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67節
劉仁軌說出來了,說出這話的時候沒有半分羞愧,或者他本來就認為這才是解決事情的最近途徑。 所以,云初再看劉仁軌的時候,就像是在看一只皮脆rou嫩,色澤金黃且往下滴著油的肥美烤鴨。 既然都上桌子了,云初就很自然地拿出來了刀……圖紙,給劉仁軌看。 看到熟悉的安業坊平面圖,劉仁軌就瞅著云初道:“云縣丞早有此意?” 云初指指心口道:“縣尊心疼長安百姓流離失所,難道云某人的心,就是鐵石打造的不成? 方案已經備好,如果現在就開始清理廢墟,備料,五月份讓這些百姓住進他們的新房子,我看還是可行的?!?/br> 劉仁軌瞅著云初道:“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沒想到,你還有如此為國為民的一面?!?/br> 云初笑道:“縣尊想多了,我要安業坊建房后,省出來的一半土地?!?/br> 劉仁軌聽了這話,有些意態蕭索地瞅著云初官廨外邊那棵紅梅上的白雪道:“終究是熙熙攘攘,皆為名利,也罷,就如此辦吧。 從明日起,本官就召集百姓,開始清理廢墟,你也開始準備備料吧?!?/br> 云初奇怪地看著劉仁軌道:“一旦事情不通過官府,那么,所有的事情,都應該通過商業行為來解決?!?/br> 劉仁軌愣了一下道:“如何解決?” 云初用指關節敲擊著圖紙道:“既然我們已經商定了事情的解決方案,那么,安業坊工地上的所有事情都跟你沒有半點關系?!?/br> “你是說廢墟也不需要本官帶人去清理嗎?” “自然不用,廢墟在你眼中是廢墟,在專門清理廢墟的專業隊伍眼中卻是很好的財富。 他們會把廢墟中的木材,鐵器,清理出來或者賣柴,或者賣給鐵匠,就連那些在你看來毫無用處的泥胚,破爛磚瓦,在他們眼中也是有價值的。 在長安城中,沒有廢物,只看用在什么地方了?!?/br> 劉仁軌鄭重地朝云初拱手道:“木頭,鐵器,破爛磚瓦有用處劉某還能理解,至于那些破爛泥胚的用處,還請云縣丞告知?!?/br> “長安地勢低,這幾年卻又大雨滂沱的,很多人需要泥土來墊高自家的宅院,而長安城中并無可以隨意取土的地方,如果從城外取,這是一筆不菲的費用?!?/br> 劉仁軌搖頭贊嘆道:“還真得是錙銖必較啊?!?/br> 云初點點頭道:“商賈的利益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從燕子嘴上奪泥奪出來的。 如果縣尊發動百姓去白白干這些事情,那么,就預示著那些專門干這事的團隊沒了活計。 所以,有的時候,免費的東西并不是一個好東西,至少,這些人在請完畢廢墟的時候,會給我騰出一個幾乎不怎么用修正的平整地基。 過幾天縣尊去工地看看就明白了?!?/br> 劉仁軌當然會看,他不僅僅會查看,那些云初口中專業的清理廢墟的人如何干活,也要看光福坊已經建成的新坊市,是不是如同云初說的那樣,對誰都有好處。 站在光福坊大街上,這里已經人來人往的,早就恢復了原本熱鬧的樣子。 云初將手按在一個跟他很熟悉的一個小女童的腦袋上,指著女童家的一樓作坊道:“這就是我們第一批改造的一戶人家。 他們家是篾匠,買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總之就是能糊口而已,房子在一場火災中成了灰燼,如果依靠他們自家的能力,想要修建新房子難如登天。 現在,他們家的房子面積其實沒有變化,只不過從攤開給摞起來了,就是這么一個小小的變化,讓他們家重新擁有了一座可以居住百年的,新的磚瓦房子?!?/br> 云初說著話,還拍拍小女童的腦袋瓜,顯得極為親民。 對于篾匠一家來說,一次性來了兩個很大的官員,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不知道應不應該邀請這兩位進來。 云初很自然地帶著劉仁軌進了他家,也不用主人招呼,就指著一樓的結構繼續對劉仁軌道:“當初建造房子的時候,就在一樓規劃了倉庫跟干活的空間,很多時候在蓋房子的時候,甚至考慮到了主人家生計的需求。 因為篾匠需要很大的干活空間與儲存竹子的空間,所以,你看他們家一樓,幾乎是貫通的,前后都有門,干起活來很方便?!?