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99節
殷二虎提著醉漢小心的安置在光福坊跟晉昌坊才特有的放置垃圾的地方,讓他頭朝下,免得在昏迷中被自己的嘔吐物給嗆死。 秀娘驚恐的看著殷二虎道:“遲安很兇,明日醒來,會打死你的?!?/br> 殷二虎瞅一眼遲安道:“他喝的很醉了,別看似乎很清醒的樣子,其實他現在什么都不記得?!?/br> 秀娘半信半疑的打開門,放殷二虎進去,這一次,殷二虎卻不肯進她的屋子,而是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來,對秀娘道:“我沒有錢了,就在院子里坐到天亮,如果你今晚不再做生意的話,就去睡吧?!?/br> “你剛才給了好多錢?!毙隳镄÷暤?。 “那也是上一次的賬目?!币蠖⒌穆曇艉芷?,聽不出語氣的變化。 看月亮是殷二虎平日不算多的愛好之一,秀娘見殷二虎不理睬她,就小心的進了屋子,本來想把屋門關上,卻不知為何又打開了一條縫,還對殷二虎道:“你要是覺得冷,就進來?!?/br> 光福坊的空氣算不得好聞,甚至還比不上人來人往的晉昌坊,主要是晉昌坊里的樹木,竹林太多,而光福坊的樹木少的可憐。 月亮很圓的時候,在它的四周是找不到其余星星的,只有在彎月如鉤的時候,才會發現它身邊其實還有一顆很亮,很亮的星星。 殷二虎盯著那顆星星看了許久,最后干脆閉上眼,盡量讓自己顫抖的手安靜下來。 主人說,后日就會有一場惡戰,殺光能殺的所有人,且不能落入敵手。 對于這樣的命令,殷二虎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在過去的兩年半的時間里,主人確實待自己很好。 至少比軍中的那些人對自己更好一些,錢糧不缺,衣食無憂,就是很無聊。 殷二虎知道自己可能不對頭,因為他除過想上陣廝殺之外,竟然沒有別的念頭。 雖然不知道后天要面對的敵人是誰,殷二虎還是很希望后天能早早到來。 至于要殺誰,他真的覺得不怎么重要,兩年半的供養,值得自己豁出命去干任何事情。 就在殷二虎隱隱有些急躁的時候,屋門又開了,秀娘端著一個老大的陶碗走了出來。 “我做了一些湯餅,你要吃一些嗎?” 殷二虎嗅到了一陣酸香氣,這是晉昌坊大食堂里的湯餅做法,不過,人家不叫湯餅,叫做酸湯臊子面。 他接過大碗,碗里裝了不少的面條,上面還覆蓋了一層青蒜,味道不錯,就是上面的rou丁很少。 秀娘見殷二虎開始吃了,就笑道:“我去晉昌坊應過仆婦考試,結果,廚娘說我做的湯餅不好,沒選上?!?/br> 殷二虎停頓一下道:“你別聽那個婆娘胡說,她想把自家的親戚塞進去當廚娘,你自然會落選,你的湯餅做的很好,足夠去大食堂當廚娘?!?/br> 秀娘聽了殷二虎的話有些驚喜,高興地道:“真的嗎?” 殷二虎又吃了一口面條道:“真的,大食堂里的面條全仗著油水豐厚撐著呢,論味道,比你做的湯餅差遠了?!?/br> 秀娘笑吟吟的蹲下來仰視著吃飯的殷二虎道:“瞎說,我怎么能跟大食堂里的廚娘比呢?!?/br> 殷二虎搖搖頭道:“我天天在大食堂吃飯,如何會不知道呢?” 秀娘羨慕的道:“你天天吃???” 殷二虎想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三枚竹籌遞給秀娘道:“你明天可以去晉昌坊大食堂試試,一枚竹籌可以吃到很多很多東西,比試一下就知道了?!?/br> 秀娘拿過這枚油光水滑的竹籌,看了又看,最后疑惑地道:“我聽說皇帝經常去晉昌坊,貴人們也經常去,我這樣的人也能去晉昌坊?” 殷二虎笑道:“你要是有兩文錢丟到門口的那個鐵箱子里,就能大搖大擺的進去。 當然,你如果不想出兩文錢,就假扮乞丐也能進去,還能吃到客人們吃剩下的剩飯,味道也不差,最重要的是油水很足,一頓飯能飽三天?!?/br> 秀娘不忿的道:“又瞎說,誰家后廚會把油水好的飯食給乞丐?!?