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66節
杜伯勞與這種鳥的性情并不相干,這是一個性情很溫和的讀書人,只是讀的不太好,沒能考上進士,也沒能進入國子監六學,依靠給人算賬謀生。 其實這才是大唐一般讀書人的下場。 他來的時候帶著一個約莫有七八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看起來不是那么自信,怯生生的,不知為何,沒有見到杜伯勞帶自己的妻子一并過來,畢竟,云家的帳房是包吃住還有工錢的。 給云家做針線活的仆婦二肥很喜歡這個男子,更喜歡那個總是怯生生看著別人的男孩子。 娜哈嫌酸分給二肥的糖葫蘆,很快,那根糖葫蘆就會出現在那個小男孩的手上。 不知為何,二肥甚至抽空將杜氏父子的舊衣衫縫補了一遍,這讓杜氏父子看起來利索多了,不過,杜伯勞臉上依舊沒有什么笑意。 “你如果覺得我還成,就說一聲,我就搬過去跟你一起住,不求什么明媒正娶,只求能相互陪著把這一輩子過完。 我家郎君跟夫人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別看我是他買來的,只要我去求夫人,夫人一定會給我補上戶籍,抹掉我的賤籍。 這樣一來呢,等小東兒讀書有成的時候,也不至于拖累他?!?/br> 杜伯勞瞅著兒子拉扯著二肥的裙子,就點點頭道:“可以,不過,媒妁之言還是要的?!?/br> 晚上的時候,虞修容跟云初提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云初無聲的笑了。 二肥剛剛進云家的時候,其實是最心如死灰的一個人,只想著在云家過幾年輕松日子,等老的干不動活的時候,就想辦法把自己弄死,屬于想活著又有些活膩味的人。 看來在云家這幾年,把她活膩味的想法給消磨掉了,現在都知曉主動追求更大的幸福,所以,這是好事。 “妾身覺著二肥在家里習慣了,就算嫁出去了,也可以繼續在家里當針線娘子,反正,妾身挺喜歡二肥的,話少不說,干活還仔細。 仔細看看,二肥跟那個杜伯勞挺般配的,以后說不定還能生孩子?!?/br> 二肥能不能生孩子,主要看杜伯勞的本事,如果他足夠厲害,生育能力足夠強,讓一個三十九歲的女人有一個孩子也是可能的。 云初覺得成全別人的幸福,這是一個大唐有良心的資本家,大地主應該具有的普遍良心。 壓榨有度,攫取有節,才能讓大唐這個封建王朝延續的更加長久,大資本家,大地主,才能有更多,更長久的好日子過。 否則,等黃巢開始吟誦他那首著名的“滿城盡帶黃金甲”的詩句的時候,大資本家,大地主就只有被投進巨大的石磨里被磨成rou泥的下場。 虞修容給二肥準備了一貫錢的嫁妝,其余的幾個仆婦也給二肥湊了兩貫錢的嫁妝,加上二肥這些年在家里積攢下的一貫多銅錢,頭上插著一根黃銅發簪,就在喜娘的帶領下去了杜伯勞在寒舍那邊的宿舍。 成了人家明媒正娶的娘子。 長安進入了冬天,這個季節里很多長安人都沒事可干,于是,成親這種事也接二連三的出現了。 晉昌坊的人們開始成群結隊的成親,這是富足的表現,云初偶爾也會挑選一兩戶人家去參加婚禮,每一次都被奉為上賓,與一群白胡子老頭坐在一起。 也就是在這個熱鬧的十一月里,云初終于接到了他升官的消息——萬年縣縣丞。 云初有些失望,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成為萬年縣縣令,可惜,萬年縣的縣令如今還是鄭明達鄭縣令。 不是溫柔不努力,而是要彈劾一位正五品的官員,僅僅有證據是不夠的,還要走漫長的司法流程。 先是小三司會審,接著再是大三司會審,三司會審完畢之后又要經過,御史臺,門下省審核之后遞交長孫無忌審閱,經過長孫無忌核查之后,才能放到皇帝的案頭。 這個時間一般至少需要半年。 云初成為縣丞,是所有人預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也就沒有多少驚喜。 