/br> 劉仁軌一邊看,一邊點頭,看樣子對云初的介紹很滿意。 云初掀開人家的米缸,從里面抓了一把黃米,看了一下,又掀開人家熬粥的鍋,就對這家的主婦道:“今年米價下來了一些,大冷的天,粥熬的稠一些,太稀了不抗餓,也不抗凍?!?/br> 主婦聽了連連點頭。 兩人上了篾匠家的二樓,云初指著這家小小的窗戶道:“當初還因為這個窗戶鬧出來了一些笑話,我在設計之初,總以為窗戶大一些采光會好,也美觀,沒想到百姓們想的卻是讓窗戶小一些,冬日里更暖和一些。 看來,我終究還是犯了何不食rou糜的老錯誤?!?/br> 劉仁軌一言不發,就這么跟著云初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聽,看著云初揣摩小女童身上衣衫的厚度,看著云初掀開人家床鋪看鋪蓋是否保暖。 看著云初用木勺從人家鍋里挖一勺米粥放嘴里品嘗一下味道。 一路走下來,劉仁軌變得更加沉默了。 目送劉仁軌落寞地離開,云初咧開嘴自言自語地道:“跟老子比親民,你還差得遠呢?!?/br> 第七十五章 沉渣泛起 云初認為長安就是他的,所以,只要是發生在長安這座城里的任何事情他都關心。 長安縣的發展需要跟上,要不然,等萬年縣發展到了一定程度,長安這座城市的百姓就會因為富裕程度發生了變化,人心也會發生變化,最后弄出一個不倫不類的階級出來,不利于以后整合長安。 與云初自始至終把目光盯在長安城上不同,大唐王朝明顯有著更大的野心。 李績這些人整日與皇帝討論高句麗,討論如何資助新羅國鉗制高句麗。 不過,從現在的局面來看新羅國在面對高句麗與百濟的兩面夾擊之下,并沒有明顯的頹勢,也就是說,此時還不是大唐積極介入的好時候。 李治給倭皇下達的鉗制百濟,支援新羅的詔書已經過去半年了,直到現在,還是沒有沒有消息,也不知道是使者的船傾覆在海上了,還是倭皇根本就沒有出兵百濟的打算。 總之,在新羅與高句麗,百濟的戰場上,一直沒有倭國人的兵馬出現。 新羅的存亡對于大唐來說其實沒有所有人想的那么重要,至少,李治認為遼東四郡本就是大唐人的地盤,無論如何也要拿下來,當然,如果可以順便吞并高句麗,新羅,百濟,甚至倭國,他也能勉強接受。 李治不喜歡羈縻州,羈縻國這種說法,他就是一個淳樸的大唐皇帝,喜歡一些實實在在的稅賦一類的東西,不喜歡虛頭巴腦的朝貢。 大唐皇帝的旨意就該遍布四野,而不是通過什么皇,什么王打一個大大的折扣之后再去執行。 太宗皇帝是“天可汗”,四夷八方來朝,聽起來很不錯,只是沒有多少實際東西,不實在。 李治不一樣,他如果喜歡什么東西,就想親手去拿,而不是還要顧忌很多事情。 眼看著武媚的肚子再一次大了起來,李治就更加喜歡讓韓國夫人進宮,跟他講述一些宮內沒有的逸聞趣事。 武媚似乎已經失去了存在感,她對皇帝跟jiejie講故事的事情假裝沒看見,更多的時候,還會故意給她們創造在一起的好機會。 十二月初一的時候,武媚帶著李弘來晉昌坊看她的女兒了。 李弘歡喜的都要發瘋了,早早收拾好一切,坐立不安的等候母親,他生怕母親會突然改變行程。 其實,武媚來晉昌坊看女兒僅僅是一個借口,她更想見到剛剛回京的玄奘大師。 所以,武媚僅僅看了一眼,她的女兒,連抱一下的意思都沒有,就把李弘丟在云家,徑直去了大慈恩寺。 娜哈斜著眼睛看李弘,李弘則小狗一般的來回追著娜哈獻媚,把他能從宮里拿出來的所有能拿的東西統統擺在娜哈面前,希望能讓她多看一眼,繼而會帶著自己去晉昌坊跟一大群孩子一起玩耍。 云初瞟了一眼,有些想要,其中那個金質鏤空香熏球最是精美,只要把香料點燃放在這個香熏球里,不論香熏球如何翻轉,裝著香料的小盒子永遠是向上的,不會翻倒,更不會把點燃的香料倒出來。 如果這東西能送到蘇富比,或者佳士得這些拍賣行,賣個幾個億還是很輕松地。 即便是在大唐,這東西的價值也超過了一百貫。 還有一串珍珠項鏈,那些珍珠各個都有云初指頭蛋大小,最重要的是每一個都一般大小,光華流轉的一看就知道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 然而,娜哈終究是一個視錢財如糞土的奇女子,準確的避開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從一大堆東西里面拿起了一個兩寸高的綠釉小瓷羊。 