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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查蘇府一事并不在陸玉手中,陸玉身兼丞相一職免不了來回奔波于王府與宮廷間。 日暮已至。 陸玉靠著金繡軟憑肘,疲憊地靠在馬車里半寐。 自從暫代丞相事務后她實在是繁忙不已,原先自己的事務又加了一層,案牘勞形之下,臉都瘦了一圈。 出宮門的宮道上并不寬闊,尋常僅有少數重要官員可將馬車駛進這里,方便官員進宮離宮。 陸玉瞇著眼睛打瞌睡,茫茫間聽見馬車銅鈴聲微響,交錯在一起。 這宮道不止她一輛馬車? 陸玉打了個哈欠,懶懶抬手,掀開車窗簾往外瞟了一眼。 果然不止她一輛馬車。 還有一臺車行駛在她馬車前頭,因著宮道不比長街寬闊,兩車前后腳挨的不近不遠,緩慢地駛出宮門。 除了她,誰還能在宮道停車行車? 陸玉放下車窗錦布簾,啜飲一口茶。 “前面那輛車是誰家的?” 車夫正認真御馬,聽聞馬車內聲音,聞言后答道,“家主,前面是沉宗正的車馬?!?/br> 停到宮道上的車馬會由自家車夫全程看管照護,直到自家主人出來登上馬車再行離開。同在宮道上等待的車夫們偶爾會閑談搭話,知曉彼此主家是誰不難。 陸玉低眸,指尖點了點茶盞沿。 沉施寧,他竟也有此待遇。當真是奮發有為。 涼了的茶湯在舌尖有微澀感,陸玉舔了舔上顎。 前方馬車銅鈴聲遠去,出了宮門后大路朝天,兩輛馬車各自分道而行。 …… 安梁王府。 陸玉回府后簡單吃了些吃食便去了沐堂沐浴,回到房間后便上了榻。 月明流光,柔和墜入窗牗內。 入夏后地龍早早撤了,現在未至炎熱時,夜有清風送入,悠悠吹拂。 陸玉呼吸平穩間,有微微醒轉跡象,略略回轉意識。 好熱。 身體出了薄汗,仰躺的身體后背春衫被微濕緊貼,她迷迷瞪瞪轉身,伸臂欲揭開一點帷帳透風。 手腕突如其來的溫熱和桎梏讓陸玉猛地睜眼。 “醒了?!苯刮兆∷侵灰斐鋈サ氖滞蠓呕貋?,趴在她身下抬起臉,眼色清亮。 “你……你怎么在……”陸玉動了動身體,后知后覺發現自己身上空無一物。沒被握住的那只手臂被綁在床頭處。她怒而瞪視趴在身上笑得惡劣的人。 “睡得這般深,弄你你也沒感覺?!彼魵鈍untang。 “唔……”陸玉攥緊了身下床單,盡量喘勻呼吸。 此刻徹底清醒,方清晰感覺到身上黏膩的不適。這個混賬不知道在她深睡時還做了什么。 流蘇帷帳內昏暗,有月色透過一線縫隙。 她身前渾濁淋漓沾染紅梅。 “你這個畜生……”陸玉咬緊了牙,她手臂摸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還有何處沾了他的什么。 江展面頰濕透,笑得蕩漾,“你就偷著笑吧,今晚幸虧是我來,你睡得這般沉,有人來殺你你都不知?!?/br> “那我還得謝謝你?” 他哼一聲,“這還差不多?!?/br> “……” “你先給我松開……”她拽了拽綁在床頭的那只手。 “不……” “別鬧……我明日還有事……”她推據著他的腦袋,不過徒勞。江展充耳未聞。 陸玉失神時浸透滿身的汗,身上已毫無力氣去對抗江展。 “陸時明,我在你這里找到這個東西……”昏暗中他拿出一個東西,輕柔地劃過她的肚臍。 “原來沒有我,你平時在用這個?” 陸玉渾身guntang,臉飛紅霞,“你,誰允許你亂翻我的房間?” “翻了又如何,我還要翻你呢……”他籠罩住她的身軀,翻過她的身。 趴伏又被捆綁的姿勢讓她不能很好的維持平衡,江展使力,直直將她推出床榻頭外。 “啊……”陸玉慌張扶住地面,上半身幾乎懸空在床外。出了帷帳熱汗頓時蒸涼。她轉首咬牙道,“你別這么用力……” 她擔憂地看了一眼窗外燈光,每夜會有守夜人巡視王府。 “怕被人看到?”他提拎著她的胳膊拎起她上半身,“我反正不怕,被人看到我就說是你把我劫掠過來的?!?/br> “安梁王強搶王侯,該當何罪?” 她這些日子是瘦了,脊背下的脊骨凸起,凹陷一道細長的溝壑。江展攏住她的脖頸,“這些日子很忙?總是見不到你?!?/br> 陸玉漸漸適應,靠在他胸膛上隨著他的頻率。 “不然呢?!?/br> 他掰過她的臉,就著細微月色觀察她的臉,“看來真的很累?!标懹裥彼谎?。 “那你確實得感謝我,除了我誰還能讓你這般舒坦?” 陸玉懶懶瞪他一眼。 江展心癢,含/住她的口唇,掠奪她的呼吸。 …… 東西拿出來時,陸玉趴在枕頭上,將床單攥的一團亂。江展只是懶洋洋的笑,手掌在她身上游走。 揉爛濕膩的床單已然不能用,江展一把抽掉,扔在了榻下。 他單手支頤,將陸玉攏在身前,揉撫著她的身體,“明日我再來?” “別來?!?/br> 他箍了箍她的腰,“口是心非?!彼麗汉莺萜o了她的腰,“快說,要不要我來?嗯?” 身前人平穩呼吸,不知何時又睡深了過去。 次日一早,陸玉醒來時,身側已無人。她如常洗漱進食早膳,叫人套了馬車進宮。 ———— 大魏宮城東側,佇立的是前朝遺留的一所宮殿。 典案館。 先祖打入長安后,身邊謀士入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全典案館的所有冊書文件。 這些文字記錄集合這片土地未統一前和統一后的重要信息,如國土地形,法令律例,百姓戶籍等,事無巨細。王朝如何迭代,典籍文字精華永不磨滅。 典案館屬國家機密級別的檔案館,由領尚書事主要負責看管,位級不高,負責登記進出人員,保養竹書。領尚書事只聽令于皇帝和他的直接上峰,屬于丞相所掌管的職權范圍內。 陸玉抵達典案館時,領尚書事正在修復被蟲蛀的陳舊竹簡。 “梁王殿下?!鳖I尚書事匆忙來見,手上還沾著木屑灰塵?!安恢钕聛泶?,有何貴干?” 陸玉擺擺手,“沒什么大事,之前蘇相所遺留的事務,手上冊案記錄不全,我需查證些細節?!?/br> 領尚書事頷首,略略猶豫,“殿下可有陛下允入的手諭?” 陸玉道,“暫無,若尚書事需要,本王可奏稟陛下,取得許可。只是……”她面露難色,“陛下吩咐下來的諸多事宜會拖延些時日?!?/br> “啊,我明白尚書事所難。那我過些時日,待取得手諭后再來?!彼笆肿鲃e,轉身欲離開。 “殿下留步……”領尚書事躊躇片刻,“殿下暫代丞相一職,本是允入的……” 他猶豫便猶豫在“暫代”二字上。但陸玉當下又確確實實在正常行丞相之事。 若是因他不知變通,耽擾了上面行事,自己也里外不是人。 思及此,領尚書事拱手作揖道,“是在下多慮了,殿下請?!?/br> 陸玉頷首,“請?!?