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28節
老猴子把故事說到這里,就目光炯炯的瞅著云初道:“離開的時間,正好距離現在十三年?!?/br> 云初瞅著老猴子那張眉飛色舞的猴子臉,牙痛一般的吸一口涼氣道:“就因為我正好十三歲,你就確定我是玄奘法師的孩子? 東女國國主應該跟你一樣,長著淡黃色的頭大,還有一對碧綠的眼珠,她的孩子不可能長成我這種模樣?!?/br> 老猴子似笑非笑的瞅著云初道:“東女國的國主,長得與你唐人無異,黑發,黑眼珠……呵呵呵,玄奘騙我,明明是要我留下來幫他照顧孩子,卻非要給我編造一套石中佛的故事。 我跟了他十七年,生死與共都不能形容我們之間的關系,他就算是明著告訴我,我一樣會留下來,并且很早很早就找到你,平白讓你在那個塞人女人身邊吃了那么多的苦楚。 且看我到了長安之后如何奚落他?!?/br> “你就這么肯定我是玄奘法師的孩子?這也太輕率了吧?” 老猴子伸出一只瘦小的爪子撓一下自己的雷公臉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問過塞來瑪了,她說,遇到你的時候,大地上出現了一座巨大的石頭嬰孩,還哭著說,你當時以青天為被,大地為床,有說不出的孤獨可憐……她想抱住你,卻抱不動,就在她絕望的時候,石頭嬰孩就突然消失了,她四處尋找,最后找到了小小的,軟軟的,香香的你……哈哈哈哈……” 在老猴子大笑聲中云初怒氣勃發,指著老猴子道:“你是怎么問塞來瑪的?” 老猴子見云初怒了,卻毫無收斂的意思,繼續大笑著道:“你能扛過我‘侵神藥’的迷惑,我毫不吃驚,你殺了侯三我也毫不吃驚,把我的‘侵神藥’收起來我也毫不吃驚。 塞來瑪不是你,她雖然愿意用生命來保護你的密事,可是呢,她可擋不住‘侵神藥’的迷惑,當時我問什么,她就說什么,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這對她來說只是做了一場夢而已,對我來說,卻是真實的不能再真實的事情……哈哈哈哈哈……” 就在老猴子為自己解開了困擾他多年的疑惑而高興地時候,云初的唐刀已經毫無征兆的砍了下來。 這一次云初沒有半分留手的意思,手中的唐刀如同毒龍出洞,每一擊都兇狠異常。 一柄金色彎刀突兀的從老猴子的袖子里滑出來,輕捷的如同花間的蝴蝶,輕飄飄的就把云初最兇狠的殺招給一一化解,期間,他還有余力開口道:“放心,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不會給你泄露出去的。 這人世間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會超過四個,兩個是你的父母,一個是我,放心,你的秘密很安穩,用不著殺人滅口?!?/br> 云初默不作聲,只是悶頭進攻,這些年他苦練刀法,雖然還算不上是什么高手,在這個狹小的地洞里,卻很適合他施展。 刀光霍霍,云初在地洞中連環劈斬,老猴子卻靈巧的閃展騰挪,似乎比云初更加的適合這種窄小的地方。 刀風撲滅了油燈,云初的劈斬更加的兇狠,從老猴子說他用迷藥迷倒了塞來瑪窺探到了他的秘密的時候,云初真的很想殺老猴子滅口。 一豆燈火從地道口緩緩而下,一豆燈火后邊是娜哈那張被燈火映照的綠油油的臉。 “你們在干啥?捉迷藏嗎?” 當娜哈疑惑地問話的時候,云初倏然收起了唐刀,老猴子的彎刀也立刻不見,兩人雖然依舊憤怒的相互對視,卻也沒有了剛才想要人命的沖動。 老猴子臉上的笑容真的很欠揍,娜哈卻非常喜歡這只很喜歡跟她玩耍的老人。 “我姓云,叫云初,不姓陳,我是天生地養的孩子,不是某一個人的孩子,更不會是一個和尚的孩子?!?/br> 老羊皮哈哈大笑道:“你姓云,姓陳,還是姓阿貓阿狗,對我來說有意義嗎?對玄奘來說有意義嗎? 誰會在乎呢?” 云初不想跟一個四大皆空的猴子說話,就對娜哈道:“你以后跟我的姓,就叫云娜?!?/br> “不,我想叫云哈!”云娜站在矮幾上,噘著嘴,對云娜這個名字非常的反感。 