/br> 殷二虎呵呵笑道:“真的,我就吃到過,廚娘可能見我長得粗壯,就給了我一碗面條,里邊還有客人咬了一半的肥rou,你不知道,那片肥rou被煮的又香又糯,舌頭一抿rou就化了,到現在我都想不明白,這么好的rou也有人會丟?!?/br> “你的樣子不像是乞丐啊……” “三年前,我得了一場大病,家里人害怕我的病傳人,就把我丟亂葬崗子上,在那里跟一匹狼對峙了三天,竟然活過來了。 慢慢的爬下亂葬崗,跟乞丐混了兩個月,身子一直虧的慌,就去大食堂的后廚討飯,沒想到,就是大食堂里的那些殘羹剩飯,硬是讓我把身子養回來了?!?/br> “你現在還當乞丐嗎?” “不當了,現在干點別的?!?/br> 不知不覺,殷二虎就把一大碗面條吃完了,當他把空碗還給秀娘的時候,才驚覺,這可能是人家唯一的一碗飯。 秀娘笑道:“我食量小,不吃也不打緊的,能跟你多說說話,比吃飯還好?!?/br> “沒人跟你說話嗎?” “爺娘過世,阿弟從軍之后,我干了現在的事情,就沒有人肯跟我好好說話了。 她們不跟我說話也不打緊,我現在就盼著能有一天,晉昌坊把我家的這座小院子也給拆掉,給我換一座兩層的小樓,等阿弟從西域回來,也好娶妻生子。 我到時候就不干現在的營生了,給阿弟帶孩子?!?/br> 殷二虎愣了一下,小心的問道:“你阿弟在那個折沖府當兵?” “岐州折沖府,哦,他不是府兵,走的時候給我說,讓我等他回來,到時候立下軍功之后,好給我辦一份說的過去的嫁妝?!?/br> 殷二虎低下頭,聽著秀娘吱吱喳喳的跟他說話,他知道,秀娘的弟弟八成是回不來了,蘇定方,裴行儉他們在蔥嶺跟阿史那賀魯大戰了一場,聽說,那一戰慘烈至極,岐州折沖府就在蔥嶺行軍大總管的麾下。 “呵呵,等你弟弟回來,你就可以嫁人了?!?/br> “我這樣的還會有人家肯要嗎?只要阿弟不嫌棄,我就跟著他過一輩子。 到時候,他一定會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就幫他們帶孩子,做飯,他們兩口子使勁賺錢,再也不要過這樣的苦日子了?!?/br> 殷二虎自己都想不通,平日里一句話都懶得說的他,竟然能跟一個半掩門的娼妓說了整整一夜的話…… 天亮的時候,他走出秀娘家門口的時候,發現那個遲安醒來了,正扯開衣衫,瞅著自己肚子上一枚清晰的拳頭印子在發呆。 于是,殷二虎再次走上前去,揪著遲安的衣領,卯足了力氣,在遲安的肚子上又連續打了七八拳。 直到遲安嘴里開始吐血,有了明顯的內傷征兆之后,才松開手,瞅著軟軟倒地遲安,覺得他最少也要在床上躺上個一兩個月才能起床。 這才放心的離開了光福坊。 這次回去之后,他覺得自己還是要多做一些準備的,別死在主人安排的這一場戰斗里。 那個女人真的很可憐,阿弟戰死了都不知道,有機會,再來找她聊天也挺好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簡單的謀劃 溫柔提前一天來到了咸陽橋。 他是來送別好友鄭佳去龜茲鎮折沖府去當果毅校尉的。 直到目送鄭佳離開,溫柔都想不通,鄭仁泰為何會把自己的嫡孫送到龜茲鎮這個危險的地方去當什么果毅校尉。 如果是別的折沖府,溫柔還能理解,龜茲鎮的折沖府當果毅校尉又能有什么樣的前途呢? 再加上鄭佳這個人別看詩詞歌賦都能舞弄一下,然而,身為將門之子,他自幼就非常的討厭練武,卻對侍弄花花草草的非常上心。 真不知道鄭仁泰把鄭佳送到龜茲是不是報著跟英公一樣的心思,都是恨自己的親孫子不死。 才為鄭佳默哀了片刻,他就想起父親塞給他一份奏疏,要求他第二天交上去的事情。 然后,他的面皮就微微抽搐一下,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好沒有意思啊。 因為偶感風寒的原因,溫柔沒有堅持回長安,而是在咸陽橋邊上尋找了一家客舍,要了一間靜室,準備在里面痛痛快快的睡上一整天。 咸陽橋邊上的客舍很多,主要是這里的風景極好,加上人們普遍在咸陽橋送客,所以,溫柔就選了一間能看到咸陽橋全貌的房子。 