自從有了大雁塔之后,晉昌坊就開始有鴿子這種討厭的生物出現,它們寄居在大雁塔的飛檐之下,一邊飛一邊拉屎,中招者無數。 寺廟里的僧人們對任何生命都是愛護的,所以,找來晉昌坊的人想辦法驅逐這些討厭的鴿子。 于是,晚上就有人爬上大雁塔,挨個捉拿鴿子,聽說這東西的rou質鮮美,云初就獲得了百十只野鴿子。 虞修容很不理解云初把鴿子翅膀全部剪掉卻不殺鴿子燉湯的做法。 “有一只老鳥賊,家里飼養了很多鳥,其中有三十羽鴿子,我問他討要,被他羞辱了?!?/br> 云初憤憤不平的道。 “鳥賊?你是說丹陽郡公李客師?他憑什么羞辱夫君?” “老鳥賊的鴿子可以傳信,雖千里之途也能縱橫往返,且準確無誤。 我問他討要鴿子,他就讓我把棗紅馬給他,作為交換,真真是不為人子?!?/br> “棗紅馬自然是不成的,夫君就沒有說有厚禮送上嗎?” “說了,還說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結果,老鳥賊卻認為我在羞辱他,還拿著刀子要跟我拼命。 要不是看到老鳥賊年紀大了,我能把他滿嘴的牙掰掉,免得他用最惡毒的話罵我?!?/br> “信鴿可以傳書,丹陽郡公又是出了名的愛鳥之人,夫君貿然索要,恐怕不妥吧?” “沒什么不妥的,是他先問咱們家的棉被生意能不能分給他家在丹陽封地做。 被我拒絕了,我再問他討要信鴿,他就要棗紅馬,我不答應,接著就被他給羞辱了,這樣也不錯,你拒絕我,我拒絕你,我看看還有那個貪婪地老賊還想惦記咱家的生意?!?/br> “這些人怎么這樣啊,棉被生意是咱們家的獨門生意,他怎么張得開這個口?” “哼,你也太高看這些老將了,其實都是一群從亂世走過來的老兵痞。 當初打仗的時候也未必是為國為民,只是想博一個個人富貴,天下平定了,一個個貪婪地不成樣子。 你知道不,老鳥賊在丹陽有田畝八千多畝,聽說他封地的院子就是一座軍寨。 不知道他養那么多的丹陽人干啥,你可能不知道,這世上有兩個地方出好兵,一個關中,另一個地方就是丹陽兵。 如果是蘇定方張口要棉被的秘方,給了也就給了,哪怕是梁建方要,我也就給了,別人就不成了。 溫柔跟我說過,跟這些心里長草的老將打交道的時候心里一定要有數。 否則,天知道那一天就被他們給坑了。 當年太宗皇帝就一直在懷疑他兄長李靖,監督了一輩子,結果李靖也請白了一輩子。 我現在就想知道,太宗皇帝算是難得的一個心胸開闊的人,他連侯君集那種人都不懷疑,干嘛懷疑李靖? 只能說,李靖身上必定有值得懷疑的地方。 老鳥賊遠不如他兄長,在丹陽把家宅修建的跟軍寨一樣,也不知道是在防備誰呢?!?/br> 跟虞修容在一起的時候,云初沒有必要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 自從升官之后,自然是要去那些老將家里拜訪一番,雖然自己升官跟他們沒有關系,不過,抱著飲水思源的想法還是挨家挨戶走了一個遍。 去別人家都好端端的,只有在李客師家里就不對勁了,話里話外的都是錢。 按道理來說,他應該不缺錢,現在卻掉進錢眼里去了,是什么原因讓他對錢財的追求如饑似渴? 云初準備等溫柔過來了,就讓他去查一下,看看這個人到底要干啥? 云初確實很想擁有一群信鴿,如果養成了,自己跟遠在并州的狄仁杰聯系起來就非常的方便。 至于遠在西域的裴行儉,亦或是身在吐谷渾的張柬之,用鴿子聯系是不成的,西北地的鷂子,老鷹啥的實在是太多了,多少鴿子都不夠它們吃的。 野鴿子想要馴化基本上沒有這個可能,所以,云初在意的是這些鴿子下的蛋,等這些蛋孵出來之后,再把母鴿子拿去燉湯,自己守著小鴿子,這樣,還有可能弄出一群家鴿出來。 雖然云初不知道怎么馴化鴿子,但是,身為萬金油的后世人,還是知道鴿子對地磁的感應能力,以及鴿子特有的戀巢性,才是馴化鴿子的關鍵所在。 第七十四章 場面功夫誰是敵手? 落雪的長安非常得漂亮,而且長安的雪非常有特點,總是晚上落,白日就停了。 當大雁塔被白雪覆蓋之后,就顯得有些亭亭玉立,這可能跟周圍的景致全部都變得肥壯了一圈之后,才把它襯托得比較苗條吧。 