云初的面皮微微抽搐,對云娜道:“我以后準備給你養一條狗,取名叫做云哈,你占用了你的狗的名字?!?/br> 云娜很喜歡草蜢湖邊的那頭老狼,自從老狼自己去荒野找死之后,她不開心了好長時間。 現在聽到哥哥準備給她找一條狗,就立刻應承了云娜這個名字,答應的飛快,生怕哥哥改變主意。 既然不打了,云初就準備跟老猴子好好地商談一下面臨的處境。 “現在,龜茲城已經被突厥大軍包圍了,從今天的戰斗來看,唐軍雖然勇猛,卻因為人數太少,一旦城里的胡人心生反意的時候,就是這座城被攻破的時候。 到時候,我們怎么求活?” 老猴子桀桀笑道:“如果真是阿史那賀魯來了,你們手頭的兵力就算增加一倍,也是死路一條。 好在這一次阿史那賀魯去了于闐,把攻占龜茲的軍務交給了處月部的頭人朱邪孤注。 今天,你們折沖府的都尉丁大有也發現對面的突厥人好像不對勁,刻意的發起了今天的攻勢,從亂軍中奪取了處月部的大纛,我想,折沖府都尉丁大有已經明白阿史那賀魯這條大魚沒有上鉤。 大唐的那位無敵猛將應該會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將朱邪孤注這條不大不小的魚給吃掉。 所以呢,你不用擔心,梁建方的軍隊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再說了,你不是已經把自己弄到太醫署去了嗎?說實話,你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中,最能折騰,辦事速度最快,且次次都能達成自己目的的人呢。 據說佛陀不入輪回,即便是入了輪回,也不過是一場修行而已,玄奘確實不是一位貪花好色之人,如果說他真的與東女國國主交合,誕育了你,那么,一定有一個可以自圓其說的原因。 說玄奘生了你,不如說玄奘只是借勢而為,順應而為的一個過程。 玄奘在意的也不是你是他兒子,在意的是,這一段因果聯系,至于更深的目的,我就想不到了。 你嗔也好,恨也好,疑也好,苦也好,悲也罷,總之,好好地走自己的路,過自己的日子,把自己的生命修行好,就是功德圓滿!” 第三七章 是屠夫還是醫生? 當初,云初覺得自己不是塞來瑪生的,但是,塞來瑪卻找了各種各樣的原因說云初是從她腸子里爬出來的。 各種佐證一樣不缺,時間長了,很多塞人就認為云初是塞來瑪生的,只是在生育過程中發生了一點變異而已。 于是,云初就這樣捏著鼻子認了,畢竟吃人家的飯歸人家管這是做人的起碼道德要求。 現在,老羊皮同樣告訴云初,陳玄奘跟東女國的國主才是他的爹娘。 云初還是認為自己不是,但是呢,老猴子卻用一條縝密嚴謹的證據鏈條,證明了他云初就是別人的兒子。 證據鏈條清晰的一目了然,讓云初百口難辯。 他出生的時候,就是一個嬰兒,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沒有資格說自己父母是誰。 就像一群鴨子剛從蛋殼里孵化出來,如果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狗,也會跟著狗走的。 這讓對自己親爹娘有著極為深刻記憶的云初覺得,自己的親爹娘算是白養自己這個孩子了,養這么一個經常被被動的當成別人家的兒子的人,要是他們知曉了,天知道是一個什么樣的感受。 天氣很熱,娜哈還是喜歡裹著老猴子的黑羊皮大氅蹲在案幾上跟老猴子繼續玩抓石子…… 昨日一戰之后,唐軍大勝,搶奪了處月部的大纛,這對處月部來說是極為羞恥的一件事。 這一次,天剛剛亮的時候,突厥人就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戰斗不僅僅發生在城頭,也發生在城墻底下,城頭箭如飛蝗的讓人命在頃刻間消失。 城墻下,不時有唐人騎兵,塞人騎兵輪番沖擊那些想要把土堆到城墻下的突厥人。 龜茲的城墻一點都不高,勉強四米高的樣子,如果放任突厥人堆土,用不了兩個小時,人家就能在城墻下堆出一條斜坡出來。 可就是平原上突兀出現的這座四米高的城墻,卻讓突厥騎兵在短時間內對城池無可奈何。 