這個東西其實還算不得是瓷器,只能說是介于陶器與瓷器之間,造型很好看,瓷羊肥肥胖胖的,還有一雙尖角,很可愛。 李弘的眼珠子立刻就瞪大了,明顯能看的出來,娜哈拿走了他心中最好的東西,欲言又止的想要拿回來,卻不敢跟娜哈討要,小小的男孩子委屈的癟了好幾次嘴巴,最終還是強顏歡笑著跟著哪哈走了。 虞修容抱著小女嬰對云初道:“她的母親不喜歡她,你說以后就讓我們養算了?!?/br> 云初搖頭道:“皇家的狗屎都是皇家的,不可能平白無故給別人的,等武媚當上皇后,就想辦法把孩子還給武媚,別等著人家過來要?!?/br> 虞修容在孩子白胖的臉蛋上親了一下道:“可惜這么好的孩子了。 夫君,你看武媚生的孩子好像都很漂亮唉,那個李弘,別看年紀小,長大之后一定是一個人見人愛的美男子?!?/br> “這是他們李家一代代努力娶漂亮女人為妻子的結果,就算李家第一代家主長得很丑,十幾代下來,每一代都娶漂亮女人,一點點的修正家里的相貌,十幾代下來之后,可不是每一個英姿颯爽的嗎? 咱們家就要從你開始,咱們兩個長得都不算差,如果將來你生下來的孩子長得跟梁建方一個模樣,我就去跳河,誰都拉不住的那種?!?/br> “凈胡說,咱們的孩子一定都好看,如果是男孩就長得像夫君,如果是女子就長得跟妾身一樣?!?/br> “要是反過來呢?” “那也不錯,女子像夫君顯得英氣好看,兒子像妾身……呸,兒子還是長得跟夫君一樣為好?!?/br> 或許是老天在懲罰云初,就在他跟老婆兩人討論過未來兒子閨女的長相之后,他就看到一個頭上插著花,臉上涂著胭脂,走起路來娉婷裊娜的男子。 說他是一個男子其實說的有些大了,如果他愿意把臉上的胭脂擦掉的話,年紀應該不超過十五歲。 “啊,云縣丞,小弟賀蘭敏之,在尚衣奉御當差,聽我二姨說云縣丞乃是長安不可多見的賢才,還請云兄多多提點才是?!?/br> 云初一時不察,被賀蘭敏之一把拉住了手,雖然是冬日,這雙手依舊滑膩且濕漉漉的,就像是握住了一條毒蛇,云初連忙甩開這家伙的手,強忍著心頭的厭惡道:“所謂何事?” 賀蘭敏之自來熟的坐在官署的客座上,還從茶壺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味道,就笑吟吟的道:“雖然苦澀,回味卻好,還有一股子幽蘭香,云兄果然是高雅之人啊?!?/br> 男人天生就穿不成粉色,可是眼前這位,卻把粉色穿出來了一種新花樣,尤其是這家伙的腰身很細,被玉帶勒一下就顯得胯部很寬大。 如果是女人,云初自然喜歡多看一眼,只是這是一個長著桃花眼的男人身上的東西,云初就只想嘔吐。 “昭儀怎么會跟你說起我這么一個小官呢,以賀蘭家的地位,你應該看不起我才對。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喝了這壺茶,就請便吧?!?/br> 賀蘭敏之似乎早就習慣了被人家這樣對待,扭扭腰肢道:“聽聞云兄與新羅金光王子乃是同窗,且情誼深厚,為何對奴家如此冷漠呢?” 云初陰沉著一張臉道:“我對自稱奴家的男子一般沒有什么好感,你到現在還能安穩的坐在這里,完全是因為你二姨的緣故。 趁著我兇性未發的時候快走,否則金光王子挨的那頓打就會出現在你的身上?!?/br> 賀蘭敏之卻輕輕地走到云初面前道:“你打了金光王子,金光王子卻更加的對云兄念念不忘,奴家現在也想知曉挨了一頓怎樣的打能讓金光王子念念不忘……” 話音未落,云初就探手抓住了他的頭發,手臂上稍微一用力,就把這個妖嬈的男子從窗戶里丟了出去。 云初的官廨位置很高,窗戶外邊就是一個水塘,此時正是寒冬臘月,水塘上鋪著一層厚厚的堅冰,賀蘭敏之撞斷了窗戶,最后落在堅冰上,頓時就昏厥了過去。 而聽著賀蘭敏之的隨從鬼哭狼嚎的去救人了,云初就對站在門口看熱鬧的溫柔道:“怎么不進來救我?” 溫柔詭異的笑著道:“郎情妾意的有什么危險呢?” 說著話,就用兩根手指捏著賀蘭敏之剛剛用過的茶壺茶杯,從破損的窗戶里丟了出去。 從茶壺破碎的聲音,以及賀蘭敏之傳來的哀嚎聲,就知曉溫柔又把茶壺砸人家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