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亂定
江陰侯姜宣。 其父跟隨先祖打天下,封其為異姓諸侯之一,得太原郡與河內郡二處封地,先女帝時期,姜宣勾結胡奴泄露大魏兵防輿圖被下獄,全家抄沒,腰斬于東市。 女帝合書,微惑,“為何要那里?” 陸玉低眸,“姜府位置開闊,四面環水,緊靠魏宮。聽民間閑談風水,此處得氣藏風,是個好位置。如此閑宅廢置,甚是可惜。臣不敢坐擁叁宅后再求賞,陛下賜一處臣便心滿意足?!?/br> 女帝不甚在意,擺擺手,“廢宅而已,閑置也無用。你想要便拿去。地契會送你府上?!?/br> 陸玉低頭,“多謝陛下?!?/br> “說起來,江陰侯當年也救過朕?!迸蹜阉?,思緒淡淡飛到當年圍獵之事。 陸玉眼珠動了動,袖手垂眸,“射禮時有聽聞蘇相提起過?!?/br> “但……”女帝眉目肅然。通敵叛國是帝王的逆鱗。不論是哪朝皇帝都不能容忍。女帝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終究是嘆了一口氣。 靜了一會,陸玉開口,“不過陛下,臣斗膽一言。這次論賞,蘇相賜賞是否過猶不及?!?/br> 蘇云淮此次受賞,良田千頃,賞金百斤,蘇家享有立廟之權。 蘇云淮已官至高位,封無可封。錢權早已不缺。前兩項很是不起眼,立廟之權斷不普通。女帝允蘇家可立廟,幾乎將蘇家抬到與江姓宗親等高的地位。蘇云淮的賜賞之所以沒掀起議論,實在是江展陸玉二人風頭太盛,壓過所有人,而蘇云淮本就是女帝左膀右臂,不管有沒有這次平亂之功,他不管擁有什么,只要不危及皇權,很少人會說什么。 “朕明白?!?/br> “臣不明白。為何陛下明知封賞太過還要添大蘇家聲勢?” 女帝漆黑眼睛掩于睫羽之下,沉潛如潭,“你將來會明白的?!?/br> 女帝拿出兩卷竹書,扔到案上,“淮安王連上奏兩卷,要求他來審桂陽王?!?/br> “朕知道,江景當時那事便是江衡挑唆而起,江展懷恨在心?!?/br> “朕倒是認為桂陽王已不必再審,只需他簽字畫押,將這宗案子定下,尚書令那邊留檔即可?!?/br> 雖說桂陽王起亂全國皆知,但是朝廷辦事也需按流程,叛亂造反這事不是小事,需將詳細檔案和供詞簿整理清楚后歸檔,也需些時日。 女帝不想審江衡,也不急于殺他。昨日之宴已可見端倪。 比起殺了江衡,羞辱對他來說才是最殘忍的。女帝也深知這一點。 陸玉不知為何有茫茫的兔死狐悲之感。 “時明覺得,淮安王這人如何?” 江展當下正是平亂大功臣,萬眾矚目,縱是陸玉再討厭江展,也不過她二人之間的私怨。陸玉也須得在天子面前表現的平和有禮,盛贊同儕。 “臣以為,淮安王果敢猛毅,有勇有謀,實為棟梁之才?!?/br> 女帝微哂,卻也點頭,“安王是有幾分本領?!?/br> 從宣室里出來,陸玉正下石階,身后有人叫住她。 “安梁王且留步?!?/br> 陸玉回身,是中大夫杜明。陸玉聽二哥陸啟提起過,當時杜明作為使節勸降江衡被困,回到長安后第一時間向女帝稟報梁陽困境,亦算恩人。 “杜中大夫?!标懹窆笆?,“之前聽家兄提起,大夫心系梁陽幫我報信,感激不盡,請受我一拜?!?/br> “不可不可,”杜明扶住陸玉胳膊,“舉手之勞。安梁王拼死守城,亦是為長安百姓著想,更該是在下拜梁王?!?/br> “殿下,”他肅色,望了望四周,“方便簡單一敘否?” “自然?!眱扇瞬⑿邢率A,行至宮門處,周圍已無人。 杜明謹慎開口,“在下自梁陽逃回長安,親眼見到有刺客守住長安入口,滅殺梁陽斥候。那時,我本以為可能是桂陽王安插在長安的細作??晒痍柾跻讶宦渚W,其同黨也已凋零,若是有內應,早該有異樣動作?!?/br> “杜某猜測,那二人與桂陽王無關,是從長安派出的人?!?/br> “那個節口惡意切斷梁陽與長安的聯系,恕杜某直言,暗處人最直接目的便是要梁王你的性命?!倍琶髟秸f心下越慌亂,又四處望了望?!岸拍辰袢斩嘌粤?,只是梁王今后多加小心,這長安里,有人在盯著你?!?/br> 陸玉正色作拜,“多謝?!眱扇舜掖腋鎰e。 杜明今日一番話誠懇,驗證了陸玉當時在梁陽的猜測。 此人兩番出手欲取她的性命,但似乎也并不著急。陸玉在朝中并未有明面上的仇家,此人上可cao縱射禮的細節,下可探知戰場局勢,不是普通權勢之人。 