/br> 領尚書事帶領陸玉進入館內,雙層密鑰開啟,龐大而浩瀚的案館涌入眼簾。 陸玉一排排書架望去,幾臺書架為一塊區域,做好竹牌標記分類。 “典案館內所有典籍在此,具體分類殿下可查閱此牌?!鳖I尚書事將手中的竹板冊書交給陸玉。陸玉接過道謝。 “不知殿下要找什么冊案?在下課幫助殿下尋找?!?/br> 陸玉來此早排好說辭,剛要言語,外頭有人尋領尚書事。 應是領尚書事的手下,面色焦急,未踏進館內。領尚書事急急過去。 “怎么了……” “……” 他眼睛一瞪,“不是說了等我回去再修復,你們胡來弄壞典籍如何是好!” 那手下面色苦焦。 領尚書事復回到陸玉身邊,正要開口,陸玉道,“尚書事若是有急事,便先去忙吧,我有竹牌指引,若是尋不到,再來麻煩尚書事?!?/br> 領尚書事拱手,“多謝殿下?!?/br> 領尚書事匆匆離開。 陸玉暗暗呼出一口氣。 本來她還想找個理由支開領尚書事,現在他自己離開好做許多。 她展開竹書,按年份尋找。 元朔七年。 陸玉循著按年份擺放的書架,一個個找過去。 越往里走,灰塵越重。年份越靠前,往里便要走的越深。 陸玉取下元朔七年的所有案卷,共十大卷,分門別類。陳舊錦布上繡紋仍清晰可見,少見天日的繡料也失去本身的華光細致。 陸玉坐在靠窗的案前,一卷卷打開查找。 終于在機案·死刑找到熟悉的名字。 姜宣。 窗外日光投在案上,泛著粼粼光塵,不倦地在光中涌動泛濫。 舊塵比新塵的塵土味更重,陸玉幾乎已經感受到鼻間吸入的土已經附貼到口中的上顎,陳舊而粗糙。 典案館內很靜。陸玉腦中有一霎轟鳴。眼前控制不住的發花。 她深吸氣。警惕著,以防領尚書事再次入內。手指比在顏色深重的筆跡上,一字字查閱。 “元朔七年,江陰侯姜宣通敵叛國,勾結胡奴右賢王兜樓儲,泄邊防布軍圖?!?/br> 兜樓儲。陸玉在這個地方停了停。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今胡奴的領袖正叫兜樓儲。 “巳月望七日,人證物證俱全,緝捕令全,桂陽王攜廷尉軍出,押姜氏全族入獄?!?/br> 陸玉仔細翻布袋中來往的信件和布防圖。 信件上的字跡實在是令她恍惚,可多年的字跡依然有模糊跡象,難辨真偽。 “經查證屬實,姜氏……”姜氏二字之后,陸玉手指擋住之后的文字,遲遲沒有挪開。 “擬季夏廿七日,廷尉府姜氏全族腰斬東市?!?/br> “季夏廿五日,廷尉府遭大面積損毀,原因不明。牢中輕犯逃脫數量及詳情見下冊。重犯無逃亡。姜氏獨女姜無虞于因塌方死于獄中,已妥善處理?!?/br> “季夏廿七日,姜氏其余人等如期行腰斬,懸尸城門三月,畢?!?/br> 陸玉攥緊了手掌,心控制不住的顫抖。 下一行。 “著,桂陽王江衡捉拿有功,賜郡下鹽鐵獨營之權。蘇卓揭露有功,封信忠侯,賞金千金,免納稅,賞食邑千戶,食邑世襲?!?/br> …… 九王之亂平息后,江展陸玉一行人押解江衡入長安。 廷尉府暗監。 陸玉問,“當年江陰侯通敵的案子,我想知道,是誰告的密?!?/br> 江衡眼神縹緲,黑洞洞的眼中透不進光。 他望著那一方小小窗口,動了動嘴唇。 “蘇鶴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