他真的很想知道云初是如何保證他在三十步內無敵于天下的。 以前,有人說云初從萬軍叢中突圍出來,算的上是一員悍將,這一點溫柔相信,因為他從卷宗里看到過關于云初突圍的戰斗描述。 先是火牛,后面是發瘋的駱駝,他們跟在火牛跟瘋狂的駱駝后面沖殺進敵陣的,而且,在他們發起沖鋒的同時,丁大有的商州折沖府也同時向另外一個方向沖鋒。 所以,云初的同僚死光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云初殺透敵陣能活下來也算正常。 后面的一些流言就不可信了,什么叫云初在十萬大軍中前后沖殺,殺敵無數這才得脫? 什么叫云初在十幾萬突厥大軍中所向無敵,硬是把敵人殺的血流成河,這才從容撤退。 當然,還有云初一個人就殺退百萬突厥人的話就更加的沒辦法聽了。 明天,溫柔準備好好地近距離觀賞一下云初的無敵身姿,如果他真的能做到三十步之內能破天下所有軍陣的事情,溫柔就準備一心一意的幫他,因為,這樣的人的前途,實在是太他娘的遠大了。 讓店家準備了一些小菜,溫柔就一邊喝酒吃菜,一邊在咸陽橋邊的草市子上尋找云初的部下,他覺得這應該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當溫柔看到一個扛著巨大草把子,上面還插著很多糖葫蘆的小販,他就愉快的喝了一杯酒,這家伙絕對是云初那些極為隱秘的死士部下。 要知道,糖葫蘆本來就是晉昌坊才有的特產。 一個坐在橋墩子上的壯漢,進入了溫柔的視線,這家伙背著一張蘆席,從蘆席的模樣來看,里面至少藏著三把以上的唐刀。 溫柔就再喝了一杯酒。 一個身材肥碩的紅衣女人搖著一個粉色手帕靠在一個小門上,溫柔從未見過如此膀闊腰圓的女人,從她胸口那個鼓騰騰的巨包就能看出,這根本就是他娘的一個男人假扮的,誰家女人的胸口有人頭那么大?再說了,這個女人下巴發黑,還有喉結,真當所有人都是瞎子嗎? 溫柔看著這個女人原本喝不下去酒,最后,還是閉上眼睛,喝了一杯。 在橋頭賣竹竿的人,應該擔負著拒馬的責任,所以,他的竹竿斜斜的靠在墻上,只要稍微撥弄一下,那些一頭很鋒利的竹竿,就會倒下,與架子形成一個很好的拒馬,可以封鎖橋頭。 溫柔不斷地打量著外邊,一邊不停地喝酒,等酒喝的多了,他忽然就對云初此次行動非常不看好。 因為,他不僅在人群中發現了云初的人,還發現了很多探頭探腦的人,甚至還發現了幾個明顯帶著吐蕃人特點卻穿著唐人衣衫的男子。 他能發現云初的人,沒道理,那些探子不會發現。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叫停云初的行動,危險不說,成功的可能幾乎沒有了。 不過,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晚了,這個時候,沒人能找得到的云初。 就在溫柔以為云初已經隱藏在暗處,開始進行行動前最后的準備的時候,云初的人卻在太醫署,認真的研究著一個滿身傷痕的人。 自從何醫判跑路去了柳州,至今杳無音訊之后,要是遇到有很多,很大傷口的人,云初就成了這一行的權威。 喊云初過來的人是太醫丞,這可是太醫令之下的兩個高官中的一個,雖然品級不高,與云初的從六品持平,地位卻遠不是云初這個從六品萬年縣丞能比擬的。 這樣的一個地位,職業特殊的人,即便是直面三品宰相,也休想讓他彎腰。 “云醫正,此人身上的外傷,可以用縫合之術嗎?”太醫丞傅九鼎見云初遲遲不動手,就發問了。 云初朝傅九鼎拱手道:“醫丞有所不知,此人傷口中還夾雜著不少的鐵銹,需要一一清除,否則,就算是縫制好了,下場也跟丘神績差不多?!?/br> 傅九鼎擺擺手道:“無妨,大理寺的人還在外邊等候問話呢,能保住他一時半會的性命就可以了,不用理睬長遠的事情?!?/br> 云初欣然從命,也就不幫這個人清洗傷口了,跟兩個司醫一起從酒精里面撈出針線,就開始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