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48節
有這樣的對比,區區二十幾米高的安遠門確實很小,很矮。 不過,葫蘆雞這東西的味道就有些霸道了,不光是娜哈饞,云初也有些饞了。 看過這家伙裝在一個大壇子里的葫蘆雞,云初還是有些失望,據他所知的葫蘆雞,是經過清水煮,再蒸,最后用油炸后的一道美味。 這家伙拿來的葫蘆雞根本就沒有經過油炸這道工序,不過,云初也能理解,這個時候,油脂對于唐人來說,要比區區一只雞來的珍貴。 云初一氣買了四只,他一只,娜哈一只,崔氏一只,那只已經被娜哈養的很肥的猞猁大肥一只。 崔氏很不喜歡娜哈這樣的小娘子一邊走一邊啃葫蘆雞的模樣,可是,看到云初跟娜哈兩人臉上流露出來的幸福的笑意,決定隨他們兄妹胡鬧一次。 馬榮那些人帶走了十匹駱駝跟一些錢,這些人非常的有職業道德,在把云初三人送到長安,就立刻帶著屬于自己的駱駝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云初不想帶著七匹臭烘烘的駱駝進長安城,就在,長安城外的牲口市上賣掉了七匹駱駝,買了一輛不錯的馬車,讓崔氏跟娜哈坐。 云初本來看好了一輛由兩匹馬拖拽的馬車,問過人之后才知曉,自己這樣的從八品小官只能買一匹馬拖拽的馬車,如果他的官再小上半品,連乘坐馬車的資格都沒有。 好在馬車比較寬大,可以把所有的東西都裝上去,包括云初僅有的兩千兩黃金。 馬車很不出彩,但是呢,棗紅馬明顯在準備進城的隊伍中間絕對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 而云初兄妹兩個的模樣就跟這匹馬很不相配。 長安人一點都不好,一個個顯得粗魯而又無理,有跑過來問棗紅馬賣不賣的,有過來打問那只肥猞猁賣不賣的,更有人過來問娜哈這個小胡姬需不需要過過手的。 唯有云初無人問津。 這讓云初對長安這座城市里的居民的素質有些擔憂。 一只葫蘆雞云初很快就吃完了,主要是娜哈吃的更快,不但吃完了自己的,還扯走了云初的兩條雞腿。 真不知道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一口氣把那么多的東西裝進肚皮的。 走進長安城,云初失望的發現,這里跟大唐芙蓉園有著天地一樣的差別。 破破爛爛的百姓,破破爛爛的城池,破破爛爛的街道,破破爛爛的高墻,還有破破爛爛的胡人。 初冬的長安就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塵,到處都是灰蒙蒙的,就像人的臉沒有洗干凈一般。 云初篤定的認為,老猴子這時候一定非常的失望,因為,長安城跟他夢想中的模樣有著太大的差別了。 可見,這只老猴子被玄奘大師騙的好慘。 娜哈跟云初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她從未見過如此多的人,如此高大的城墻,如此寬闊整潔的街道,更沒有見過那么多衣著華麗的人。 在踏進長安城的那一刻,云初大唐官員的驕傲一瞬間就沒有了,也不再享有屬于官員的種種便利,就連剛才進城的時候,都排在一群役夫的后邊。 這樣的感覺對云初來說并不陌生,因為這種感覺他以前在北京就經歷過,所以,很坦然的就接受了。 崔娘子似乎對長安非常非常的熟悉,當云初告訴她要把家安在長安外郭朱雀門街東第三街的第十一坊晉昌坊的時候,不用剛剛雇的馬夫多嘴,她就帶著馬車以及云初兄妹抵達了晉昌坊。 