沒有了野鴿子來破壞塔身上的白雪,大雁塔就像是一座被時間封印在一個玻璃罩子里的玩具,純粹的美。 昨夜下的雪不是很大,僅僅兩寸左右,等萬年縣的人開始出動掃雪的時候,對面的長安縣已經把屬于他們的那一部分地上的雪清掃完畢了。 也算是勝了萬年縣一籌。 劉仁軌把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全部安置在縣衙里居住,明確告訴這些無家可歸的百姓,只要他們的新房一日沒有蓋好,他們就能在縣衙一直居住。 他不僅僅給百姓們承諾了,甚至還給他們補助了一些柴炭,糧米。 也就是因為有這么一連串的舉動,長安縣的人好歹對這個帶著他們一起掃雪的縣令,有了那么一絲絲的好感,紛紛以掃雪縣令稱呼他,而不是以前在稱呼長安縣官員之前,一定要添加一個狗什么縣令,豬什么縣丞之類的特定稱謂。 不過,自從劉仁軌接到任命以來,他的大部分心思并沒有放在長安縣上,而是頻繁地出入宮禁。 溫柔刻意地不去多打探宮禁里的消息,自從劉仁軌上一次在大殿上批評皇家宮苑管理不嚴,如同篩子一般四處漏風之后,溫柔獲得的流言中,基本上就沒有此類消息。 其實每個人都知曉,一旦外臣跟宮苑里的宦官,宮人有了勾連,被劉仁軌發現,那么,不論是宦官,宮人,亦或是勾連者,都會被劉仁軌打入十八層地獄,且永世不得翻身。 很多時候,一個集團的瓦解并不是來自于外力,而是自己內部出了問題。 當蕭淑妃開始指責王皇后的時候,皇宮內部的勢力平衡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現在,賀蘭就是王皇后派人謀殺的,蕭淑妃漪瀾殿里那個宦官,自然也是王皇后謀殺的,就連長春殿角落里的一坨貓屎,也是王皇后派了一只貓去拉的。 至此,皇后被廢,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或許王皇后不是兇手,但是呢,這是最簡單便捷的一個處理方式。 畢竟,在這事之前,宮禁中發生的厭勝之術事件,已經扣在了王皇后的頭上,她的母親柳氏也被驅逐出宮,她的舅舅也被貶斥成了一個地方刺史。 皇宮中不能人人都是陰謀家,不能人人都是惡人,所以,只能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在王皇后的身上,繼而保全其余宮妃們的清白。 史書上的記錄有時候也就那么回事,就像現在的云初如果是史官,他能記錄的消息也不多,更多的也是揣測跟猜測,盡管事件就發生在他的生活中,他也不可能知道得更多了。 云初總覺得蕭淑妃反水這事跟劉仁軌有關,可是,當他再一次見到這個面相奇古的人的時候,又覺得這種惡心的事情應該不是他做的。 一個像他這樣板正的官員,應該會有自己的底線所在,應該有自己的堅持才對。 可是呢,所有的消息最后把矛頭都指向他,證明就是他做下的。 總之,非常得矛盾。 劉仁軌正式來到萬年縣衙與云初會晤真的很正式,拜帖,車駕,官服從人一樣都不少。 從劉仁軌喝茶的模樣就知道,這是一個對生活沒有任何要求的人。 云家的好茶,就這樣被他一口倒進嘴里,還用手指夾著殘余的茶葉放進嘴里吃下去。 “知道你有本事,云郎君的名聲現在能拿去當錢用,所以,本官現在給你一個施展本事的機會?!?/br> 劉仁軌非常地上道,一上來就把自己躺平,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只要云初幫他把裴行儉留下來的爛攤子收拾好,他,可以任由云初欺負。 一個官,還是一個很驕傲的官員,能說出這種話來,就證明他是抱著最大誠意來解決問題來的,已經丟棄了自己的顏面,也想把事情辦好。 甚至,愿意為了處理好這個爛攤子,將自己放在了不如人的位置上,相當于主動認輸。 主動認輸這在官員群體中不常見,甚至可以說是很罕見,人人都在力爭上游的時候,就你說技不如人,還讓上官如何提拔你,如何對你委以重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