本宮都答應了,那些臣子們也不會答應的。 既然長孫氏這道大餐已經擺在餐桌上了,圍坐在餐桌周圍的人都必須確定他們是死的,是熟的,才好下筷子,否則,會讓他們不安的?!?/br> 李弘揉著耳朵道:“晉昌坊大食堂開發出來了一道新菜,這道菜是魚rou,廚子用快刀收拾好魚之后,再用濕布包裹著魚腦袋下熱油鍋煎炸,最后淋上湯汁,等這條魚上餐桌之后,魚嘴還能一張一翕的,極有韻味?!?/br> 武媚瞅著一本正經說著菜式的李弘,抱起李旦塞進李弘的懷里道:“你弟弟尿了,你收拾吧?!?/br> 李弘極為熟悉的打開李旦的褲襠包布,看了一眼就大喊道:“他不僅僅是尿了,還拉了?!?/br> 武媚冷笑道:“你既然要做事,就要有善后的本事,替你父皇背負惡名,是本宮的本分,替你背負惡名,那就是你的不孝了?!?/br> 李弘耍賴道:“平日里不都是母后替我善后嗎?” 武媚陰沉的嘿嘿笑了兩聲道:“這沒辦法,兒子長大了,有自己的念想了,不能事事都靠你的母后,我想,你父皇也是這么想的?!?/br> 李弘終究沒有把弟弟收拾干凈的事情交給別人,李旦吃的多,拉的也多,顏色還是漂亮的金黃色,雖然味道不好,李弘還是在眾多宮人,嬤嬤的注視下,用溫水給弟弟洗了屁股,再擦干,撲粉,把李旦弄得香噴噴的。 從頭至尾,都沒有求告旁人,這讓原本想看兒子笑話的武媚眼中多了一絲失落之意。 看來,李弘是鐵了心要謀算長孫氏家財了。 跟母親告辭之后,李弘就再一次見到了狄仁杰,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狄仁杰沒有理睬李弘的臉色,而是攤開一個賬簿道:“長孫氏田土多達十一萬畝,其中半數在趙州,不論是長安的田土,洛陽的田土,太子不能沾,也沾不到?!?/br> 李弘道:“既然孤家已經做好了背負惡名的準備,那么,能拿多少,孤家就要拿多少,少了,對不起孤家背信棄義的惡名聲?!?/br> 狄仁杰又道:“十一處鹽池,太子也不能拿,山西之地官府的產業所剩無幾,需要這十一處鹽池來填補?!?/br> 李弘道:“直接說我能拿到啥,別跟孤家說那些沒用的金銀財寶,孤家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好處?!?/br> 狄仁杰看一眼暴躁的李弘,繼續道:“長孫氏的咸魚買賣通達大江南北,卻有販運私鹽的嫌疑,太子如果取了這一宗買賣,對太子的聲望不利?!?/br> 李弘怒道:“長孫氏把持了就是鹽鐵之利,既然土地,鹽池的利益不能沾,難道說我們要插手冶鐵不成? 你應該知道,我一個太子,弄一大堆可以制造兵刃鎧甲的鐵山,你讓滿朝文武怎么看待我父皇,看待孤王?” 狄仁杰笑道:“太子乃是一國儲君,如果現在就貪一些私利,不管怎么做都會讓人看不起。 所以,下官的建議是我們可以幫助長孫沖,保住他在長安活上一陣子,最后他依舊難免一死,如果我們沒有從長孫氏身上得到任何好處,那么,太子的名聲就沒有任何的瑕疵。 也就是說,長孫沖我們拯救他于一時,但是,長孫氏的好處我們分文不取?!?/br> 李弘想了一下怒吼道:“你是說孤家啥都得不到,還平白無故的惹我父皇,母后不高興?惹得滿朝文武對我側目而視? 我圖了個啥?” 狄仁杰拿出一張堪輿來,平鋪在桌子上,從長安向山西,河北直到遼東劃出來了一條線,最后的落點在遼東大行城。 李弘不解的眨巴眨巴眼睛道:“大行城本來就是我們的城池?!?/br> 狄仁杰嘆口氣指著那道長長的黑線道:“這些路可不是我們的,用長孫氏的利益,換取路路暢通,某家以為再劃算不過了?!?/br> 李弘想了一下,再仔細地看看地圖,又拿起筆從長安向南劃出來了一條線,最后直達廣州都督府。 最后用手指著東邊的大行城,西邊的西域,南邊的廣州都督府嘆口氣道:“我現在是只是太子,也只配得到這些偏遠之地是吧?” 狄仁杰滿不在乎的道:“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太子又沒有謀反之心,所以,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的向中原挺進,最后形成定鼎天下的大局面。 