可究竟有什么仇恨要置自己于死地?真要說陸玉的仇敵,只能是江展,但這兩次也絕不會是江展所為。 陸玉思緒雜亂,步出宮門,錦篷馬車已在宮外等候。陸玉上車,車鈴碎響,緩緩往陸王府駛回。 出魏宮后的交叉道,馬車一剎,陸玉沒坐穩,往前栽了一下。車夫聞車內動靜,忙問,“殿下,您沒事吧?” “沒事。怎么突然停了一下?” 車夫道,“有馬車和我們的擠在路口了?!?/br> 路口就這么大,兩輛馬車無法并行。 “殿下,對面沒有讓路的意思,好生無禮?!避嚪蛱岣咭袅?,“前方何……” “別喊了,讓他幾步,讓他們先行吧?!标懹駸o心糾纏,車夫應了一聲,控馬后退。 寒風微起,掀開車簾一角。陸玉順勢撩開,看向外面。 很大的陣勢。不是一輛單馬車。是一趟車隊。 對面馬車看起來更為華貴嶄新,后面跟著十幾匹大馬載著行李,似乎今天剛進長安。 車夫聽街上百姓閑聊,和陸玉道,“殿下,這車隊好像是沉老宗正家的,說是沉老宗正的小孫,一直養在外頭,今年接回家了?!?/br> 高門貴胄這些事不稀奇。 今日雖冷,但日光敞亮。陸玉掀著簾子等著車隊過去。馬車緩緩駛開,后頭緊跟著一匹赤紅高頭大馬,馬背上立著一位公子模樣的人。 織錦綢袍,華服暗紋在光下熠熠生輝,腰間珠玉隨馬匹的行進鈴鈴作響。稍微靠近些,才能看清這位公子的臉。 氣質沉靜,眼珠漆黑深不見底,清俊面目淡冽,在光下鍍了薄薄一層金,他眼眸淡淡掃過,像一條冰冷的蛇無聲掠過。 陸玉眼瞳一震,攥緊了錦布車簾。 怎么可能……他竟然沒死……? 可她明明殺了他,在梁陽陸王府。劍透左胸,穿心而過,毫無留手。 陸玉放下車簾。 按當日審衡所言,審衡全家只剩他一個,又怎會成了沉老宗正的小孫? 審衡知道她是女身,如今又入長安,若是接沉老宗正爵位,勢必要和她在朝堂相對。屆時,陸玉將腹背受敵。 不對。 陸玉冷靜下來,或許世間真的有長相相似的人。她不能亂。 車隊緩緩駛離。 ———— 叁日后。 陸玉攜冷綰入廷尉府。廷尉史聞手下通報安梁王到訪,親自出門迎接。 “見過梁王殿下?!?/br> “廷尉史不必多禮。本王今日來只是替陛下問詢桂陽王一些事宜?!标懹袷怯按蠹t人,更別說活捉桂陽王她居二功。她來見頭等大罪犯毫無爭議疑慮。 “明白。梁王殿下這邊請?!?/br> 廷尉史帶領陸玉下兩層樓入暗監。桂陽王所禁之處必不同于尋常罪犯。下暗監后,空氣中潮濕發霉味道愈甚,夾帶著爛rou腐rou的味道。不時有犯人受刑痛苦的嚎叫求饒聲,如人間煉獄。 陸玉眼前發黑發昏。胸口揪得緊,腹腔翻江倒海。她扶住發霉潮濕的墻壁,墻上腐爛青苔滋進指甲里,陸玉身上起了雞皮疙瘩。 “嘔……” “殿下……”廷尉史大驚。 冷綰扶住陸玉手臂,“家主……” 陸玉又吐了兩回,廷尉史忙讓人開窗通風,又扶著陸玉在空室坐下,拿來薄荷油給陸玉鼻下熏了幾下,陸玉不適感方才消散些。 “來,喝些水漱漱口?!蓖⑽臼穼⒉璞f上,陸玉接過,“見笑了……” “嗨,正常,很多新人不管是來當差的還是下獄的,第一次來這里都這樣,沒習慣,等待久了就好了?!?/br> 廷尉府中用刑甚為殘酷,為逼罪犯伏法,在暗監中上過的極刑數不勝數。 “我家家主之前受過箭傷,還未好全,嗅覺比較敏感?!崩渚U替陸玉解釋。 “啊,原來如此?!蓖⑽臼氛南赂拐u安梁王沙場見血不少,來了暗監就受不了,他道,“不若殿下在此等候,在下差人將桂陽王提審到這里,殿下可不必深入牢中?!?/br> 陸玉扶案起身,“不勞煩了,現下已無不適,勞煩廷尉史繼續帶路了?!?/br> 暗監盡頭的水牢。 地面污水生細蚊飛蟲,不時有老鼠竄過。面目污濁不清的牢犯捉住老鼠會嘿嘿笑,生咬鼠頭。過道很寬,每經過一處牢籠,都會有人將手臂伸出欄桿外,虛無地抓什么,嘴里叫嚷著不清的話語。 這些都是被折磨瘋犯下重罪的死刑犯。 廷尉史腳步停在最后一處牢房。 江衡坐在浸在污水的稻草上,四肢皆被鐵鏈縛住,鏈鎖盡頭深深釘在墻上。他抱琴閉目,聽到腳步聲也未曾睜眼。 陸玉朝廷尉史點頭,廷尉史拿鑰匙開門,不多時便退下。 冷綰守在門外。 “來此作甚?!苯馕幢犻_眼,卻也知道來者何人。 “你來,必不是為了與我敘舊。不過我也想不到,你欲問什么?!?/br> 陸玉定了定神。 “當年江陰侯通敵的案子,我想知道,是誰告的密?!?/br>