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90節
雖然,那一炷香在胡人大寺里冒著裊裊的青煙與那里的宗教氣氛非常地不合,狄仁杰還是執著地用一炷香寄托了自己的哀思。 那些胡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在狄仁杰寄托完畢哀思之后,就讓幾個波斯壯漢抬著滿滿兩大箱子,足足有三百斤重的錢箱子,放在狄仁杰面前,不僅僅是這樣,還主動打開箱子,將里面的五百貫銅錢,全部倒出來,于是,那些錢幾乎淹沒了狄仁杰的腿。 于是,那些坊民們原本黑黑的眼珠子,頓時就變成了綠色,還有的眼珠子甚至變成了紅色。 云初相信,這個時候只要有一個大喊一聲“搶錢啊”醴泉坊的那些人就會在一瞬間把狄仁杰淹沒掉。 狄仁杰似乎并不驚慌,只是拍拍手,就從外邊過來了十幾個膀大腰圓還拿著棒子的和尚。 這些來自醴泉寺的和尚們將銅錢裝回箱子,二話不說,就抬進了醴泉寺。 直到這個時候,狄仁杰才皮笑rou不笑地道:“錢,你們已經看到了,想要錢,就要靠干活來換,聽我這個里長的話的,沒得說,以后有吃用不盡的錢。 不聽我這個里長話的人,有多遠,就給我滾多遠,餓死你老子娘,我這個里長也不會看一眼。 現在,愿意聽老子話的人,就給我站到左邊來,不愿意聽老子話的人立馬滾蛋!” 最近狂吃豬rou已經有那么幾分豬像的狄仁杰,發怒的樣子真的很像豬剛鬣。 瞪眼齜牙的模樣,很有幾分威勢,也讓看到錢之后眼珠子發紅的人慢慢地清醒過來。 也想起眼前的這位里長,不是跟他們一樣的人,而是大唐的驕傲——太學生。 聽說人家從太學出來,即便是沒有考中進士,也能弄到一個流外官,最不行的也是衙門里的書吏。 更何況,此時此刻,就在狄仁杰的身后,還站著十五六個太學生,看得出來,這些太學生每人手中都握著一根棒子,躍躍欲試地想要找一個人出來揍一下。 大唐的太學生的基礎要求,便是君子六藝全部精通,就算是大唐的文官里,想要找出幾個武學高手也絕非難事,比如長孫無忌,就是可以跟程咬金對戰,而且不落下風的猛將。 事情知趣的坊民已經慢慢走到了狄仁杰的左手邊,中間還有幾個猶豫不定的,不等他們作出反應,一群太學生在狄仁杰的帶領下,已經掄著棒子沖了上去。 他們下手很重,臉上甚至帶著一種癲狂之色,片刻功夫,幾個猶豫不定的人,只能哀哀地求饒,即便是如此,狄仁杰似乎還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直到將這些人毆打成了血葫蘆,這才停手。 長安縣衙的錢戶曹就在旁邊冷冷地看著,幾十個膀大腰圓的不良人也抱著雙手在一邊冷眼旁觀。 等狄仁杰準許這些人的家人把受傷的人抬去醫館,錢戶曹這才過來拉著狄仁杰的手道:“盡管放手施為?!?/br> 云初一直覺得自己在晉昌坊做的事情有些不講理還蠻橫,現在看到大唐著名土著狄仁杰的手段之后,方才知曉什么才是真正的“民心似鐵,官法如爐!” 他相信,狄仁杰一定會讓醴泉坊大變樣,他甚至相信狄仁杰一定會讓醴泉坊成為繼晉昌坊之后,長安一百零八坊市中的明星。 更相信狄仁杰的所有做法,最終將會惠及醴泉坊的所有百姓。 只是,做法實在是太粗爆了一些,太不尊重人了,也太隨心所欲了。 第一一九章 長安城的韭菜畦與嶄新的鐮刀 “從明日起,醴泉坊將正式向你晉昌坊發起挑戰?!?/br> 狄仁杰朝云初行的是正式的插手禮,這就很正規了,說明這家伙這時候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他是真的在向云初發起挑戰,而且還想取勝! “你不可能取勝的,一點取勝的希望都沒有?!?/br> “你不是說過嘛,為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br> “如今,晉昌坊的百姓不怕我,而是敬我,愛我,因此愿意聽我的話?!?/br> “不一樣,我的本經是韓非……” 聽狄仁杰這么說,云初立刻就閉嘴了,指望一個一心學習法家治民之術的人發仁慈之心,這是不可能的,這種人的心里有一桿秤,這桿秤就是律法,除此無他。 “明天起,醴泉坊就要進行極為徹底的大掃除,不允許留死角,包括醴泉坊的人,畜?!?