晉昌坊如同何醫正所說的那樣,算不得一個繁華的坊市,甚至可以說這是一個有些荒涼的地方。 看門的門子看過云初手里的文書,把云初帶到坊長那里,告訴坊長,從今往后,這座宅子歸這位姓云的司醫了,同時警告坊長,從今往后,這座宅子里但凡有命案,訴訟一律跟何家沒有半點關系。 云氏與何氏之間,只有買賣宅子的關系,其余的半點聯系都沒有。 何家的門子從不正眼看人,連云初給他準備的賞賜看都不看,鼻孔朝天的就走了。 坊長似乎對這種場面見怪不怪,記錄好了云初的告身,過所,就跟云初約定明日上午去萬年縣戶曹那里補錄戶籍,以及房屋地契。 見坊長總是不說離開的話,云初就掏出二十個錢放進坊長手里,這才依依不舍的灑淚而別。 門子走后,云初才發現這個家伙連門鎖都帶走了,走進了院子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這里的房子,而是房子后面高大巍峨的大慈恩寺的山門。 不是云初有未卜先知之能,而是那座高大巍峨的山門上用藍底金字寫著一行字——敕建大慈恩寺,底下還有太宗皇帝印璽。 看到這些東西,云初的面皮就微微顫抖,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的家跟大慈恩寺就在同一個長安坊市之內,而且,他的家就是最靠近大慈恩寺的一戶人家,可以這樣說,假如云初在家里開一個后門,那么,跨過一條馬路,他就能直接踏上大慈恩寺山門的臺階。 有“虹梁藻井,丹青云氣,瓊礎銅沓,金環華鋪,并加殊麗”之稱的大慈恩寺當背景,云初的家就算搞得再好,也不能吸引旁人的半分視線。 怪不得何醫正會如此大方的將這座宅子送給云初,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愿意跟皇家做鄰居。 假如,某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皇帝覺得大慈恩寺門口的一些破爛建筑有礙觀瞻,一聲令下,第二天,云初家里的人就只能抱著被子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家被拆遷。 至于補償,云初相信現在不會有這東西的,畢竟,全天下的地都屬于皇帝。 只是,云初從這件事里似乎又看到了老猴子的影子。 娜哈,崔氏兩人非常的開心,尤其是崔氏,甚至有一些意氣風發的感覺。 院子是三進的院子,從大門進來繞過影壁,第一進只有兩排偏房,中間是一大片青磚鋪就的地面,面對影壁的是一道寬闊的門廳,門廳后面相連著二進院子,這座院子里的建筑就多了,其中以正房修建的最是宏偉,房頂上有飛檐,滴水檐向前延伸出快兩米,被六根粗大的刷過紅漆的柱子支撐起來,顯得極有氣派。 這該是家主會客的地方,可惜,現在里面空無一物,甚至連一個蒲團都沒有,燕子窩倒是有兩個,一個在東面屋檐下,一個在西面屋檐下,從地上發白的燕子糞便來看,今年暖和的時候,這里還有燕子在居住。 沿著兩邊的窄小的回廊進入后宅,這里的面積就大了很多,有兩口水井不說,還有一個占地也就一畝地左右的花園,如今已然是冬日,花園里一片破敗之色,就連院子兩邊的竹子都看起來沒有往日那么精神。 也就是說,云初得到的房子是一個空殼。 就在云初跟娜哈兩人覺得失望的時候,崔氏卻在頭上包了一塊布帕,對云初道:“從今天起,奴婢這個內宅大管事就走馬上任了?!?/br> 云初遺憾的攤攤手道:“家里只有我們三個人加一只猞猁一匹戰馬,一匹挽馬,你可以盡情的使喚?!?