守城的一方沒有滾木礌石,沒有石灰,沒有鐵水,沒有金汁,只有弓箭,刀斧,長矛跟石塊。 攻城的一方設備依舊簡陋,沒看見投石車,沒看到攻城車,沒看到緩緩移動的箭樓,就連撞城門的沖車都沒有,有的只是簡陋的梯子跟弓箭。 可是,戰事進行的依舊兇殘至極。 狂怒的突厥武士丟棄了戰馬,用彎刀在城墻上開鑿小坑,每開鑿出來一個坑,就踩上去一只腳,然后再開鑿下一個,直到被守城的人用箭射死,或者被長矛捅死。 下一個繼續挖坑…… 三五米的范圍內,誰都是神射手。 有的尸體倒在城下,有些尸體倒在城池上,漸漸地圍繞著這座周圍不過五里的土城,尸體堆積如山。 只要不被丁大有逼迫著出城作戰,何遠山跟劉雄兩個還是非常頂事的。 何遠山的錘子丟在那場突擊戰場上了,現在他用的是一柄長矛,唐軍的長矛很長,三米長的桿子可以讓他避開城外箭矢的直接攢射,可以蹲著身子專門瞄準從城墻上露頭的突厥人,他的手法很穩當,一戳一個準。 就是突厥人用皮兜子丟上來的飛蝗石很討厭,這東西殺不死人,準頭卻好的驚人,砸在鎧甲上叮叮當當作響,云初這一天治療的最多的傷患,就是面部被飛蝗石打中的人。 標槍這種好東西,在守城的時候就基本上不用了,一旦丟過去殺死一個突厥人,人家立刻就會多一柄長矛,十幾米長的松樹桿子套著標槍頭,城頭的人很難預防。 龜茲城的戰斗進行的如火如荼,丁大有這個混賬卻再一次消失不見了。 云初借口匯報傷患狀況,在他的家里沒有見到他,接見他的是其中一位果毅校尉,聽取了云初的匯報之后,就示意云初可以走了,還告訴他,以后沒事就不要過來,當然,如果做了新的牛rou包子的時候,可以喊他過去。 為了報復,云初假裝沒有看不到他已經發紅,發脹的傷口,他既然不待見自己,自己也沒有必要上桿子幫忙。 事實上,他也幫不上什么忙,傷口會不會發炎,會不會生蛆,都看個人的命。 云初趁機去了一樣醫正劉沖的駐地。 還沒有進門,他就聞到了沖天的惡臭氣息,很多傷病就隨意的倒在滿是便溺的地上。 說真的,這里像屠宰場,像打鐵鋪子多過像醫館。 滿身鮮血手提一把木工鋸的劉醫正更是像屠夫多過像郎中。 他是給人鋸腿的半道聽說云初來了,刻意停止了手術過來見人的。 “聽說你那里死的人比我這里的少?” 云初看看鋸齒上沾粘到的碎rou害怕極了,連忙道:“我那里的傷患都是輕傷?!?/br> 劉郎中嘿嘿笑道:“我料也是這樣?!?/br> 說完話就從鐵匠爐子里撈出一根燒的通紅的烙鐵就隨手杵在一個傷患的后背上。 “啊——”傷患趴在地上跟魚一樣的跳騰,劉醫正一腳踩住傷患的脊梁怒罵道:“箭瘡都他娘的流膿了,再不燙一下就死了?!?/br> 云初嗅著rou被烤焦的味道,瞅著滿院子橫七豎八的傷患,聽著傷患們發出來的慘叫,只想著如何用最快的速度逃離。 “你是從八品的司醫,有資格開一個傷患鋪子,多少也算是幫了我的忙,需要什么藥你就說話,只要我這里有的,你盡管拿走?!?/br> 云初呆滯的道:“你不是正在給人鋸腿嗎?” 劉沖,劉醫正拍一下額頭,轉身就要走,走了兩步之后搖搖頭道:“沒必要了,那人死了,明明告訴他鋸腿會死,他就是想活著,真正的窩囊廢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死就死了,拖著一個殘廢的身子回去拖累家人嗎?” 云初覺得男子漢大丈夫這幾個字用在這里不合適,想要出口糾正一下,就看見一個被鋸掉了一條腿的傷患雙手垂在一張門板兩側,軟塌塌的被兩個胡人給抬出來了。 云初看的很仔細,那人的眼角上還掛著兩行眼淚,可見,他在臨死之前有多么的不甘心。 “我要白頭翁、黃連、茵陳、還有柴胡、金銀花、穿心蓮、板藍根、黃芩、馬齒莧,大薊和小薊。 如果有冰片,麝香,血竭,三七也給我來一些,我可以用乳香,沒藥交換?!?/br> 劉醫正詫異的瞅著云初道:“沒想到你這個小娃子還真得通曉一些醫術,挑的全是當時能用上的藥。 更難得的是你竟然知曉三七,你行醫的師傅是誰?” 云初連忙道:“家師姓劉,名化成,乃是一名煉氣士,號橫山煉氣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