/br> “你要蓋澡堂子?” “不,他們必須自己燒水,把自己弄干凈?!?/br> “你還要給他們準備衣衫?” “不,這是他們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我可不想讓醴泉坊的人都披上德勝隆的外衣?!?/br> 這就沒什么好說的了,見狄仁杰很忙,云初就騎著棗紅馬回家去了。 路過光福坊的時候,又去了一趟那對小夫妻開的胡餅店,說實在的,云初很想邀請他們夫婦去晉昌坊開店的。 在一座龐大的城市里,有一家屬于自己的小店,可以讓自己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這是一種幸福的生活。 再加上有一個漂亮的老婆,人生其實挺圓滿的。 云初到光福坊的時候,小伙子還是那么精神,大眼睛,大嘴,高鼻梁,四方臉標準的關中人的長相。 這一次見到云初到來,就沒有那么慌張了,經過這段時間的打交道,他知道云初還看不上他老婆。 “一個胡餅夾rou要五個錢了,這狗日的世道,前面掙的錢全白掙了。 本來想把舊宅子拆掉建一所新的,這下子全完蛋了,準備的五貫錢現在屁用不頂,又要辛苦三年?!?/br> 云初接過餅子,忍不住嘆口氣道:“餅子小了,rou也少了?!?/br> 小伙子無奈地攤攤手道:“沒法子啊。好多客人也埋怨,我現在寧愿接受用糧食換,也不想收錢了?!?/br> 兩個小餅子自然是不夠吃的,云初又掏錢買了四個,娜哈現在胃口大,可以一次吃四個rou夾饃。 云初伸長脖子四處瞅瞅,沒看到小媳婦,就問道:“你老婆呢?” 小伙子嘆口氣道:“接了一些繡活,在家里刺繡呢,光靠這間小店,養不活一家人?!?/br> 云初笑道:“會好起來的?!?/br> 小伙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壞脾氣,將刀重重地剁在砧板上道:“我們現在活得就剩下好念想了?!?/br> 云初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這個倒霉的小伙子,他要是早上幾個月修建房子,這個時候,他的房子一定漲價很多,一兩倍都不止。 回到家里,給了娜哈三個餅夾rou,這孩子拿到餅夾rou就帶著大肥跑了,云初就把剩下的一個餅夾rou塞給崔氏道:“嘗嘗,味道還不錯?!?/br> 崔氏接過餅子笑瞇瞇地道:“郎君的心情不好?” “你怎么看出來的?” “郎君心情好的時候會去光福坊買胡餅夾rou回來,郎君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買胡餅夾rou回來,說說,那家胡餅店有什么不同于旁人的地方嗎?” 云初當然不會告訴他那家胡餅店里的夫妻,最像他那個時代里的人,隨便擺擺手道:“人總要給自己培養一些嗜好的,要不然一個人就太無趣了?!?/br> “別家少年在郎君這個年紀上,正是走馬章臺,胡作非為的時候,您卻跟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一般,為滿天下的人cao心。 您也看到了,私鑄錢也是錢,那些大戶人家也沒有想著竭澤而漁,最近的糧價又下跌了一些,妾身估計,會維持在十五文一斗的價錢上。 這些日子,因為錢不值錢,百姓賺到的錢也多起來了,米價上漲一些也是該的。 所以說啊,郎君以后就不要再想這些事情了,想多了傷神,等咱們家也變成大戶人家了,到時候就會有人來問郎君的想法了,到了那個時候,郎君再發威不遲?!?/br> 云初點點頭,不得不承認崔氏的話是真理,沒本事的時候想要改變什么都是妄想。 就怕自己有本事改變什么東西的時候,自己卻不想改變了。 少年人的心是世上最值得珍惜的,因為他透明,干凈,純粹,且無畏,如果想干點什么事情的時候,這就是最好的時候,因為,這個時候干的所有事情不論成功與否,出發點都是最美好的。 云初甚至認為人根本就沒有必要活到四十歲以后,因為那個年紀以后的人成熟,市儈,老練得如同一塊陳年老臘rou,生吃,還是煲湯都品嘗出一點滋味來,看似活著,其實早就死了,只等著時光給他貼上一張成熟的標簽,到時候就能放進棺材里永久封存了。 “我一定要活到一千歲!”娜哈摟著猞猁大肥向云初莊嚴的宣告。 “哥哥也要活到一千歲!”娜哈接著宣告。 “崔嬤嬤也要活到一千歲!” “猴子阿爺也要活到一千歲!” 娜哈覺得她如今的生活無限的美好,覺得只要是自己認識的人就該活到一千歲,盡管她現在數數都很難數到一百。 “對對對,我們小娜哈是佛女,她說老婦能活到一千歲,老婦就一定能活到一千歲?!?/br> 崔氏在娜哈面前,早就沒有了是非觀,只要是這個孩子說的話,她就認為是真的,即便是假的,她也會認為是真的,毫無節cao可言。 老猴子對于娜哈的話也基本上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他認為,一個孩子只要有從心底里發出來的善良,其余的不足之處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這一段時間里,娜哈其實經常處在餓肚子的狀態中,原本豐滿的下巴頦,現在變得有些尖,以前肥嘟嘟的小肚子,現在摸著沒有多少rou感。 不管從家里拿出去多少吃食,自己永遠是吃得最少的一個,因為她覺得在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比她饑餓。 幸好崔氏早早發現了這孩子因為饑餓經常睡不著覺,每天晚上都要給她弄一碗糖水雞蛋,這才沒有讓這個孩子瘦得脫相。 自從玄奘從老猴子那里知曉了這件事之后,就在講經的時候,把娜哈的行為宣揚了出去,說別人身上的佛性需要修持才能顯現,只有娜哈身上的佛性不修自見。 云初瞅著娜哈啃雞腿的模樣,很不明白娜哈的佛性在哪里,這孩子只有在啃云初制作的鹽焗雞雞腿的時候,才會展現真正的本性,護食不說,還咬人,連猞猁都咬。 成年人心中的陰暗,很容易被娜哈身上的陽光驅散,所以,在云家,經常是一大家子人圍著娜哈,看她一個人在那里大快朵頤。 云家的春天就這么無聲無息地降臨了,不是院子外邊的柳樹發芽了,而是娜哈從向陽的墻角處發現了一叢碧綠碧綠的青草,拔下來放到哥哥的桌面讓他看。 “哥哥,草綠了,該放羊了?!?/br> 一句話說得云初淚流滿面,在天山腳下居住的時候,只要草綠了,娜哈就會拔一把青草放到他的手里,然后,兄妹倆就會趕著羊群去蚱蜢湖邊上看大雁歸來。 而長安從來就沒有大雁愿意飛過,這里有很多很多討厭的獵手喜歡用硬弓把大雁射下來,當成獵物吃掉,或者當成禮物送給老師,亦或是拿著大雁的尸體去討好自己將要過門的媳婦。 “咱家沒有長胡子羊?!蹦裙€記著上元節那個關于長胡子的謎語。 “那就去買長胡子羊?!?/br> “買兩只!” “那就買兩只!” 然后,云初跟娜哈就騎著棗紅馬去了騾馬市,那里有足夠多的羊讓娜哈挑選。 幺娘一干小弟們羨慕地看著娜哈縮在哥哥的懷里,坐在高大的棗紅馬背上,而娜哈也像是一個大將軍,滿臉都是笑意。 一路上兄妹倆一邊談論著到底什么樣的羊是好羊,什么樣的羊最值得買,興致很濃厚。 在穿過豐安坊的時候,云初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怒喝聲:“我不管你們以前是怎么過日子的,從今天起,你們就要開始聽老子的,老子要你們往東,你們就只能往東,要你們打狗,你們就不能攆雞。 老子一個好好的太學生跑到你們這個破爛坊市子里當里長,這是你們的運氣……” 云初循聲望去,只見一位青衣士子正站在高臺上,向下面烏烏泱泱的一群人訓話。 陣仗與狄仁杰那天擺出來的陣仗非常的相似,在人群外邊,還有一群拎著棒子的太學生正在嚴陣以待。 云初的腦袋嗡得響了一下,他以為只有狄仁杰看中了坊市子里長這個極度具有挑戰性的職位,沒想到,還有聰明人同樣看到了里長這個職位的實cao性。 他們已經把長安坊市當成了一個做官前的試驗地,因為這樣做,只要你能干出一點成績出來,比投八百份行卷還要有用。 自己開了一個很糟糕的頭,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長安的坊市里長就會被太學生,監生們侵占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