/br> 崔氏笑道:“郎君與小娘子初到長安,正該好好看看這座城,熟悉一下這里的人情世故,只要郎君給妾身留下兩百貫錢,一個月后,云氏府邸就會出現在長安城?!?/br> 云初道:“你對這里似乎非常的熟悉?!?/br> 崔氏指著背后輝煌的大慈恩寺道:“這里原來就有一座寺廟,名叫無漏寺,很巧的是,妾身昔日的家園就在無漏寺左鄰,如今,妾身的家已經化作了大慈恩寺的一部分,妾身焉能不熟悉?” 說到這里,崔氏抹一把眼淚道:“只盼著郎君能早日尋找到良家好女子以充內宅,待孩子降生,如此,我們這個家也就整齊了,什么都不缺少?!?/br> 云初拍拍崔氏的手道:“真的辛苦你了?!?/br> 崔氏搖頭道:“不辛苦,妾身喜歡云宅此時的破敗模樣,妾身會一磚一瓦的將它整修一新。 等宅子整修好了,妾身心頭的恨也就消失了?!?/br> 云初點頭道:“嗯,你說的很多,以后啊,西邊的那座房子就屬于你了,如果你希望的話,可以在那里擺上你爺娘的靈位,我相信,一個人只要香火不絕,即便是死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br> 崔氏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的瞅著云初,顫聲道:“可以嗎?妾身記得,在大唐,一家不容二主?!?/br> 云初大笑道:“云氏以我為祖!” 說罷,就從馬車里取出兩袋子銅錢留給崔氏,他就帶著娜哈跟猞猁大肥,棗紅馬乘坐著馬車去了來的路上看到的一座精致的客舍。 第六三章 長安古意 云初興沖沖的帶著娜哈鉆進那座看起來完全就是旅店的精舍。 一盞茶的功夫過后,兄妹倆又一臉晦氣的離開了精舍,人家說,從未見過像云初這么小的官,來長安就住這么高級的客舍的。 還熱心的給云初兄妹指點了去大車店的路徑,伙計的態度無可挑剔,就是讓云初很想抽出馬包里的棒球棍在伙計皮笑rou不笑的臉上來一棒子。 云初只是想想,娜哈卻早就抽出自己的小號棒球棍在伙計的小腿骨上狠狠地來了一棒子。 眼看著伙計就要倒地開始嚎叫,云初上前一把卸掉了伙計的下巴,還貼心的把他靠在一張長條凳上,不等客舍里其他的人反應過來,兄妹倆以及一頭狐假虎威的猞猁撒腿就跑。 馬車走在足足有十六車道寬的朱雀大街上,此時,云初跟娜哈一樣都是滿腹的牢sao。 但凡是云初能看上的客舍,人家全部都不招待,但凡是允許云初他們兄妹居住的客舍,云初沒有看上一個。 這讓云初感覺倍加孤單。 一個馬車里拖著足足兩千兩黃金的客人,在偌大的長安居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休憩之所。 云初還發現,拒絕他們兄妹入住的客舍大多在朱雀街的北面,而歡迎他們兄妹入住的客舍則大多在朱雀大街的南邊。 北面的房子大多是青磚房,高大,威嚴,南邊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低矮而破舊。 也不是沒有豪華的客舍,雅居歡迎云初這樣的黑臉佳公子入住,只是,云初瞅瞅樓上含羞帶怯的一大群美人站在窗前向他招手的樣子,云初就明白,自己不小心帶著娜哈鉆進了大唐男人的銷金窟——平康坊。 回頭看看娜哈一臉羨慕的樣子,云初就在娜哈的腦袋上抽了一巴掌,低著頭趕著馬車快速離開了這個可怕的地方,就是那些美人用長安話向他問好的聲音,老師留在他的腦子里久久不去。 離開平康坊,娜哈見沒有人注意他們兄妹,就低聲咆哮著道:“我剛才看了,那座客舍很干凈,那些女人身上的衣衫不但干凈還好看,你為什么不帶我進去?” 