雖然緩慢,卻平安,還足夠穩定,且不波及權力傾軋,這四周之地,都是新土地,新領域,足夠太子殿下施展才華的。 太宗皇帝,當今陛下給我大唐打下來了一個偌大的江山,等到太子御極之后,若是能夠將四方邊疆徹底的穩固下來,太子殿下的行為便有了強爺勝祖的征兆?!?/br> 李弘不滿的道:“孤王將來就不能威震天下嗎?” 狄仁杰拱手道:“太子,當你做到穩固四方之后,全世界的人都會匍匐在太子腳下……” 第五十八章 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太子殿下 “我師傅現在做的就是定鼎西域的事情吧?”李弘的手指在堪輿圖上滑動,最后將手指定在西域位置上。 狄仁杰嘆口氣道:“西域對長安非常的重要,如果西域衰落,長安必然衰落。 然而,西域之地過于遼闊,大規模的進駐大軍這是不行的,最后,只能以少量的大唐精銳,輔以西域本地強兵,最后以劃分郡縣,派出精干官員入西域治理,百十年后,西域或許能夠穩定下來。 治理西域不僅僅是軍隊,官員的事情,同時還是儒生,佛教徒,商賈們的事情。 多方并舉,齊頭并進才是治理好西域,最終家這廣袤的土地變成大唐的固有領地。 不論是那一方面出了差池,都會留下無窮的后患。 遙想當年,始皇帝吞六國,行車同軌,書同文,度量衡為要,再以馳道為韁繩,將中華大地牢牢地捆綁到一起,才有了我大唐如今固有的土地。 太子如果想要西域,就要蕭規曹隨的做好這些事情,一旦習俗,習慣,話語,文字統一了,西域也就統一的。 云初現在做的事情是示威,向最有可能荼蘼西域的大食人示威,告誡大食人不得越雷池一步。 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太子治理西域爭奪時間,只要有十年時間,娜哈的佛國就能成事,可以號令一方。 有二十年的時間,朝廷在西域的郡縣治理將會初見成效,有三十年的時間,我們就能對流浪牧人完成部族式樣的統治…… 西域的事情要處理,遼東的事情要處理,草原上的部族需要處理,南邊的番邦,蠻夷也需要處理。 所以說,我們今后要處理的事情非常多,窮盡一生都不可能完成這個偉大的敘事?!?/br> 李弘很聰明,聽了狄仁杰的話之后嘆口氣道:“也就是說在以后的歲月中,我們需要盡量的保持住我們現在擁有的一切,放棄中原,一心謀劃邊疆是嗎?” 狄仁杰大笑道:“邊疆之富庶,豈能是中原那一畝三分地可以比擬的?!?/br> 李弘笑著點頭道:“既然如此,說服長孫沖來我東宮當典儀一事,就由你去說吧?!?/br> 狄仁杰道:“我不是太子暗中的助力嗎?放到明面不太好吧?” 李弘笑道:“你也太小看我父皇跟母后了,我明面上的人手都不足,哪有多余的人手放在暗處當暗子?!?/br> 自始至終,李弘都沒有跟狄仁杰談起云初在西域的近況,盡管狄仁杰兩次將話題引導到云初身上,李弘還是選擇了忽略。 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他知道的太清楚了。 很多時候,李弘一個人坐在東宮仰望星空的時候,總是會把自己帶入到云初探索西方的隊伍里。 很多時候他都在想,當他處在云初的位置上,遇到那些事情應該如何應對。 娜哈的佛國正在雪山下經幡飄揚的如同世外仙境,雖然吃的很不好,但是呢,娜哈帶著那個全身繪滿佛陀畫的小女子背著柴火從雪山里走出來的樣子應該格外的神圣吧…… 身處長安,心卻在萬里之外…… 高大的大雁塔再一次遮蔽住了陽光,李弘擦試一下眼睛,自言自語的道:“原來有人的地方才是故鄉啊?!?/br> 說完話,李弘就心虛的朝四處瞅瞅,他不希望自己的這句話落進父皇跟母后的耳朵里。 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皇帝當的時間長了,就沒辦法當一個好父親了。 李弘覺得自己很努力的去愛父親跟母親,但是,他們卻更加愿意用對待一個親密臣子的方式來對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