云初瞅了娜哈一眼道:“你以后要是敢去這個地方,我一定會把你的腿打折?!?/br> 娜哈委屈的瞅著云初道:“那地方不好嗎?” 云初搖搖頭道:“不好,尤其對女孩子來說是最糟糕的地方?!?/br> 說話的功夫,云初把手里的長鞭子猛地向后一甩,他親手編織的馬鞭帶著破風聲不知道抽打在一個什么東西上面,發出“噗”的一聲響,緊接著,一個男子抱著腦袋倒在地上死命的嚎叫起來。 云初沒有停下馬車,繼續向前,剛才那人不過是一個對他馬車里裝的東西非常感興趣的小偷。 云初下手很重,再加上玩鞭子是他在西域的生活,工作,因此,這一鞭子下去,云初相信,應該抽碎了那個小賊的鼻梁。 長安人有一點很好,喜歡看熱鬧卻不愿意管閑事,被云初抽鞭子的那個小賊這時候已經痛的昏厥過去了,眾人指指點點,卻沒有人熱心的報官,或者攔住他們的馬車。 馬車最終從西市的左門出來了,兄妹兩個沒有在西市上多如牛毛的食肆里用餐,更沒有在滿是胡姬的酒館里喝酒。 原本云初看到了賣胡餅的,看著熱氣騰騰的胡餅被胡人從爐灶里拿出來,本來想買幾個果腹,只是在看到胡人指甲縫里黑乎乎的油泥,以及堆放胡餅的麻布比娜哈給大肥洗澡的麻布還要破舊,不論是云初,還是娜哈,都主動放棄了熱騰騰,香呼呼的芝麻胡餅。 買羊rou湯的店鋪,兄妹兩個還沒有進去,就被巨大的膻氣給熏得抱頭鼠竄。 賣羊雜的將羊雜弄得堆積如山,云初卻從稠了吧唧的羊湯里看到了一粒羊糞在湯里載沉載浮的頗為悠哉。 云初相信自己不會看錯的,畢竟,他出生不久,就跟隨著塞來瑪放羊,對這東西的濕潤,干燥,水煮,日曬的模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肥瘦相間的豕rou云初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畢竟,這個豕的主食,真的是屎。 一個漂亮的唐人女子將袖子掛在袖鉤上,露出兩條白生生的手臂,正在用一柄鋒利至極的小刀在頃刻之間就把一條河魚切成蟬翼一般的薄片,當這些雪白的魚rou被擺在盤子上的時候,殘存的魚頭似乎還活著,嘴巴一張一合,鰓一張一翕。 云初知道這叫做飛刀魚膾,是配上辣芥,醬吃的一種食物,那個女人看起來很干凈,擺盤也漂亮,店鋪里坐著的客人看起來也文質彬彬的很有禮貌。 但是呢,云初寧可吃經過高溫炮制的旱獺,也不敢帶著娜哈吃這種動不動就能讓人患上大肚子病的飛刀魚膾。 長安市上的黃米甑糕真的有很多,看過賣黃米甑糕的人之后,兄妹倆頓時就沒有了食欲,說真的,這里賣甑糕的人,沒有一個能與玉門關口賣甑糕的那個小吏可以相提并論。 難怪人家說用了程氏的黃米,李氏的大棗,尉遲氏的江米,這是真正的貨真價實的好東西。 街道上賣的所有點心,看起來都干了吧唧的,讓人毫無食欲,尤其是長安人還喜歡在點心上放一點黑乎乎的桂花醬,這讓云初兄妹更加懷疑這些東西吃了是否會拉肚子。 已經入冬,長安市上的賣柿子的多如牛毛,柿子很不錯,被霜打過,糖粉慢慢的滲出來在柿子表面形成了一層糖霜。 兄妹兩個只敢賣兩個來吃,空肚子吃柿子吃的多了,肚子會很痛。 宴賓樓伙計看到云初兄妹兩個白眼看青天不招待。 同心閣伙計看到云初兄妹積極的邀請他們去隔壁自家開的可以坐在街上吃的暖心居。 兄妹兩人的馬車還沒有完全停下來,古琴臺的伙計就要他們滾,不滾的話,就抽出唐刀就要殺他們的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